正所謂急中生智,原來常洛看見的招牌上寫著:裱古今書畫。


    他眼睛一亮,就心想這裱匠店常年給客人裱錦屏壽軸,或許有些近年遺留下來的壽文稿子,可以拿來一用。


    當下他快步進了店裏,對匠人拱手說道:“老哥,借問一聲,你給人家裱錦屏,可有存下的壽文稿兒?有的話請借我一看,付你一頓酒錢。”


    那匠人一聽有錢賺,忙說道:“以前有,不過都舊了,用來點爐火。倒是前幾日來了一位相公,給一位官兒賀五十大壽,當時店裏的讀書人都說他的壽文寫得好。你要看可以,但要重重謝我。”


    “好說。”常洛很意外也非常滿意,因為知府大人恰好也是五十來歲,“快拿來給我瞧瞧,銀子多給你些又何妨?”


    “好嘞!”匠人高興的在櫃台後翻找,找到後雙手遞了過去。


    常洛拿在手裏一看,上麵寫的是:先生修為政之木,登知命之年,其古之達尊也耶。然而先生泊如也,淡忘勢位,泉石為盟,煙霞為友,不慕繁華,布袍落落,革履蕭蕭…………第以出忠於君,處仁於裏,政化於民之實際,書之不朽,垂之無窮,聊作華封之獻,不識我公肯解頤而進一觴否?謹祝。


    “果然寫得好。”常洛看的頻頻點頭,雖說不大明白這篇壽文裏的深意,然知命之年和達尊等句子,正好都合適知府大人的壽,滿篇又是阿諛奉承,可謂歪打正著了,簡直都不需要任何的修改。


    不提他開開心心的買下稿子,這邊沈嘉謨自覺要大義滅親,胸中一腔熱血的迴到家中。


    大家夥還在屋裏,二太太甘氏坐在椅子上發怔,沈沛薇依偎母親的腿,跪坐在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嬌娘上前問道:“老爺去柯家怎麽樣了?”


    “嗯。”沈嘉謨也不迴答,揮手示意讓所有人都散了。


    此舉令大家略微放下了心,都以為怒氣衝衝的出去,迴來後卻偃旗息鼓,大抵是到了柯家追問柯氏父子,結果查無此事,所以解了錦箋之疑。


    至此人人長長鬆了口氣,轉而一個個喜上眉梢,丫鬟們趕忙一擁而上,扶太太的扶太太,扶小姐的扶小姐,腳步輕鬆的離去。


    隻有嬌娘好生詫異,心說如此明顯的證據也能解開?我以前光知道老爺你為人迂腐,竟不知還如此蠢笨,人家三言兩語,你就信了?


    沈侃看著她追著沈嘉謨去了臥室,輕輕說了句:“人家是殺妻證道,你這算什麽?殺女明誌?”


    以他對沈嘉謨的分析,假如一迴來就破口大罵,乃至再次暴打二姐一頓,那麽此事也就這麽結束了,反而越是沉默,越說明其已經堅定了心意。


    都要動手打人了,誰還會嘴上說個沒完?而越是吵得兇,往往越是打不起來。


    此事不禁令他想起了嘉靖年間一位著名人物——清官海瑞。曆史上記載,海瑞看見他五歲的女兒手裏拿著一個餅正在吃,就問誰給你的?女兒說一個男下人。


    海瑞聽完憤怒的說:女孩家怎麽能接受男仆人的餅呢?你不是我的女兒,除非餓死了,才算是我海瑞的好女兒。


    當時五歲的女孩嚇壞了,一直哭泣,不再進食。家裏人千方百計的想讓她吃點東西,可是女孩始終不肯,最後活活餓死。


    其實此事並未在明代正史中有過記載,皆是出自野史和清朝的書上。想海瑞在明代的名聲何其之大?即使是嘉靖年間,他家連買了兩斤肉都能在官場上引起一時轟動,餓死女兒這麽大的事豈能無人記載?


    沈侃認為作為一位深受百姓愛戴的清官,餓死女兒與現在沈嘉謨要處死沈沛薇的性質絕對不可同日而語,不可能沒有政敵不拿他餓死女兒的事來做文章,所以八成是後來被人捏造的。


    “有幸來到這個時代,可以證實下,到底是怎麽迴事了。”沈侃心說海大人你現在人在哪裏?當下移步去了內宅,他不敢離二姐太遠。


    內宅的小學堂,沈沛文正在給親戚家的女孩們教書,沈沛薇過來後,鬱鬱寡歡的坐在一旁。


    沈侃走到近前,就見沈沛文說道:“我出個對子,你們也來對對看。上聯是三塔寺前三座塔,下聯是五台山上五層台。”


    “我來我來。”沈雨琴搶著說道,“六橋堤畔六座橋。”


    沈侃見狀笑道:“對得好。”


    沈沛文也笑道:“她呀事事要爭個先的,也不讓著妹妹們。”


    “為何要讓?”雨琴很傲嬌的仰起小臉。


    一個八歲的女孩舉手說道:“我有對了,百花洲上百叢花。”


    “利害。”沈侃驚訝了,類似的對子,村學堂的同齡人都得想上好一會兒呢。


    “還可以。”沈沛文點點頭,“隻是百花洲上未必恰恰是百叢花,不比雨琴的好。”


    又一個堂妹說道:“五溪峒口五條溪。”


    沈沛文說道:“嗯,也不錯。”


    “九仙山上九尊仙。”沈雨琴又想到了一個。


    沈侃故意學著大姐的口吻,說道:“尊字好像勉強了些。”


    “哼!”雨琴不樂意了。


    “五湖堤外五重湖。”又一個女孩說道。


    沈侃說道:“堤外二字是湊雨琴的,重字也不是很穩。”


    沈雨琴不滿的叫道:“你管我們,你自己的對子在哪裏?”


    “是啊是啊。”一幹小妹子都不服氣了。


    看著她們一個個的聰明勁,沈侃明白了解放婦女勞動力的重要性,便笑道:“學習要懂得靈活運用,先生出了五台山上五層台,你們何必也非要在風景上打轉轉呢?要善於舉一反三。”


    雨琴說道:“那你快說呀,光說不練假把式。”


    “說就說。”沈侃也不生氣,指著桌上的古琴,“七弦琴上七條弦。還有,七星劍上七顆星,怎麽樣?”


    這時沈沛薇忍不住說道:“雖然自然,不過用物件對地方,不大工整。”


    “我就是說這個意思。”沈侃笑道,“地方我也有,九江府外九支江。”


    雨琴服氣了,說道:“五哥果然長了學問。”


    “好了好了,今日就學到這兒,都散了吧。”


    沈沛文叫孩子們迴去,走過來問道:“沛薇沒事了嗎?我在這邊都急死了。”


    “恐怕不能善了。”沈侃看著沈沛薇,“二老爺很可能今夜就要動手,到時二姐你一定要當機立斷,我擔心會給你們綁上石頭什麽的。你放心,那附近周圍的水下一定有人,隻要你們一落水,就一定會有人去搭救。”


    “啊!”沈沛文瞬間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二老爺竟如此狠心?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我現在就去求求祖父祖母。”


    “沒用的。”沈侃搖頭,“畢竟上了年紀,即使老爺子痛罵一頓,也隻會起到反作用,就算阻止,他如果要逼迫二姐出家怎麽辦?”


    “那也不能行此險著啊!又背著全家人擅自行事,這後果?”沈沛文急了,“你能承擔得起嗎?”


    沈侃苦笑道:“就是因為我人言輕微,二姐也做不得主,我們猶如地上的幾根小草。一旦告知長輩,那事態可就完全由不得我們了,天曉得家裏會鬧出什麽來。我不喜歡這種無能為力的窩囊感,所以出了這個餿主意,管它事後會如何?起碼我能讓二姐擺脫掉目前的困境,今後可以自己做主。”


    “怎麽選擇?”沈沛文感到難以理解,“你無非要執意成全她和那柯文登,但在這男尊女卑的世道,她就算脫離了父親的禁錮,難道進了柯家就好了?你能保證柯文登的人品嘛?”


    “不能。”沈侃聳聳肩,“我又沒說送進柯家呀?”


    “咦?不送到柯家?”沈沛文驚住了,就連沈沛薇也渾身一顫,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沈侃笑著解釋道:“我與柯文登又不熟悉,憑什麽相信他?這一次之所以置死地於後生,是打算將二姐暫時托付給裴知縣這位第三者,第一他為人不錯,第二與咱沈家交情匪淺,應該會照顧好人;第三借由裴大人,讓二姐今後能獨立生活,反正女大了總要出嫁,早晚會離開沈家。再說經此一事,也或許二老爺會幡然悔悟呢,到時接迴來也就是了,反正所有的過錯都由我一個人承擔,沒什麽大不了。”


    沈沛薇激動的道:“不行,我不能害了你,你不曉得家法的厲害。”


    沈侃微笑道:“二姐,咱們姐弟一場,什麽都別說了。其實換了四位兄長也一樣會這麽做的。”


    那可未必,沈沛文心說,此刻她心裏又是感動又是疑惑,暗道真不知道五弟到底怎麽了,如此膽大包天的計策,如此敢於承擔的性格,恐怕縱觀整個沈家這一代,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人。


    她倒是忘了敢偷偷納妾的沈仕,隻能說她並不了解男人,往往此種生物腦袋一熱,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敢做,根本不去考慮後果。


    當然女人也一樣,人是感性的動物,想法千差萬別,沒有任何的規律可言。


    野史記載,現在一群宮女正要活活勒死嘉靖皇帝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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