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日團團生紫煙,門聯處處揭紅箋。


    鳩車竹馬兒童市,椒酒辛盤姐妹筵。


    鬢插梅花人蹴鞠,架垂絨線院秋千。


    仰天願祝吾皇壽,一個蒼生借一年。


    ——唐寅《歲朝》


    “竟有此事?”蘭姨娘一聲驚唿,“多時的事?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大膽呢?”


    “大概已經半個月了,何止膽子大,簡直無法無天。”沈嘉猷恨恨的道。


    突然,蘭姨娘冷笑道:“你們家有名聲,有地位,有臭錢,在外頭風流招搖算得什麽?哼!又不知哪裏倒了八輩子黴的糊塗蟲,自以為得逞,將來也得像我一樣低眉順眼,看太太的臉色,受人家的氣。”


    “這話怎麽說?”沈嘉猷皺眉,“太太幾何時欺壓你了?”


    “她是妻,奴是妾,這還不夠麽?”蘭姨娘冷哼一聲,“當年媒婆把你家吹的天上有,地下無,什麽蘇州千年望族,滿門知書達理的,結果把人家討來了,老太太見了麵就說我壞了沈家家規,開了個壞頭,至今都沒給過好臉色。太太那幾年也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偏偏人前裝得親親熱熱,人人奉承她不妒,實則現在那飛醋還有呢!瞧你每次來我屋裏,第二****那做派?我算是將你們沈家看透了,為了自己私欲,討了我來,弄得人家進退兩難,現如今你兒子隨你,你憑什麽生氣?真真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這是在對我發火?”沈嘉猷不但沒生氣,反而笑問。


    話說蘭姨娘確實是正八經的經過媒人說合,下了聘禮,一頂小轎抬進後門,做了大房的唯一姨娘。


    其實當年沈嘉猷也不是不想納妾,但想法沒那麽強烈,屬於可有可無。倒是周氏為了避免外人說她不賢惠,主動給丈夫納了小妾。


    因此蘭姨娘在這一方院子可謂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加上她會說話,善巴結,處處小心翼翼,加上容貌也普通,不引起太太的警惕,日子過得也還算舒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向來什麽事都不管。


    沈嘉猷就喜歡她這一點,與世無爭,常常得意屋裏妻妾和諧,問題是兩個女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可能真的一團和氣嗎?


    剛才蘭姨娘不經意間吐露了心聲,誰樂意一輩子矮人一頭?事事看人臉色過活?


    沈嘉猷笑道:“稀奇,你好沒來由的生氣,夾槍帶棒的先數落我一頓。說吧!你意何為?”


    “我怎麽夾槍帶棒了?難道我說的不是句句實話嗎?”


    蘭姨娘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嘲笑道:“好,就算我夾槍帶棒。想你做父親的處身不正,卻來管教兒子?真真好笑。如若我是仕兒,你要質問於我,我就說都是跟父親學的,我看你怎麽說?”


    “得!不用說了。”沈嘉猷這下子更加確信,一拍小妾大腿,“一定是仕兒那東西,怕我發怒,求的你吧?你們那點小把戲焉能能瞞得過我?你說,是不是?”


    蘭姨娘見被說破了,遂嘻嘻一笑:“你別含血噴人,仕兒又不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我為何要給他說好話?”


    “好了好了。”沈嘉猷被她這麽一攪合,深感無奈,“我知道你一直受委屈,今次就看在你麵上,饒了那畜生,不然不告父母,非逐出家門不可。唉,其實也是事已至此,他也大了,就是你不講情,我也沒法子,你說得對,上梁不正下梁歪,難道我還能叫他把人給退迴去不成?如今想法子平息他那未婚妻,隻求兒媳婦不說話,平安無事大家得過且過吧。”


    “呦!”蘭姨娘十分意外,問道:“真的就這麽算了?”


    沈嘉猷苦笑道:“老爺子行事愈加平和,我這做兒子的怎能不學?年輕人犯糊塗,我就算行家法,將來他該怎麽地還是怎麽地,堵不如疏啊。”


    “那外頭的女人怎麽辦?等仕兒成了親,難不成老讓她住在外頭?”


    “我自然不想把人這麽快接進來,不過此事我也不便出頭,隨他母親做主吧。”


    話說沈仕很聰明,故意選在了臘月,從冬至日那天起,蘇州就已經進入了新年的喜慶氣氛中,並且年一直會持續到正月十五元宵節,長達一個半月之久。


    過年期間,什麽事都得先放下,一切以讓父母雙親開懷為前提。


    隨著新年臨近,沈侃必不可免的忙了起來,好在他年紀還小,做好安排給自己的分內事即可。


    臘月二十四日,吳人稱為廿四夜,今日是送灶的大日子。一大早,繼冬至日,沈家和沈家村裏的家家戶戶,江南,乃至整個華夏大地,所有的人家全都忙碌起來。


    廚房裏,女人們嘻嘻哈哈的用飴糖捏成元寶的樣子,即糖元寶,還有謝灶團等點心一起供奉在灶王神的畫像前。


    這是為了把灶神的嘴巴甜住,不讓他老人家上天述職時,在玉皇大帝他老人家的麵前打小報告。


    查下黃曆,舉家動員撣簷塵,反正灶神上天了,今天百無禁忌,將家裏的裏裏外外掃穢遠棄,以便來年窮去富來,也就是除舊布新的意思。


    這邊全家人大掃除,廚房忙著煮口數粥,蘇州人講究“糊塗一碗共飽吃,盡除癘疫消殘念”。


    蘇州習俗,口數粥就是一碗赤豆粥,不但人喝,連家裏的貓貓狗狗也有,據說吃了赤豆粥可以祛除疫病。


    此刻沈侃在村裏負責“迎玉皇”,按說法,今日灶神上天述職,玉皇大帝明日要親自下凡視察人間善惡。


    供桌上,擺著三頭焦紅色的烤豬,一碗碗的桂花糖年糕和豬油年糕,香氣四溢。


    廚娘將雪白的年糕切成薄薄的片,裹上雞蛋液往油鍋裏一炸,這個聲音,這個味道,村裏的小孩子們眼巴巴的瞅著,口水溜了滿地。


    “拿給他們吃。”沈侃也饞得要命,善解人意的大手一揮。


    “這是給玉皇的供品。”沈安提醒道。


    “玉皇大帝怎麽了?”沈侃滿不在乎,“正因為給孩子們吃,才能體現出上天與民間同慶嘛,聽我的。”


    其實年糕就是給人吃的,供奉玉皇大帝不過是個儀式,哪年神仙將這些食物真吃光了?還不是大家夥趁著監管不注意,你一個我一個的偷吃掉。


    孩子們歡唿一聲,在他們的心目中,沈侃馬上成了大“英雄”。


    一個沈族的小胖子流著鼻涕,舔著年糕,問道:“五叔,為什麽年畫上有老鼠吹吹打打啊?”


    沈侃笑道:“那叫老鼠嫁女。”


    “老鼠為什麽嫁女呢?”一個小丫頭問道。


    這可難不倒沈侃,幹脆坐在來給他們講故事,“此乃古時流傳下來的習俗,咱們給老鼠賀喜它嫁閨女,第一鼠不是什麽好東西,偷吃糧食還傳播疾病,不吉利,所以過年了,要想辦法把家裏的鼠閨女趕緊嫁出去,保來年平安吉祥。


    第二呢,是想讓老鼠娶了媳婦,能早點睡覺,不然咱們擾它一天,它能擾咱們一年。”


    孩子們哈哈笑了起來,原來大人懼怕小小的老鼠,有趣。


    其實沈侃沒有說實話,固然年畫上的“老鼠嫁女”屬於一種趨利避害的習俗,乃歲時文化中對子鼠神的一種巴結信仰,然而先人的真正目的卻被巧妙掩飾了。


    南方臘月到二三月這一段時間,正是鼠類繁殖的高峰季節,送鼠出嫁,實際行動是大人在夜晚悄悄捕殺出洞吃誘餌的老鼠,為了杜絕鼠患。


    沈侃索性又講解其它年畫的傳說,保佑桑蠶的“蠶貓圖”,辟邪的“金雞報曉”,這些故事都備受蘇州人的喜歡。


    遠處,沈沛文難得出來散步,正好看見在嗮穀場上,一位少年席地而坐,周圍站滿了孩子們,笑聲隨風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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