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可成兄長,可與兄長。”


    院子裏,沈侃親切的叫了聲,然後衝著屋裏的沈仕沈化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禮。


    “大哥安好,二哥安好。恕小弟眼拙,敢問這位兄長?”


    沈仕對他微微額首,說道:“此乃孫家二叔礪峰先生的三子孫文畊,今次迴鄉參加鄉試。”


    “見過孫家兄長。”沈侃衝著對方也作了揖。


    “快進來,都是一家人。先前是我失禮了。”


    坐著的孫文畊柔聲說道,人又站了起來,臉上竟還帶著一絲歉意。


    “不敢。”神態恭敬的沈侃心裏暗暗心折,要不說世家子弟,尤其是正處於上升期的,風度禮貌絕對不會欠缺,哪怕心裏陰暗如鬼。


    簡簡單單的一個照麵,沈侃大概就能判斷出,論說話與涵養功夫,沈仕無疑稍遜半籌了。對於日益精中求精的舉業來說,字裏行間的功夫哪怕稍有半分的不縝密,往往一字之差失之千裏。


    接下來,沈侃陪站在書房一角,靜靜站著一句話不說,因沒能入學加上年紀最小尚未及冠,很識相的不坐下。


    盡管葉可成很想與他交談,但礙於沈家兩兄弟在場,隻是不時衝著沈侃一笑。


    幾個年輕人繼續先前的談話,沈侃沒滋沒味的聽著,提到的人名大多不認識。


    過了一會兒,守墨進來獻了一圈茶,沒有沈仕的允許,有些口渴的沈侃不敢喝。


    沈仕似乎也沒注意到弟弟,說道:“文畊迴來鄉試,一路辛苦,倒是文英自在,蔭了官,比不得咱們兄弟日日苦讀,費盡心血。”


    說到這兒,沈仕看到葉可成在衝著沈侃眨眼,便微笑道:“老五也不錯,不過三叔還是署丞,如果有幸蔭官,大概是個未入流。”


    蔭官?沈侃心裏咦的一聲,貌似明朝官員如果勞苦功高,退仕前大多能恩萌一子繼承父業,所謂父傳子嘛,各行各業都這樣。


    如果能做個一官半職,哪怕是個小吏也挺好!起碼是個捧鐵飯碗的公務員不是?旱澇保收一輩子不辛苦,不錯不錯!沈侃心裏美滋滋的想著。


    不成想二哥沈化兜頭一盆冷水,開口說道:“記得三叔年前家信曾提及此事,三叔上書說蒙聖上選授,子嗣不敢再邀寵,家祖也同意了。”


    啥?沈侃頓時大失所望,就這麽把我的公務員給吹了?難道讓我一輩子待在家裏嗎?


    “何故?”葉可成皺眉問道,“沈侃急公好義,處事分明,一定是員能吏。即使沈三叔不圖邀幸,可也不能這麽斷了沈侃一展抱負的機會啊!”


    就是,心裏腹誹的沈侃越發喜歡上了這位仗義執言的葉家兄長,也對家裏的那幫老頭無限鄙視。


    “是呀,子承父業天經地義。”葉可與也說道。


    “還有這事?”沈仕有些茫然,顯然對此事一無所知。


    孫文畊忽然扭頭看著沈侃,沈侃急忙壓下心裏的失望,不讓對方看破自己的心態。


    “大家有所不知。”沈化的語調不緊不慢,“家中兄弟人人讀書,唯五弟善於料事,長輩的意思是將來把各事盡皆交付給他,省得前車之鑒,家業荒蕪,子孫無有從文之所。”


    “原來如此。”葉可成點點頭,釋然了,畢竟沈家不像葉家那麽富貴,也不像孫家高官得坐,這一代幾乎人人讀書,總得有一個人出來擔起料理外事的責任,就如沈四叔一樣。


    “長輩考慮的是。”沈仕笑道,接著對沈侃打趣,“老五你將來可是一家之主了,恭喜恭喜。”


    做夢吧!沈侃不為所動,自家是三房,自己排行第五,先不說大家長的位置天生就是沈仕的,哪怕他做了官無暇打理老家事務,難道四個哥哥都能中舉不成?論長幼論文憑論名聲,我一個做弟弟的哪有資格逾越?


    就算他們通通當了官,我管了家,可有意思嗎?上頭壓著四個太上皇外加四大嫂子!再說又不是做一輩子的官,早晚得退休迴老家。


    再說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誰樂意常年周旋在七大姑八大姨中間?純屬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沈侃對所謂管家半點興趣也沒有,畢竟來自後世,習慣了小家。當然身為家族的一份子,出出力分所應當,但總不能把一輩子的精力耗在上麵。


    這方麵絕對因人而異,皇帝的位子有的是人惦記,可也有皇帝寧肯生在普通人家,不在其位不勞其力。


    沈侃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到底長輩們是看得起自己,還是看不起自己呢?好歹也是三房唯一的嫡生子,便宜老爹到底是怎麽想的?我那沒見過麵的親娘呢?


    這一輩沈家的兄弟眾多,庶出的也不少,話說能幫著打理家業的人選其實多得是,為何偏偏就欽點了自己呢?


    唉!上一任啊上一任,你做什麽不好,幹嘛非要跑去幫閑?還那麽能幹,咱就不能安安靜靜的做一草包美男子?


    “時辰尚早,不如去運河訪一畫舫。對了,近日有位金鳳豔名遠播,不如我兄弟前往一探?。”


    沈仕興致勃勃的說道,又對著孫文畊笑道:“你長住京城,給我們講講京城的風月場,想必並不輸咱江南吧?”


    孫文畊搖頭道:“京城有句俗語,龜通海底!自我十三歲起,家中父兄嚴厲管教,第一就是擇友要緊不過。”


    “這話如何解釋?”沈仕問道。


    孫文畊笑道:“道賢莫怪,從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輩子弟若能交結良朋佳友,可以彼此琢磨學問,勤讀詩書,但倘若遇見不務正的朋友,帶你去青樓賭坊,若家裏長輩又溺愛些,不大稽查,則揮霍無度日漸日壞,必致成為下流。”


    “合著你拐著彎的來譏諷我?好你個孫文畊。”沈仕指著他無奈一笑,“罷了罷了,先前之言當我沒說,就此作罷。”


    “開個玩笑而已,莫生氣。”孫文畊笑著舉起茶盞,以示道歉,“不過京城風月場確實‘龜通海底’,任憑官府如何嚴辦,那些經營清渾堂名之人,總有手段將衙門的幕僚、官親、門印,乃至辦案的書吏、衙役等,全部打通關節,任你宗室貴族也無可奈何,也不知有多少北方子弟因迷戀煙花,導致傾家蕩產,重則損身喪命。”


    沈侃聽得頻頻點頭,心裏更加高看這孫文畊一眼,這一番話看似說的漫不經心,實則是在告誡兒時朋友,第一萬惡淫為首,第二擇友要謹慎,絕對的金玉良言。


    大哥沈仕在本地的才名頗大,人也生得風流倜儻,本身又喜好結交朋友,時常出入青樓畫舫,大概孫文畊擔心他年少輕狂,一旦把持不住而誤入歧途。


    這時葉可成說道:“我葉家就有一族弟,十五六歲時愛穿幾件時新的華麗衣裳,身邊圍著一群三朋四友。起初無非教唆他在樂戶坊吃吃鬧茶,後來在洞庭湖水關門附近遊船,看見那些畫舫上的女妓,有梳頭的,也有男妝的,總之個個紅裙綠襖,塗脂抹粉。這些青年子弟一見之下心癢難搔,大家商議一番便追在後頭,結果其中一人就引著他們上了船,進了門···唉!”


    “後來怎麽了?”沈仕忙追問,他雖然時常去畫舫,但走的是高雅路線,至今還從未在畫舫裏過過夜,一來家規森嚴,二來童男之身,三來名聲有礙。


    明朝這方麵的社會觀念其實與後世差不多,為了應酬天天去消費場所,人家會說你有本事,即使偶爾做做大保健,但要是天天夜不歸宿或迷戀上了小姐?


    沈仕沒有經曆過這個,所以非常好奇,到底深入妓戶家是什麽樣子?這也是他們這些寒窗苦讀的才子的共同點,就算孫文畊也都是些道聽途說而已。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葉可成身上,畢竟都是些男人嘛!唯有事不關己的沈侃若有所思。因為這時代的人說話基本不會無的放矢,尤其是有學問的,任何話幾乎都意有所指。


    像那位健談的李差人,明明素不相識,還不是因為自己是沈家子弟,假作掏心窩子的一席話,提前套套交情嘛。


    沈侃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不是他有多聰明,而是大哥沈仕的未婚妻乃是葉家女,同時也是出於情誼,孫文畊遂當先提點幾句,緊接著葉可成聞弦歌而知雅意了。


    突然,葉可成說道:“這裏麵的曲折其實我也不甚了了,倒是五弟耳目靈通,當日就是多虧他通知的家裏,才免於我那族弟釀成大錯。”


    話音一落,四五雙眼睛齊刷刷的朝這邊射來,高高掛起的沈侃頓時頭皮一麻,心裏叫了一聲: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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