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談不上高大的白馬經過。雨水使駿馬鬃毛緊貼在身。馬上之人也好不到哪去,渾身濕透,一頂鬥笠縱然壓得一低再低,卻仍舊有撲麵雨水順臉頰淌下。走在最前麵的是一位嬌瘦女子,一襲黃衫江湖人打扮,露出身後一把與她身形極不相符的長劍。與她相錯半個馬身的是一位儒雅男子,一襲青衫,腰間佩著的精巧短棍隻有熟悉之人才知其中玄妙。


    再近些,還能看見兩匹高頭大馬身後跟著一頭小毛驢,驢上騎著一個長相俊秀的少年道長,大雨傾盆也擋不住一雙桃花眼恣意自得。


    霍三正在與穆定胡等人交談沒有看見,倒是一旁的被冷落一邊的陸拾柒一眼認出來人,結結巴巴道:“教,教……”


    “叫什麽叫?”雙手環胸抱著一杆長槍的王誕道。


    “教……教頭!”


    王誕一看,冒雨騎馬趕來的可不正是岩甲軍的教頭靈蘿嗎?他趕緊擠到被眾人包圍的霍小世子身邊小聲道:“小世子,靈蘿教頭來了。”


    正是徹夜趕路的靈蘿見前方數百人攔路,她不敢橫衝直撞,生怕驚到了這幫“老人家”,十幾年辛苦存下的銀兩都不夠賠人家的。忽聞一聲唿喊:“師父!哥!”


    一個皮膚黝黑一身素衣的少年在雨中極力向他們揮手。他個子本來就高,站在一堆彎腰駝背的中老年人麵前像一根掛著衣服的竹竿。


    “竹竿”有些麵熟,聲音更耳熟。靈蘿縱馬快跑兩步,在竹竿麵前翻身下馬,伸腳便作勢要踹他小腿:“你小子跑哪兒去了?不是讓你趕緊迴去跟你哥會合嗎?你哥都親自過來找了。”


    霍小世子連忙向後跳一步討饒:“師父,師父,當著這麽多人呢,給我留點麵子行不行?”


    靈蘿轉頭去看站在霍三身邊大胡子,敏銳地從他身上嗅到一絲軍人鐵血的殺伐之氣,那是從戰場屍山上摸爬滾打形成的。


    大胡子穆定胡輕聲問道:“靈蘿?”


    靈蘿有些莫名其妙道:“啊。”


    穆定胡虔誠地將雨傘放置地上,拍了拍被雨水淋濕的衣服,跪地沉聲道:“前岩甲軍定遠將軍穆定胡參見公主!”


    撐著一柄泛黃油紙傘的老跛子也將傘扔到一旁,熱淚盈眶:“前岩甲軍左騎副都尉徐破虜參見公主!”


    “前岩甲軍參將馮楚,參見公主!”


    “前岩甲軍六營隊正周參陽,參見公主!”


    “前岩甲軍先鋒軍老卒趙豔峰,參見公主!”


    慷鏘有力的聲音此起彼伏,這些年紀最輕也過不惑的舊岩甲軍老卒不顧雨水滿地的陰寒,一個個跪在地上。


    靈蘿鄭重站在正中,麵對眾人長揖到底。


    穆定胡是漢平州牧,算是霍老將軍嫡係軍中混得最好的幾個人之一。他早在霍執忠入長安前便收到了老將軍的來信,信中提到蕭太子後人存活於世,那時的他仍有些不敢置信,卻也早早開始布局這一切。直到關於公主蕭青鸞的消息雪片一般的傳了過來,他才終於確信,屬於蕭家的一切終將迴來。


    岩甲軍效忠的不再是一個打著蕭氏正統旗號的竊國賊,而是真真正正的王族一脈。


    副將陳岩佐曾飛鴿傳書,直言公主近期便會經過這裏,是以穆定胡早早算好了日子帶著昔日那些岩甲軍舊部在此等候。


    由穆定胡親自帶領著靈蘿一行人到了這位州牧大人在漢平的私宅。她之前見識過霍老將軍的將軍府,對於這些軍旅之人的府邸大致印象也就是極盡簡潔,院中擺放的大多都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一類,恐怕也沒有幾簇珍稀花草。卻沒想到這位大胡子州牧家中庭院深深,頗有清幽之意。


    霍希義駐足於一株芭蕉前,見雨打芭蕉,不見頹勢,卻紅英倚翠,真珠垂滴。誇了句:“貴府的紅蕉長勢喜人,一定費了不少心力吧。”


    穆定胡赧顏笑道:“賢侄取笑我了,我一介武夫哪兒懂什麽花啊草的,府中這些嬌弱東西都是小女兒穆柔一手培植的。”


    靈蘿笑道:“穆叔叔好福氣啊。”


    穆定胡連忙道:“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物喪誌,她要把半點心思放在練武上,恐怕也不至於讓公主見笑。”


    靈蘿想著這位姑娘單名一個“柔”字,又擅長養花,一定是位嬌柔美人,直到晚飯席上,靈蘿親眼見到那個身形宛如蠻牛一樣的姑娘,這才明白為何剛才那一路與穆定胡談到這位穆柔姑娘,霍三總是一副憋著什麽的便秘神情。


    穆柔姑娘與霍小世子也算半個青梅竹馬,小時候家裏離得近,經常一起玩耍,那時候穆柔姑娘因為體型經常被其他孩子嘲笑,霍小世子便挺身而出替她教訓那些孩子,久而久之,大人們看在眼裏,便尋思給他倆定個娃娃親。後來隨著穆定胡外調西北,定親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一頓飯,霍三吃得忐忑,生怕穆定胡再重提舊事。


    吃過飯,靈蘿見天空大雨轉微,便拿著一把舊蒲扇坐在簷下,扇子一扇一扇的,隻為驅趕蚊蟲。


    “吃花生嗎?”玉無憂抱著一包花生和一壇子黃酒坐在靈蘿身邊。


    靈蘿搖了搖頭。


    “在想什麽呢?”玉無憂嘴上問著,卻頭也沒抬地專注剝著花生。


    “在想,”靈蘿斟酌著說道,“殺了聶懷遠,我是不是就算報仇了?”


    少年道長將一粒花生扔進嘴裏,道,“這種事你怎麽能問貧道呢?應該問你自己。既然是報仇,須得心懷仇恨。你恨嗎?”


    靈蘿道:“恨啊,怎麽不恨。我恨不得將聶懷遠大卸八塊。可即使我真的將他大卸八塊,師兄和師弟也活不迴來了。”


    玉無憂笑了笑,道:“人之常情。那麽你恨皇帝嗎?”


    一隻蛾子撲在燈下,不停地撞擊兩邊高掛的大紅燈籠。


    靈蘿道:“他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又令天下黎民百姓民不聊生。他該死,可是我不恨他。”


    玉無憂淡然一笑,打開壇子的密封,酒香撲鼻。他正要將酒往嘴裏灌,就被靈蘿半空中截胡搶去。少女眉梢一挑,挑釁地灌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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