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留了半月,靈蘿將僅會的幾招雁靈劍法都快編排著教了個遍,將軍府那邊始終都沒有動靜。靈蘿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失算了,那位鎮國大將軍根本不認識燕啟是誰,更看不出何為雁靈劍法。


    正苦於不知那邊是何情況時,將軍府那邊來了個人找她。


    在客棧中眾人注視下,身著鐵甲的騎兵騎著悍馬森森立在客棧門口。靈蘿剛一露麵這名騎兵便說道:“將軍有請。”


    玉無憂還沒有迴來,靈蘿見騎兵站在那裏,連馬都沒有下,顯然在等她作出決定。靈蘿想了想,決定不等。隻跟客棧掌櫃說,讓他捎個口信給道士。


    掌櫃的見她不但整日跟世子殿下混在一起,如今還成了大將軍的座上賓,說話都客氣了不少:“姑娘放心吧,小的一定把話帶到。”


    靈蘿點點頭,怕掌櫃擔心她一去不返不給房錢,連忙掏出銀兩要把之前的房錢先結一下。


    掌櫃的連連推辭,道:“將軍府的客人,我們自然放心。別說房不房錢的了,您就是白住在這,小店也隨時歡迎。”


    靈蘿自然不會白占掌櫃的便宜,仍是堅持把房錢付了,臨了交代道:“東西先放您這,我還迴來呢。”


    騎兵早已等得不耐煩,見靈蘿上馬,不發一言地徑直離去。


    靈蘿緊跟其後,卻逐漸發覺有些不對,這鐵騎分明在將她往城外引。她本可以半途中悄無聲息地走掉,卻偏偏好奇心大盛,倒想看看是何方神聖要見她。這些日子一直有人在暗處盯著她,可她始終未曾打草驚蛇。看來這迴終於可以看清那人的廬山真麵目了。


    城外廢舊佛寺中,停有一輛馬車。此馬車不比尋常馬車,四匹高頭大車並列而立,這顯然不是一般皇室貴族的等製待遇。馬車內焚有烏沉香,弄香侍女將香灰均勻鬆散放在香爐中,在中間挖出一個孔洞。木炭燒好後,她用小鉗子將通紅的木炭放入香灰孔洞中,在上麵放置雲母片。一係列動作嫻熟完成後,雅致香氣婷婷嫋嫋蔓延了整個車廂。


    一位黃眉無須的老者單手撐頭昏昏欲睡,緞子般的銀絲在鬢前垂下兩縷,散落在金絲軟枕之上。這位已達耄耋之年的老者駐顏有術,麵上白淨,不見滄桑。他閉著眼睛,說話的聲音尖細而慵懶:“都說朝檀晚沉,我就聞不慣那檀香的味道。還是沉香好,安神助眠。這人啊,看得多了,就總想著睡覺,等到哪天長睡不起了,也就清淨了。”


    弄香侍女一福身子,也不敢多言。


    城北客棧中,霍小世子照常來找靈蘿,卻被掌櫃告知已被將軍府的人接走。他詫異地撓了撓頭,心想:“我怎麽不知道?”


    大將軍對於霍小世子私下拜師這事並非不知情,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去管。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兒子每天除了闖禍還是闖禍。不過最近安生許多,就連每日來將軍府要賠償的攤販都少了許多。昨日霍三在府邸後院練功,每天日理萬機的大將軍站在柱廊後麵看了一會兒,突然上前問他:“誰教你的功夫?”


    常年與大將軍說不了兩句話的霍小世子受寵若驚,忙道:“最近新拜的師父,功夫可厲害了。”


    那一瞬間,他看不懂父親的表情。那是憂心?凝重?還帶著若狂的欣喜?反正整張臉都生動了起來。


    霍小世子試探著叫了聲“父親”,那位何止百戰的花甲將軍方才迴神,隻讓他給師父帶聲好。


    他當時還在奇怪,師父年紀輕輕,有什麽可不好的。不過仔細迴想,父親的反應確實有些怪異。這位霍家三郎當即便掉頭迴了將軍府。


    一路無言。鐵騎將靈蘿帶到了佛寺。寺院門前的匾額歪斜著,已被老鼠蛀得差不多了,上麵結有蜘蛛網,真是要多破敗有多破敗了。


    鐵騎讓她下馬,說道:“大將軍片刻便來。”又騎著馬離開。


    靈蘿仔細感知,發現附近沒人,這迴連暗中跟蹤她的人都不見了,不免有些摸不準這些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在沿途都留有記號,萬一遇到什麽高手,技不如人,臭道士或許還能及時找到她的位置。


    希望是自己多慮了,真的是大將軍約她來這會麵。


    緩緩邁入佛堂,靈蘿首先觀察了香爐位置,見上麵全是些陳年香灰,沒有最近的焚香痕跡。行走江湖,這些容易放置迷香的地方不得不提防。這大概是一座拆到一半的寺廟,正堂中的佛祖像已然放倒,巨大的佛頭橫著放置,而那個結著禪定印的手卻豎直放在地上,大小約莫可站一人。


    北風吹得經幡翻卷,發出蕭索的嗚咽聲。靈蘿偶然於風中聽的廟中似乎還有一人,唿吸很輕,是一名女子。


    她順著石階緩緩而下,來到廟庭中央,果然見那裏停著輛馬車,梨木做頂,幔帳是上好的隴南雲錦。簷角處掛著的燈籠上繡著名家作畫,精細程度不可謂不巧奪天工。


    靈蘿在馬車前站定,朗聲道:“不知閣下何人,將我引來所謂何事?”


    隔了片刻,有一女子聲音自車廂中傳來:“來者可是靈蘿?”


    靈蘿道:“不是。”


    一句話把那女子接下來的話堵死。


    那女子停頓了半天,方才說道:“不承認也無所謂。你是燕啟何人?”


    靈蘿卻沒有快速作答,而是放大些許聲音道:“我不迴答你,叫你的主人與我說話。”


    車帳內,弄香侍女遲疑地看了眼黃眉老人。老人好像睡著了一樣,隔了好半天才緩緩道:“好,知道了,你下去吧。”


    帳簾輕掀,一個文文秀秀的小侍女跳下車來,衝靈蘿微微福了個身後緩緩離開。顯然車廂中還有其他人。


    靈蘿自問如今蹤絕真氣在蛇甲內功的助力下攀上了第五層,躋身於乙等與丙等高手之間,卻完全感受不到車帳內那人的氣息,難道……那人功力竟與她相隔一個大境界,達到了宗師水平?


    帳內傳來幾聲細微輕咳,聽起來是個垂暮老者。對方沒有說話,似乎在等她先開口。


    靈蘿道:“熏香味濃,容易生痰。老前輩須得酌量。晚輩來迴老前輩想問的話,我師父名叫劉鐵柱,不過他們都說劉鐵柱便是燕啟。”


    老人微斂幾乎就要瀉出的殺機道:“算你這丫頭聰明,剛才如果話裏摻了半分假的話,現在早已沒命跟我說話了。”


    靈蘿謙卑道:“晚輩不敢在前輩麵前耍花樣。”


    老人很滿意靈蘿的反應,眯眼道:“你心思很活絡,有點意思。不像燕啟那麽死心眼。”


    靈蘿道:“師父桃李滿天下,心思活的有之,死心眼的亦有之。”


    寺廟地麵微微顫動,似有千軍萬馬在向這裏奔襲。車帳掀開,黃眉白須的老人負手走了出來。一襲普普通通的尋常綠袍,領口袖間暗藏玄機,由烏金線暗繡而成的夜蟒逐浪在陽光照射下搖曳浮動,襯出主人的奢華。這黃眉讓靈蘿想起了近幾日在茶館聽到老瞎子講起的一個人。


    大太監隋道吉。


    坊間百姓常說“陰陽人詭詐”,說的便是太監。其中佼佼者,又當屬這位大太監隋道吉。這位宦臣經曆了兩朝君王後,不但沒有垂垂老去,反而更加容光煥發。在宮中,比起隻縱情聲色的皇上和性情暴戾的太子,那些宦臣宮女們最怕的還是這位不陰不陽不老不死的九千歲。他的血腥手腕實在令許多酷吏都自歎弗如。


    宮中太和殿階上,有一人皮鼓,便是由隋道吉親手剝掉隱藏在鼓樂伶人中刺客的皮。鮮血淋淋的皮從活人的身上剝下,染紅了瓊池。宮女宦臣們臉都嚇白了,那位當今聖上卻摟著美人開懷大笑。實際上自從當今聖上登基以來,刺客殺手便從未中斷過,哪次不是以被這位九千歲抓住而血腥收尾?


    在老瞎子的故事裏,這位當代甲等品宗師最大的挫折便是幾十年前在皇宮遇見前去盜玉璽的雁北大俠。難怪聞風而動。


    隋道吉無聲無息走到靈蘿麵前,審視著她的眼睛道:“燕啟在何處?”


    靈蘿知道該來的終歸要來,她道:“在北方。”


    “南方,”隋道吉細細琢磨,空氣中鋪滿漫天殺意,“我說過,不要說假話。”


    靈蘿聳了聳肩:“就算晚輩說真話,你也會往相反的地方去找。”


    隋道吉一甩夜蟒逐浪袖,撫掌欲拍靈蘿顱頂。千鈞一發間,靈蘿說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來找霍將軍嗎?”


    本著賭一賭的心態,這位性格陰晴不定的大太監果然臨時收了手:“是琮王?”


    靈蘿搖了搖頭道:“是謝巒。”


    隋道吉終於表情有了一絲變化:“那老東西還沒死?”


    靈蘿迴道:“我在聶家地牢見到了他。”


    她這一番問一句答一句純粹是緩兵之計,可惜在這位侍奉兩朝皇帝的大宦官隋道吉身上使仍是嫩了些,他語氣不善道:“別賣關子。”


    “晚輩怎敢在老前輩麵前賣關子,那位聶家莊主將他關在地牢之下二十年,要不是晚輩無意闖入,恐怕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靈蘿道。


    已能依稀聽到如春雷般的馬蹄聲,這是屬於霍執忠旗下岩甲軍鐵騎獨有的聲音。


    這位不老不死的九千歲聽聞隻是笑了:“如今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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