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個弟子各尋其所,井井有條。有的皆大歡喜,有的略有遺憾。能被任何一派錄取,他們確實算得上百裏挑一了。一入仙門,便要摒棄凡塵俗物。若沒有必要,不準下山,也不能輕易在人間顯露出仙家道法,所學本領隻能用於除魔衛道。在仙山之中,必須遵守嚴格的門規,不然會受嚴峻懲罰。這七十個孩子的漫漫仙途,才剛剛開始。


    至此,蒼穹派七星試劍,所有環節,全部結束。


    執事弟子最後一次揚聲高唿:“請——東皇鍾!”


    一聲號令,讓棄楓心頭大震!


    東皇鍾!東皇鍾!他在蒼穹派六年蟄伏,竟然還有意外收獲。


    或許,這就叫做得來全不費工夫……


    一隻兩人高的巨大鍾鼎,掛在木製架子上,被四名習道宗弟子肩扛上來,擺在琳琅殿前。另外一人,手持一個碩大的金色錘子送上來,嶽夷君接過金錘,轉身請出璧珩君。


    “請師叔敲響東皇鍾,為大會作結!”


    開幕式宣布開始,閉幕式鳴鍾作結,璧珩君總是逃不過繁文縟節。


    霧綃簾幕被一隻蔥玉般的手緩緩揭起,璧珩君步履沉穩,款款而出。


    他接過嶽夷君手上的金錘,走到蒼穹派秘寶——東皇鍾前,那是一頂兩人高,直徑一丈的青灰色古樸編鍾。上麵的雕刻厚重凝練、並不繁複。這個鍾和蒼穹派的曆史一樣久遠,卻沒人知道它有什麽用處,沉沉的一個大家夥,一點天地靈寶的氣質也沒有,卻與掌門佩劍“天霖”,璧珩君佩劍“破瑕”,並稱蒼穹派三大鎮派之寶。


    這個鍾被蒼穹派曆屆掌門鼓搗了千百年,也沒見有什麽神通,簡直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一直在蒼穹派藏寶庫裏積灰,以至於大家都忘了它的存在。最近幾百年,就連蒼穹派本門弟子,都隻認識兩柄鎮派之劍,而不提三大鎮派之寶了。


    曆屆掌門索性將它當了個吉祥物,在儀式上敲敲打打。像現在,璧珩君一敲,便代表七星試劍宣告結束,真是個低調本分的好鍾!


    可以前沒人認識它,並不代表現在沒人認識。


    棄楓隱藏在人群中,心中暗暗決定,在鍾聲敲響的一瞬,全力施展“驚魄吟”,借助東皇鍾的力量。以鍾聲為媒介,他的計劃,能事半功倍。


    璧珩君凝視著東皇鍾,右手握錘,緩緩抬手……


    棄楓神經緊繃,丹田處力量準備澎湃,赤紅的雙眸定格在他身上。


    骨節分明的右手卻在身前定格了須臾,璧珩君沒有敲下。


    他垂了手,沒由來轉身對著嶽夷君問:“最後那個擂台賽,我記得有位以手握劍刃的孩子,她是咱們蒼穹派的人嗎?”


    七位掌門不解地相互對視,想起來是有這麽迴事。他們都見到了明芄阻攔黑召的滑稽一幕,認為是她修為不夠,控製不了靈劍,才會這樣,不算什麽大事。比試結束,便拋之腦後了。


    沒想到璧珩君突然提起。


    嶽夷君迴答道:“此子是安修門的外門弟子。”


    “既然是安修門的人……”璧珩君眼珠一轉,突然對後麵默立的林逸道:“好徒孫,你受累跑個腿,幫本座帶她上來。”


    突然被點名的林逸,生平為數不多地手足無措起來。他不知道璧珩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無端找明芄做什麽?又為什麽要自己去?最重要的是,掌門師尊明言不準自己再與她有聯係……


    璧珩君說完,還對著林逸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林逸冰塊般冷漠的臉,在璧珩君春風化雨的目光下,如今隻剩下僵硬。


    林逸習慣性地去看掌門嶽夷君,想要征求他的同意。


    嶽夷君同樣困惑,可還是對林逸說:“既然璧珩君要求,你就去吧。”


    “……是。”林逸老老實實應了一聲,轉身向台下人群中走去。


    朗泉君身後,竹縷哪能放過湊熱鬧的機會,忙跟了上去:“噯,林兄,我同你一起……”


    三千修士,齊齊仰視著上方幾個大能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議論些什麽,不知道為什麽璧珩君不敲響退場的鍾聲。又見竹、林二人並肩走了下來。往安修門弟子站的地方移動。


    林逸所經之處,暑意退散,竹縷所過之地,陣陣清香。他們走到哪,哪裏就是全場目光的落點。


    二人終於在一個身著粗布灰衣的安修門弟子身前駐足。


    明芄咽了咽口水,看他們的架勢,直覺要發生什麽大事。


    “你們……有何貴幹?”


    竹縷不言不語,他本就是來看熱鬧的。林逸低聲道:“璧珩君點名要見你。”


    “什麽?見我?!”明芄伸出手指向自己,不過整隻手包著紗布,看不出哪兒是手指,她大惑不解:“為什麽啊?”


    “我也不知。你快跟我來,別讓長輩們久等。”


    不由分說,林逸轉頭就走,竹縷在他後麵,拉扯一下呆愣的明芄,催促:“走啦……”


    明芄兩股戰戰,低頭跟上。邊上眾人的眼神,有疑惑,有好奇,也有嫉妒和惡意。


    棄楓的視線緊鎖在她身上,眉頭皺成了川字。這變故著實在他意料之外。他們為什麽要找明芄?


    他被這個局勢弄得萬分迷惑,心下準備謀定而後動。


    明芄想了想,快走幾步追上前麵兩人,試探著問竹縷:“璧珩君有說什麽嗎?為什麽要見我?”


    竹縷惡作劇似的嚇她:“我想,璧珩君是見到了你那場擂台賽,打得莫名其妙,連劍都控不好,懷疑你走火入魔了。”


    明芄的心涼了半截,竟然是因為擂台賽的紕漏。這下可慘了,走火入魔倒沒有,但她是拿著別人的靈劍才混進了比賽,這算不算作弊呢?要是被發現了,會不會被送進戒律司,甚至直接趕下山去?完了,天要亡我!


    她戰戰兢兢,磨磨蹭蹭,老半天終於登上了琳琅殿。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站在十幾位大能麵前,上一次,是被問及铩羽獸的線索。如今,在長輩的威壓和肅穆的氣場裏,大熱的天裏居然脊背發涼,隻能“撲通”一聲,又毫無骨氣地跪下去。


    邊跪邊聲如蚊呐道:“弟……弟……弟子知錯……”


    她俯身垂首,脖頸僵硬,甚至有些顫抖。眾目睽睽之下,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呢?


    “噠噠噠……”清脆的腳步聲往她那個方向靠近,眼角滑入一片絲質柔軟的素白衣擺,衣擺下露出潔白無瑕的一隻鞋尖,連靴子上都裝飾著玉石。


    她迅速抬頭,一張儒雅溫和,驚為天人的麵容,驀然撞入眼眸。


    對於璧珩君,她隻遠遠見過兩麵,每次隻能墊著腳眺望他的背影,縹緲孤獨的身形沒過多久便鑽進了霧綃賬子裏,外人的目光落在他衣襟上都算褻瀆。她認為,他是神隻。


    此刻,活生生的璧珩君正在自己麵前,低頭溫柔凝視自己,嘴角微微上揚,透出若有若無的讚賞之意。


    明芄再也移不開眼去,周圍恍若無人。


    璧珩君檀口輕啟,皓齒微動,道:“你可願,做我的弟子?”


    那聲音溫潤至極,如流煙沁雪,又帶著笑意,如昆山玉碎,一絲絲,一縷縷滲入她的耳裏,心裏,直到整個神魂都耽於眼前出塵的容顏身形。她全然呆住,瞪大了眼,根本忘了反應。


    更要命的是,璧珩君這話,被靈力加持,清晰無比地傳入三千修士和十數位大能的耳裏。


    全場一片怔愣,隨即,一陣不小的騷動翻湧起來。


    “璧珩君要受徒!”


    “這小子什麽來頭,璧珩君居然看上了他!?”


    “璧珩君的徒弟,豈不是和咱們掌門同輩了……”


    弟子們再也管不上會不會被肅廉真君責罰,交頭接耳議論起這個驚天消息。肅廉真君自己還在震驚,根本沒工夫去管底下的人。


    如果說,剛上來的時候,明芄動作遲滯,如同浸沒在萬丈深水之中,那現在,聽聞璧珩君的一句,簡直全身僵硬不能動彈,整個人好似被冰封一般。


    璧珩君說……要收我為徒!?


    確定沒有聽錯嗎?


    整個仙界最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大能叫我上來,不是要罰我,是要收我為徒!?


    她震驚得神魂顛倒,連眨眼都忘了,隻呆若木雞地瞪著璧珩君,直到眼球幹澀,脖頸發酸。


    璧珩君微露笑意,目光如清風霽月,迴望她的眼眸。


    “怎麽,不願意?”看這娃娃嚇傻了,他隻好主動開口。


    “啊!啊我……我……”她猛地迴了魂,卻口吃結巴,緊張地用碩果僅存的右手搓著衣角。


    她左手邊兩步之遙處,竹縷心思活泛,靠近她,用手肘頂了她的後肩膀一下,低聲示意道:“快說願意啊。”


    竹縷七竅玲瓏,膽子又大,在長輩麵前也不拘謹,敢主動上前提示明芄。相比之下,林逸這個首徒,就謹小慎微得有些古板。


    明芄這才抓住了思路,小雞啄米似的匆匆點頭,急促道:“願意,願意的!”


    璧珩君加深了笑意,眉眼好看地彎了彎,向她伸手,示意她起來。


    他光潔修長的右手,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隻有指尖處的半寸部位泛出桃紅,故而指甲部位煞是粉嫩好看。明芄把自己纏著紗布的左手放了上去,璧珩君貼心地放輕力道,輕柔的觸感沒有弄疼她的傷口。明芄哆哆嗦嗦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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