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試劍中,最不受矚目的部分便是人間界弟子的選拔賽了。


    雖然都是一樣的比賽形式,但觀眾稀少,反響不熱烈,場地偏僻,有時候還要延遲比試,隻有在正經內門弟子比試之後,有多餘的場地空出來,才能輪到這些人比。究其原因,是因為這些弟子都還是凡修,沒有經過仙門的係統訓練,比試起來沒什麽看頭,連裁判宣布結果的語氣,都是懶洋洋的。


    三場比試之後,最有潛力的六十多人,被精挑細出來了。他們都是連勝三場的人間選手,最後結合四象鏡靈晶比賽的成績,選取最厲害的六十人。


    名額,還剩下最後十個。前麵三場比賽後獲勝了兩場的選手以及因為靈晶數量不夠而刷下來的幾人,才有機會抓住最後的十個名額,徹底鹹魚翻身。


    這樣的選手,一共有一百餘人,其中不乏運氣不好,之前遇到了勁敵的,如今一個個對著碩果僅存的十個席位虎視眈眈,統統覺得自己是那被埋沒的人才,蒙塵的明珠。


    明芄作為其中一員,不光發自內心這麽覺得,也是這麽到處嚷嚷的。


    “十個位置,我占掉一個,隻剩下九個了,你希望渺茫啊……”


    棄楓輕飄飄道:“我無所謂,你能選上就好了。”


    明芄痛心疾首:“我說你可真是不爭氣,都第三場比賽了,對手是個瘦不拉幾的黃毛丫頭,你竟然還敗了,我也是醉了。”


    棄楓:“你不也一樣,還還意思說我。”


    明芄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的真實想法是,棄楓這人有點道行,八成要占了一個位置,這樣隻剩下九個名額了,其實心裏最沒底氣的人是她自己才對。


    明芄:“不說了不說了,我練劍去了。你也別老是偷懶,多練習練習,機會還是有的,不要自暴自棄。”


    棄楓:“……”


    最後還需要三場,便能篩選出最後的十人。


    隨著內門弟子比試完全落幕,一百多人的比試才開始。算是壓軸,卻不是什麽好戲。參賽選手年紀輕,沒什麽斤兩道行,隻有一腔不服輸的熱血和渴望進入仙門的執念,支撐著他們拚死戰到最後。


    最後的擂台賽,修士們實在沒什麽熱鬧好看了,便來品評這些凡人小雞仔們相鬥,一邊看,一邊搖頭,議論紛紛。


    “剛才應該趁勝追擊放個暴擊的,唉……”


    “這小子也太弱了吧,就這樣也想加入七大仙門?”


    “這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劍都拿不穩,找關係進來的吧……”


    ……


    七大宗門修士們,資質修為自然優於場上的人間選手。一百來個十四五歲的凡人,要麽是修體的,要麽劍使得好一些,其他的則隻會丟低階靈爆符,看得百無聊賴,好沒意思。


    在全場的質疑和打擊下,明芄咬著牙,強撐著,連勝兩場。


    高強度的比賽帶來的不僅是肢體的疲憊,還有心神的壓抑。明天,是最後的第三場,隻要再勝一次,便守得雲開見月明,飛上枝頭變鳳凰……


    明芄被美好的幻想衝昏了頭腦,得意忘形。


    安修門陳素銀的房間內,陳素銀遞給她調理內傷的丹藥,讓她吃了,提醒道:“阿芄,你是不是又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明芄一拍腦袋:“啊呀,我真糊塗了,明明早早就把紙錢貢品準備好了的。”


    夏天晝長夜短,趁著天還沒黑,明芄拿起掛在膳食房門板後的小竹籃,放入之前準備好的紙錢。然後忙著親自動手煮素麵,還想泡一壺茶。沒想到這些東西,陳素銀早就幫她準備好了。


    她拎著一籃子貢品,急匆匆向天霖山南麓的萬級石階走去。


    今日,是老和尚的忌日……


    明芄這輩子隻認識兩個和尚,一個,是鍾事了,另一個,便是她同偽裝成霧隨島弟子的璧珩君提起過的那個“師夫”,或者說“恩人”,或者說“養父”,好像隨便什麽名頭都可以,又好像什麽說法都不合適。


    沒有多少人知曉,仙山天霖山南麓的半山腰上,竟然還有一座小小的墳塋,裏麵埋葬著那個老人。他年紀似乎很大,似乎又不大,是看不出年歲的那種老。明芄六歲的時候,老和尚帶著她流浪至天霖山下,斷言山上必定住著仙人,驚喜萬分。他伸出黝黑幹癟的一隻枯手,牽著明芄同樣粗糙的小爪子,一步一步,登上了天霖山的萬級台階。


    可凡人哪裏勘得破玄門設置的山中禁製。一老一小兩個乞丐,爬了整整七個時辰,卻不知他們一直在原地打轉。最終,年邁的和尚又渴又餓,體力不支,累死在了石階上。


    上天見憐,讓陳素銀聽到了明芄破鑼似的嚎啕。老和尚死了,她反倒真的被“仙人”接納,從此溫飽不愁。


    明芄跟在他屁股後麵,在人間乞討了三年,一直叫他“老和尚”,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陳素銀好心想要收斂了他的骸骨歸鄉安葬,也做不到。


    老和尚死去的地方在天霖山腰,荒山野嶺之處,陳素銀同安修門長老商量了一下,就近找了個風水好些的地方,入棺安葬了。墳塋的旁邊,明芄還栽種了一棵朱瑾花樹。


    從此以後,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會獨自一人前去去祭掃,沿著階梯往下,穿過薄霧雲層,迴到山腰處。她已經成為蒼穹派正式的一員,山上成了她的棲身的歸所,山上有她的親人,再也不用擔心會迷失在漫無邊際的窮山峻嶺間。


    隻不過她經常忘掉這個日子,陳素銀卻幫她記著,因為這一天,也是她進入安修門的日子,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整整七年。明芄打小起就不記得自己的生日,陳素銀建議,就以她剛進山門這個日子作為她的生日,到如今算算正好是十三歲。


    她的生日,與老和尚的忌日,是同一天。


    而這一天,也是明芄最後一場比試的前一天。


    明芄三步並作兩步,獨自往山麓奔去,一邊小跑,一邊還要小心扶著籃子,防止裏麵素麵的湯水灑出來。


    她感慨,要是自己會禦劍,飛起來快速又平穩,那該多方便。


    日頭西斜,已經快到酉時了。明芄小小的個子,影子卻被拉得巨長無比。她低頭一邊小心坑坑窪窪的石階,一邊欣賞自己的影子,這時候,撞入她眼簾的,是前方四五個人影。


    她刹住腳步。


    “呦,這麽巧啊,又見麵了。”


    栗曼莎!她這麽在這裏?身邊還帶著一幫狗腿子。


    明芄臉上,不快與惱火絲毫不加掩飾。道:“你又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栗曼莎叉腰,拿白眼斜視著她,左手指著明芄提著的那個籃子,道:“就是有人懷疑,我們蒼穹派,出了你這個偷雞摸狗之徒!”


    明芄怒喝:“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你偷了我們蒼穹派的東西,想要拿到山下去銷贓,難道不是嗎?那你解釋解釋,你獨自一人從山上下來幹什麽?”


    “你這分明是誣陷!”


    栗曼莎嗤笑:“我誣陷?對了,上次你用了什麽妖法來欺負我,我還沒告訴掌門長老呢,最近你能在擂台賽上獲勝,靠的也是這些不入流的旁門左道吧?”


    說著,她不經意間用右手大拇指劃過右手無名指的第一個指節。在這之前,她這處手關節,就是被明芄這個混小子用棍子打斷了的。十指連心,如此深仇大恨豈能不報?隻不過之前一直沒找到機會。如今,她從徐紹榮那裏聽聞,若是明芄再獲勝一場,就能進入內門,這如何能忍,便找了個由頭,糾結了四五個小弟,誓要雪恥,叫她明日帶傷上場,最好是那種外表上看不出來的傷。


    動身去尋仇之前,栗曼莎心疼地打量早已恢複如初的光潔手指,對著幾個狗腿子陰毒道:“她上迴斷我一根手指,這次,我就要斷她一根肋骨!看她明天怎麽比試。”


    憑栗曼莎的膽子,她恨不得直接把明芄套上麻袋亂棍打死,然後胡亂丟下山去。但轉念一想,不夠解恨。這小子不是鉚足了勁兒要獲勝嗎,那栗曼莎就要將她的希冀盡數打碎。今日給她留下點兒內傷,明天她帶傷上場,自己看著她被對手完虐,這樣,才是最好的報複手段。


    陰險毒辣的女人,憤憤不平地叫囂了一聲,聲音穿過層層樹林,落入幾十步開外的林逸耳中。而他,當時剛出關,正在僻靜的林間打坐療養。


    掌門師尊吩咐了,讓林逸最近專心養傷,門派一應事務無需插手。可是,牽扯到明芄,自己又如何能袖手旁觀?


    現在,石階上潑髒水的戲碼正在上演,各人的一舉一動,統統落入林逸冰寒徹骨的眼底,他心裏跟明鏡似的。


    天霖山幽靜崎嶇的山路,台階上首處是形單影隻的少女,下首處是不懷好意的五六個內門弟子。兩方人馬對峙良久。


    明芄:“我用的都是正經劍法,什麽旁門左道?好狗不擋道,你們給我滾開!”


    栗曼莎道:“還不承認?你敢不敢把你籃子裏的東西拿出來,讓大家看看,都是些什麽品級的丹藥靈草。”


    栗曼莎咬定明芄是想將這些東西偷偷拿下山去賣,並不是她掌握了什麽證據,隻是想找個由頭而已。


    明芄咬牙切齒:“你真是……無恥至極!”


    栗曼莎:“我為仙門清理門戶,今日特地來繳獲你手上的贓物,我身後的這幾位,都是戒律司的弟子,我警告你,要是你不老老實實交出贓物,我們誤傷了你,你可不要怪我們哦。”


    話音剛落,栗曼莎微微頷首,示意那幾個狗腿子拔劍動手。


    “你們並非為贓物而來。”一道清寒至極的低柔話語驀然響起,眾人一齊轉頭向上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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