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巷裏咖啡館,二樓。


    安韻琳剛進門,就看見白發少年坐在落地窗附近的椅子上,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發著呆。


    柯月轉頭,對安韻琳輕輕笑了笑。


    安韻琳在一個老式唱片機裏放入一張cd,她將音量調至一個合適的大小,四三拍的沉鬱鋼琴樂緩緩流淌,整間房子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共鳴了起來。


    “這是肖邦的圓舞曲。”她在少年麵前坐下。


    開頭的主旋律輕柔飄逸中帶著一絲憂鬱,無序而又暗含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不愧是19世紀浪漫主義鋼琴詩人。


    桃花眼微微眯了起來。


    安韻琳仔細觀察著柯月的神色,等到她完全放鬆下來後,開口詢問:


    “現在,‘她’在這裏嗎?”


    柯月搖了搖頭,“在你進來之前,‘她’在。”


    她指向空無一人的落地窗,“‘她’就倚在這裏,偏頭看著下麵的人。”


    “你進來之後,‘她’就消失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隻會在少年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出現,安韻琳在筆記本上記下這一點。


    這是好事,至少別人不會察覺出來柯月有精神分裂症,畢竟,一個人對著空氣自說自話的樣子,太過詭異。


    “‘她’剛才,有沒有對你說些什麽?”


    “沒有。”少年輕輕笑了起來,“‘她’很安靜,安靜的似乎隻是想陪陪我而已。”


    看來是下意識地想緩解那種要命的孤獨感,安韻琳在本子上記錄著,問出下一個問題。


    “這一周內,‘她’一共出現了幾次?”


    “四次,或者五次吧?”


    對比上一周的數據,她用鉛筆在“出現頻率”一欄上寫下升高。


    “‘她’有沒有表現出什麽,反社會傾向?”


    “沒有。”少年思索著,“最多隻是會表現出,強烈的占有欲和控製欲。”


    比如說上次,‘她’讓她挖下林沉的眼睛。


    偏執型人格……這是當年沈月的情況,而如今,這種情緒都被轉嫁在了柯月的幻想人格身上。


    少年和‘她’好比天平的兩端,一個掌控著絕對的理智,而另一個,則是徹底的瘋狂。


    現在的柯月,看似冷靜,但她清楚,少年最真實的一麵都反應在了‘她’的身上。


    不過至少目前看來是安全的,並沒有表現出什麽殺人放火之類的欲望。


    安韻琳在“危險性”上麵打上一個叉,然後寫下今天的日期。


    “阿琳,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柯月取出一個透明玻璃管,放在了茶幾上,裏麵暗藍色的透明液體輕輕晃動,“幫我化驗一下,這裏麵的成分。”


    安韻琳拿起玻璃管放在眼前看了看,“藍橙皮香檳?看起來不錯。”


    “或許等你分析出裏麵的成分,就不會覺得不錯了。”少年笑了笑。


    “你昨晚似乎休息得還可以。”她發現,少年桃花眼底的青色淡了許多。


    “是啊,難得沒有失眠。”


    說出這句話時,柯月的眉頭輕微地皺了皺。


    “阿琳,我似乎,夢見小時候的事情了。”


    安韻琳握筆的手頓了頓。


    “什麽時候的事?”


    “昨晚,好像一個月前還有一次。”


    “夢見什麽了?”


    “紫藤花、鋼琴……”少年迴憶著夢中出現的元素,“還有……一段音樂,應該是……小提琴?”


    她仔細觀察著少年的瞳孔,發現並沒有什麽痛苦的神色後,略略鬆了一口氣。


    “一段音樂?是你平時彈的那首曲子嗎?”


    “不是。”桃花眼暗了暗,“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但一聽到那首曲子,我似乎就會變得很平靜。”


    自己鮮有的兩次美夢,都和童年有關,也都聽到了這首曲子。


    到底是什麽呢?


    “阿琳。”少年微微抬起手指,輕扣,似乎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我想迴憶起,小時候的事了。”


    安韻琳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你確定?”


    “嗯。”


    “可是,那並不是什麽好的記憶。”她有些擔憂。


    “我知道。”少年笑了笑。


    她當然清楚那不會是什麽好迴憶,否則也就不會要求安韻琳對自己進行催眠,鎖住那段記憶了。


    “總有一天,我需要想起它,不是麽?”


    她總是要想起母親當年死亡的真相的。


    而且,這兩個夢中,她發現,自己的童年,或許還有那麽一份美好存在。


    這和她印象中的記憶完全不同。


    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麽最重要的事。


    到底遺漏了什麽呢?


    曾經以為,她的童年完全是黑暗的,但那兩個夢境卻切切實實地告訴著她,在那段黑暗的往事中,是有一束光存在的。


    她把那束光也跟著一起遺忘了。


    而現在,她想嚐試著想起來。


    她想重新抓住那束光。


    安韻琳定定地看著少年。


    良久,她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我在對你催眠時說過,我替你的那段記憶上了鎖,而當你想迴憶起來時,隨時可以從我這裏把鑰匙拿迴去。”


    “不過,你要答應我,如果出現什麽危險的話,一定要立刻終止,好嗎?”


    “我會的。”


    於是安韻琳便不再多言。


    她取出了一塊懷表,在少年眼前左右擺動著。


    此時,唱片機一直播放的音樂也隱隱到了高潮部分,鋼琴華麗的音色在房間裏迴響著。


    “盯著這塊表。”


    “你聽見了秒針轉動的聲音。”


    “看著它,不要眨眼,你會感覺到,時間在倒退。”


    “現在,請聽我說……”


    “3……”


    “2……”


    “咣當!”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兩人轉頭望去,原來是懷表擺動的時候,撞倒了茶幾上的玻璃杯,水灑了一地。


    安韻琳略有些歉意地看著少年。


    “不礙事,我去衛生間擦下衣服上的水漬。”少年笑了笑,起身。


    然而她剛站起來,房間裏一直流淌的音樂卻突然在高潮部分,戛然而止。


    “音樂怎麽停了?”柯月有些疑惑地出聲問道,下意識地想迴頭看向安韻琳。


    就在音樂停止的那刻,安韻琳舉著懷表,紅唇輕啟,輕輕吐出最後一個音節。


    “1。”


    少年轉身。


    視線中的景物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熟悉的公寓不見了,周圍的一切都消失殆盡。


    抬眼望去,入目是漫無邊際的空曠,空曠的令人心慌。


    她嚐試著走了幾步。


    腳下光滑平整的鏡麵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的樣貌,隨著她邁出的步子,在鏡麵上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這個世界,隻有她一個人。


    ……


    安韻琳扶住了已經失去意識的柯月,讓她坐在了椅子上。


    輕輕撥開少年的上眼瞼,查看了一下瞳孔的閉合程度,確保少年已經進入了催眠狀態之後,她鬆了一口氣。


    “你看到了什麽?”她出聲詢問到。


    “……一個空間……很空曠,沒有邊際……”


    “可以自由活動嗎?”


    “……能。”


    “很好,現在,隨意挑選一個方向,往前走,一直走。”安韻琳繼續下達著指令。


    “然後,你的麵前突然出現了一扇門。”


    “推開它。”


    “你就能迴到過去,找到那段記憶。”


    ……


    少年推開了那扇鏽跡斑斑的門。


    一架鋼琴?


    周圍很黑暗,隻有最上麵灑下來的一束光,照亮了這座鋼琴。


    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


    她走了過去,試著彈下了一個音。


    空靈清透的音色在空氣中迴響著。


    突然,有水低落的聲音響起。


    “滴答……”


    在這樣的環境中,水滴聲顯得格外的清晰。


    少年低頭,卻發現,原本黑白兩色的鍵盤中,隱隱滲出些什麽東西。


    “滴答……”


    手指輕微觸碰上去,粘稠的質感。


    這是……血!


    深紅色不斷湧出,很快覆蓋了整麵琴鍵,鋼琴開始自動演奏,黑白鍵瘋狂的跳躍著,強烈的音符幾乎要把少年的思維震斷。


    這首曲子……她瞪大了眼睛,這是……


    頭好疼……


    “滴答……”


    紅色的血珠狠狠砸落,觸及到地麵的那一刻,光滑的鏡子破碎。


    時間仿若停止在了這一刻,碎片上浮,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


    不,碎片並沒有向上飛。


    而是……


    自己,在下墜。


    為了忘卻童年的事,安韻琳在她的思維中修築了一座橋,使少年能夠越過黑暗。


    而現在,這座橋塌了。


    她墜入了記憶的深淵!


    周圍碎片的每個斷麵都映出了不同的畫麵,她隻覺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副蒙太奇風格的畫中,又好像是在從萬花筒往外看,每個角度都是不同的風景,光怪陸離。


    “月兒……月兒……”


    長發女人聲音溫柔,雖然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少年還是覺得,她笑得好美,好溫暖。


    “月兒,你是這個世上,我最愛的人。”


    “你聽,這首曲子,是為你寫的。”


    “月兒,沒有你的話,我會死。”


    “月兒。”女人的語氣突然冷了下來,“你為什麽,不去死……”


    血,全是血。


    怎麽會有這麽多的血。


    入目是刺眼的紅色,沾滿了自己的全身。


    好冷啊……


    少年還在繼續下墜,這些模糊的記憶片段像是冰冷的水一樣,將她淹沒。


    她要喘不過氣來了。


    ……


    “柯月!能聽見我說的話嗎?”


    “我命令你,從那扇門裏走出來!”


    白發少年蜷縮在椅子上,徒勞地掙紮著,任憑安韻琳怎麽唿喊,都緊閉著眼,無法醒來。


    “唿吸!柯月,試著唿吸!”


    突然間,少年睜開了眼睛,卻也隻是呆滯地盯著某處,靈魂仿佛都被抽離了一般。


    心髒仿佛都不會再跳動了。


    “柯月,看著我!”安韻琳輕輕按壓著少年的胸膛處,“唿吸,1……2……3……”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少年終於能夠自主地吸入第一口空氣,她才放鬆下來,擦了擦額頭上因為緊張而滲出的汗。


    剛才真是太危險了。


    心理性窒息,若不是她發現的早,後果真的……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她為柯月倒了一杯水。


    柯月似乎這時候才迴過神來,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已經沒事了。


    安韻琳還是有些不放心,“你有沒有想起什麽?”


    少年沉默。


    她推開了那扇門,僅僅窺探了一眼,便被那壓抑的情感勒得喘不過氣。


    她以為自己就會這樣死去時,有人把她從水裏拉了出來。


    “小月兒。”那人這樣喚道。


    到底……是誰呢。


    ……


    “今天就先到這裏吧。”安韻琳歎了口氣。


    “你,還沒有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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