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眼瞅著沈無憂被送上喜轎,仿若看到了沈無憂的娘親當年上花轎時的模樣。


    這一瞬,熱淚伴隨著無盡的思念奪眶而出。


    “老頭子,你不是說好的不哭的?”


    “老子沒哭!就是覺得顧景炎這小子,大喜之日穿了一雙破鞋過來,不成體統!”謝淵胡亂抹了把眼角淚花,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聞聲,秀兒小聲地補充道:“姑爺腳上的這雙皮靴,是小姐親自縫製的。”


    “咳咳...仔細一看,這雙鞋倒也挺別致的。”謝淵尷尬地笑了笑,他這個外孫女除了女紅不太行,正可謂是方方麵麵都很出色。


    對了,她的字也不太行...


    不過女紅不行,字不行,又有什麽關係呢?


    反正在他眼裏,外孫女就是最出色的。


    沈無憂上了喜轎後,顧景炎又不動聲色地掀開轎簾,給她塞了好幾塊糕點,“先吃點,別餓著。”


    “今天怎麽這麽好心?”


    沈無憂接了過來,好奇地問道。


    顧景炎傲嬌地揚了揚眉,低聲迴複:“本王什麽時候不好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你都這麽說了,今晚,黃鼠狼肯定是要嚐嚐雞的滋味。”


    “你才是雞!”


    沈無憂總覺得隔著喜帕,對罵起來都不夠氣勢,還想著掀開喜帕繼續懟顧景炎,他已經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手,沉聲道:“乖乖坐著,等今晚再揭喜帕。”


    “你的規矩怎麽這樣多?”


    “第一次娶媳婦,本王絕不容許出半點錯。”話落,顧景炎才眷眷不舍地放下了轎簾,轉身上了馬。


    考慮到沈無憂懷著身孕,久坐轎中會有些不舒服,這一迴顧景炎並沒有選擇全京都城繞路,待吉時一到,便讓迎親隊伍停在了戰王府門口。


    東越皇族娶親時,有一個約定俗成的婚俗。


    新郎官需要在新嫁娘下轎時,朝著新嫁娘腳邊連射三箭,算是振夫綱,立夫威。


    顧景炎遵照了大部分婚俗。


    不過到了射箭這個環節,他直接將弓箭交到了沈無憂手中,“你來射,往本王腳邊連射三箭。”


    “有這個環節嗎?”


    沈無憂有些懵,但還是拿起弓箭隨便發了三箭。


    前來道賀的文武大臣以及圍觀的百姓紛紛咋舌感慨,他們早就知道戰王寵妻,但完全沒有料想到,他竟直接將人寵到無法無天的程度。


    將弓箭交到女方手中,也就是意味著往後家中大小事都由女方做主。


    湮沒在文武大臣行列裏的裴行止癡癡地看著被眾人簇擁在中央的沈無憂,眼眶微微濕潤。


    誠然,他一直在利用沈無憂,靠著她的家世背景換得飛黃騰達的機會。


    但他確實對她動過心。


    試想,這樣一個驚才絕豔,文武雙全的女子,有誰會不喜歡呢?


    可惜的是。


    當初他為了獲取更大的利益,選擇了在軍中聲望極高的蘇墨玉。


    如若蘇墨玉真有大才,他心裏也不會這麽不平衡。


    問題是,蘇墨玉不過是一個極其平庸,而且善妒的女子...


    而裴行止身邊的蘇墨玉,此刻的臉色也很不好。


    沈無憂在裴府的時候,她就沒有贏過一次。


    好不容易等沈無憂同裴行止和離,就在她以為沈無憂很快便會身敗名裂之際。


    這狐狸精竟又攀上了戰王,搖身一變成了人人豔羨的戰王妃!


    蘇墨玉越想越氣。


    憑什麽她一路下墜,沈無憂卻能步步高升?!


    顧景炎低頭看了眼腳邊的三支箭,並未有半點被女人壓製的不適感。


    隨後,他又略去了跨火盆這一重要環節,抱起沈無憂闊步往裏走去。


    “顛簸了一路,身體可還吃得消?”他垂眸輕聲詢問著懷裏無比安靜的女人。


    “你把我放下來,這麽多人看著,你這樣抱著我,改明兒個我定要被同僚笑死。”沈無憂雙頰滾燙,臉色已然一片緋紅。


    “這有什麽?”顧景炎滿腦子都是從今日開始,他們兩人便是合法的夫妻。


    從今往後,他想怎麽秀恩愛就怎麽秀。


    再也無需顧及流言蜚語...


    “無憂,你可知本王等這一日等了多久?”


    “多久?”


    沈無憂尋思著兩人相識也不過幾個月,他總不能從第一次見麵就在等著兩人成婚之日吧?


    “從見你的第一麵開始,本王就在默默地規劃著我們的未來了。”


    “你就扯吧!我們第二次見麵,你給我帶了什麽你忘了?”


    “什麽?”


    “你給我帶了足量的避子藥。”


    “......”


    顧景炎語塞,停頓了片刻又一次為自己辯解,“那時候情況特殊,本王那麽做也是為了保護你。”


    “好賴都是你一張嘴。”


    沈無憂此刻多少還是有些緊張的,蒙上蓋頭後視野的局限性大大增強,她所能依靠的隻有他的牽引。


    顧景炎走進內堂後,這才將她放了下來。


    他握著她汗濕的手,沉聲寬慰著她,“別緊張,本王會好好疼你。”


    “我才沒有緊張。”


    沈無憂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緊張,上一迴和裴行止拜堂的時候,她明明沒有這些情緒,除了累還是累。


    高位上,太後和顧北宸分坐兩邊。


    太後春風滿麵,瞅著眼前一對璧人,笑意怎麽也止不住。


    再過幾個月,她就可以抱上孫子。


    這麽一想,她倒是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的謀劃和努力沒有白費。


    雖說她始終深陷後宮。


    最起碼,她的寶貝兒子能夠得償所願。


    顧北宸的目光則泛著點點寒意。


    他對沈無憂隻能算是頗有好感,遠談不上情根深種的地步。


    像他這般生在帝王家野心勃勃的上位者,對誰都不可能投入百分百的真心。


    隻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又一次被顧景炎掠奪的感覺,實在是不舒服。


    他冷眼望著器宇軒昂的顧景炎,攏在袖子裏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可笑的是。


    他恨不得當場處死顧景炎,卻還要假惺惺逢場作戲,擠出笑臉做顧景炎和沈無憂婚事的見證人。


    顧北宸眼睜睜地看著兩人在他麵前拜完天地,心髒像是被鈍器所傷,痛到不能自已。


    他不明白為什麽所有的光環全是顧景炎的。


    而他看似得到了一切,實際上什麽都沒有得到...


    顧景炎和沈無憂兩人拜了天帝,又一一敬了茶,流程雖不算繁瑣,但還是讓本就空著肚子的沈無憂餓得頭昏腦漲。


    事後具體的細節她幾乎都不太記得,隻記得顧景炎的手一直扶著她的腰,支撐著她敬完了約莫二三十個人。


    皇家親戚多,這事兒沈無憂算是深有體會。


    那些白須一大把的親王,她甚至都沒見過,但還是挨個敬了茶。


    最後,輪到給沈無憂外祖父和外祖母敬茶的時候。


    顧景炎下意識地瞄了眼手心的小抄,而後鄭重其事地道:“請外祖父外祖母放心,本王定會照顧好無憂,凡事以她為先,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絕不惹她生氣,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納妾,永不變心。”


    “好。有你這番承諾,老夫就放心了。”謝淵話落,接過顧景炎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謝家人以及沈家人就沒有三妻四妾的傳統,因此沈無憂這邊的親戚倒是沒覺得顧景炎的承諾有多麽驚世駭俗。


    除他們之外,幾乎所有賓客都被顧景炎的這番話所震撼到了。


    堂堂王爺,娶了一個有過婚史的女人當王妃已經足夠驚世駭俗。


    沒想到,他居然還說出永不納妾,永不變心這樣的承諾。


    未來如何誰也不知道。


    但在當下,他確實成功地讓沈無憂從京都城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變成了京都城所有女子豔羨的對象。


    “折騰了這麽久,可別把哀家的兒媳給累壞了!快,把哀家的好兒媳送入洞房好生歇著。”太後眼瞅著文武百官還想著拉上沈無憂喝上兩杯,忙讓人將她送進了洞房。


    被人迎進洞房後,沈無憂總算是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什麽十裏紅妝,什麽盛世婚典,說來說去,都能用一個“累”字概括。


    她蔫蔫地靠坐在臥榻之上,大概是因為累著了,腹部竟傳來陣陣鈍痛。


    沈無憂給自己喂了兩顆丹藥,正想著閉目養神休息片刻,齊昀竟鬼使神差地溜進了臥房。


    “沈姑娘...”


    “你...你不是迴南詔了?”沈無憂並未揭下喜帕,視野範圍特別有限,不過她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了齊昀的聲音。


    “本該昨日啟程。隻是,本王想了想,還是打算親眼見證你的幸福。”


    齊昀說話間,已然給她遞了一屜小籠包,“這應該是本王最後一次給你帶吃的了,你可別太快忘了本王。”


    “多謝。”


    沈無憂打開籠屜,一口一個往嘴裏塞著,“齊昀,不得不說,你還真是個大好人。雖然腹黑了點,總體來說還是很不錯的。”


    “慢點吃,戰王現在還在陪著賓客,肯定不會發現你在偷吃。”


    齊昀想了很久,也終於想明白顧景炎為什麽要嚴格把控她的飲食,她十有八九是懷了身孕,顧景炎擔心她吃太多不好生,才會那麽嚴苛地控製著她。


    得知顧景炎並不是為了一己私欲才控製的她,齊昀既為她感到慶幸,心下又生出幾分落寞。


    他們的感情不存在任何裂痕,就意味著他再也沒有插足的機會。


    感情這東西真的很難去把控。


    他對沈無憂是一見鍾情,一眼萬年,既入了眼又入了心。


    真正愛上她。


    是她毫不猶豫割開手腕,用她的血給自己做藥引的那一刻。


    他自幼生於爾虞我詐的皇家。


    除了他哥,這世上真的很難找出一個純粹對他好的人。


    隻是很可惜,他和她的緣分來得太晚。


    這輩子,他注定隻能將這份濃烈卻又透著悲情意味的情愫深埋在心底...


    “你這小籠包是哪家店鋪買的?味道真不錯。”沈無憂接連吃了四個,體力迅速恢複,心情大好。


    “本王自己做的。”


    “你還會做這個?”沈無憂對此深感詫異。


    “本王常年被下毒,為防萬一,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下廚。”


    “原是如此!”


    沈無憂點了點頭,可能是因為蒙著喜帕的原因,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齊昀水汽氤氳的雙眸。


    “沈姑娘,本王馬上就要啟程了。他日若遇到任何難事,你隻需要吹響這枚骨哨,本王定當竭盡全力幫你。”齊昀取下了掛在脖頸上的骨哨鏈子,鄭重其事地給沈無憂遞去。


    沈無憂看向齊昀蒼白到透明的手,眉頭微蹙,她總感覺齊昀今天有點兒奇怪。


    他們明明不是很熟悉。


    頂多算是病患或者合作關係,他有必要跑來跟她說這些?


    “沈姑娘,這枚骨哨務必收好,關鍵時刻興許還能救你一命。”


    “多謝。”


    沈無憂最終還是接了過來,她不認為這枚骨哨能起到多大的效用,不過再怎麽說,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沈姑娘,萬千珍重。”


    “好說好說,一路順風。”


    沈無憂繼續吃著鮮嫩多汁的小籠包,笑眼彎彎地目送著齊昀越窗而出。


    吃飽喝足後,她倚靠在床柱上眯了大半個時辰,正想著躺下暢快淋漓地睡上一覺之際,門扉倏然被人從外麵打開。


    涼風帶著些許冷冽的氣息灌入屋內,使得原本昏昏欲睡的她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不少。


    “這麽快就陪完客了?”


    大概是因為孕期的關係,沈無憂的嗅覺比之尋常要好上許多。


    她遠遠地就聞到了顧景炎身上冷冽的氣息以及略有些嗆鼻的酒氣。


    “嗯。”


    顧景炎今晚喝了不少酒,他甚至記不得自己喝了多少,但凡有人前來敬酒,他都會和對方喝上一杯。


    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他徑直朝著靠坐在臥榻上的沈無憂走來,“抱歉我,讓你久等了。”


    “喝了多少?”


    沈無憂正想揭開喜帕,顧景炎竟隔著帕子,熱切又溫柔地親吻著她。


    “喂…你還沒揭帕子。”


    “忘了…”


    顧景炎酒勁上頭,被她提醒了一句,這才拿起了如意秤,輕輕揭開了用浮光錦做成的喜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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