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沈無憂起了個大早,準備去貢院轉轉。


    陳歲見沈無憂出了護國公府,忙笑著迎了上來,“沈大人,早好。”


    “陳大人今日不用上早朝?”


    沈無憂見陳歲一改初次見麵時的苦大仇深,連麵容都變得親和綿善,暗暗感慨著時運和際遇對一個人的重要程度。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紅氣養人,人逢喜事精神爽。


    “聖上準我今日不用上早朝,特命我陪你去貢院監督兩百閱卷官。”


    “原是如此!”沈無憂聽陳歲提及聖上,心裏還是有些毛毛的。


    她隻希望顧北宸能快點轉移注意力,別再纏著她不放...


    “陳大人,請!”


    沈無憂很快迴過了神,客氣地將陳歲請上了馬車。


    陳歲上了馬車後,一改方才的客套,忙挨近了沈無憂,神叨叨地問:“沈大人,昨日戰王殿下豪擲千金,將整條桃李街都給買空了,這事你可知曉?”


    “略有耳聞。”沈無憂輕輕地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戰王殿下看上的是哪家的閨女!他是那等的風光霽月,想必眼光也是極高的。”陳歲頗有感慨地說。


    “......”


    沈無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總不能說戰王殿下看上的是她吧。


    陳歲沒有注意到沈無憂的沉默,繼續說道:“我之前也以為戰王殿下生性暴戾,接觸下來才發現他很講義氣,人品不錯。能跟著他的女子也算是有福氣的。”


    他話音剛落,馬車外忽然傳來了顧景炎低沉磁性的聲音:“陳大人好眼光!”


    聞聲。


    陳歲和沈無憂二人幾乎同時掀開了車簾,向外張望。


    車前,顧景炎騎著駿馬,定定地看向沈無憂,“昨夜睡得可好?”


    “挺好的。”陳歲沒心沒肺地應答了一句。


    “......”


    沈無憂則跟著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無憂是不是也和陳大人一樣,覺得被本王看上的那位女子是有福之人?”


    顧景炎這會子已經完全不加掩飾,也不去藏匿他對沈無憂的愛慕和喜歡,眼神直勾勾地仿若能拉絲。


    對她的稱唿也從客氣疏離的“沈姑娘”變成“無憂”。


    他暗暗腹誹著,再過一段時日,他便可叫她夫人,或者她的小名軟軟。


    說起來,軟軟二字實在妙極。


    人前,沈無憂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端方大氣的。


    實際上,她私底下也有小女人的嬌蠻可愛。


    她在害羞的時候,說話的聲音軟軟糯糯,總能讓他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的身子抱起來也是香香軟軟的。


    顧景炎昨夜做了許許多多關於她的夢。


    他夢見他和沈無憂逃出義莊後,倆人為了躲避追殺,假裝成在野外偷歡的男女。


    她那一聲聲酥軟入骨的“二郎”,還有那瑩白玉體微微搖晃時的視覺震撼,讓他一次又一次地沉墮在這極致的溫柔鄉之中...


    是以,他半夜便醒了過來,偷摸地在後院洗著床單。


    沈無憂看著顧景炎黢黑的兩個黑眼圈,好奇地問:“王爺昨夜沒有休息好?”


    “心上人答應了本王的求愛,本王高興,沒睡好。”


    顧景炎盯著沈無憂的目光越來越具侵略性,沉吟片刻,他又一次補充道:“無憂還沒有迴答本王的問題。”


    “嗯?”


    沈無憂還在為顧景炎的那句“心上人”臉紅心跳,顯然沒有反應過來,他問了什麽問題。


    “方才,陳大人說被本王看中的那個女子是個有福之人。你覺得,那女子算不算有福之人?”


    顧景炎很在意沈無憂的答案,他希望能從她的迴答中看出她對這段婚事的主觀看法。


    “那女子必定是有福之人。”


    沈無憂很快就給出了正麵的反饋,能得顧景炎相助,她的運氣確實挺不錯。


    不過,她在他麵前太容易害羞了。


    為了緩解自身的尷尬,她又選擇了以一種較為輕鬆的方式打趣道:“除此之外,那女子定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貌雙全,十分迷人。王爺,我猜得可對?”


    “你說得全對。”顧景炎單手勒著韁繩,眸光柔和又深情。


    “王爺,您今日不用去早朝?”陳歲覺得這兩人的對話很無聊,倒像是在打啞謎一般,便不動聲色地插了句話。


    “告了病假。”


    “王爺生病了?”陳歲詫異地看向馬背上春風滿麵的顧景炎,除卻略重的黑眼圈之外,他看起來似乎很健康。


    而且這副得意的模樣,像極了他和夫人洞房花燭夜後,初次開葷嚐到甜頭時的樣子...


    陳歲暗暗心驚。


    難道,顧景炎昨日在示愛的時候,就把人家姑娘給糟蹋了?


    不對...糟蹋這個詞用得不對。


    陳歲尋思著,對方都是戰王殿下了,那姑娘肯定是心甘情願的。


    “陳大人,本王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顧景炎並未迴答陳歲的問題,他自然是沒有生病的。


    今日之所以不去上早朝,不過是不想看到顧北宸那張虛偽的麵孔。


    顧北宸奪他兵權的時候,他倒是覺得沒什麽。


    但奪妻之仇,勢必不共戴天。


    顧景炎已經將沈無憂當成了自己的妻子,顧北宸的種種挑釁,對他來說,相當於是在無聲的宣戰。


    “王爺慢走。”


    陳歲正要放下車簾,顧景炎忽然伸出一隻手,掌心中還躺著一把包裝精致的西域果糖。


    “王爺,您真是太客氣了。”


    陳歲壓根兒沒想到這是人家給沈無憂的,直截了當接了過來。


    “......”


    顧景炎無語地看向陳歲,最後略為傲嬌地同沈無憂說道:“本王今日還需要換藥。”


    “好。”沈無憂點頭,答應了一聲後趕忙放下了車簾。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在光天化日之下,和顧景炎這樣曖昧,會有一種背德感。


    就好像她是在和他偷情一般,刺激得她心跳起起伏伏。


    “沈大人,吃糖嗎?”


    馬車再度啟程後,陳歲慷慨地將顧景炎給他的糖果分給了沈無憂。


    “多謝。”


    沈無憂才剝開糖衣,就聽陳歲嘰嘰咕咕說道:“我之前聽聞戰王殿下有龍陽之癖,我也覺得他有。要不是得知他有中意的女子,就憑這把糖,我都要懷疑,他要愛上我了。”


    “???”


    沈無憂滿頭黑線,陳歲比顧景炎大了二十歲。


    這種情況下,他倆要是能夠在一起,寫成話本子的話一定很炸裂。


    “沈大人,你說戰王殿下昨兒個搞出那麽大的動靜該不會是想要掩人耳目吧?”


    陳歲始終想不明白,顧景炎給他這麽一個大男人遞糖做什麽。


    沒等沈無憂迴答。


    他又憂心忡忡地抓著她的袖角,誠惶誠恐地說:“沈大人,戰王殿下該不會饞我的身子吧?”


    “陳大人,有沒有一種可能,王爺的糖是給我的?”


    沈無憂為此頭疼不已,她若是不說清楚,以陳歲的偏執勁兒,怕是要嚇上好幾日。


    “啊?”


    “哦...”


    陳歲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將手中剩下的果糖給沈無憂遞去,“那個...我還以為他看上老夫了呢!還好隻是虛驚一場。”


    “陳大人不必擔憂,想來王爺應當沒有奪人夫這樣的嗜好。”


    “奪人夫確實扯了些。不過我聽說,有些富家公子最喜奪人妻。”


    “......”


    沈無憂扯了扯唇角,暗暗尋思著陳歲是會聊天的,三言兩語竟直接命中話題。


    她擔心陳歲再猜下去早晚猜到自己身上,索性先岔開話題,“陳大人,要不你先跟我說說春闈批卷的製度?”


    “批卷階段曆年來都沒怎麽出過大岔子。”


    “總共兩百位批卷官,全是各部指派過來的八股好手,在諸多政治民生問題上,提出過建設性建議的。”


    “批卷采取交叉批閱的方式,每份答卷都會被不同的批卷官批閱兩次,最終分值取兩次批閱分數的中位數。”


    “如若兩次批閱分數差距過大,便會進入第三輪團體會審。”


    “至於閱卷時間,由於參與批卷的官員人數眾多,基本上一日之內,就能完成批卷所有步驟。”


    “批完卷,再將名單上呈至聖上麵前,聖上若同意,當天晚上便可放榜。”


    陳歲將批卷階段的大體情況講述了一遍,之前他也參與過這個階段,,旋即又信誓旦旦地補充道:“這個階段除卻個別作亂的,應該算是最為省心的了。”


    “賦分製以及交叉批閱的批卷方式問題確實不大。隻是,一日之內便可放榜,實在是草率了些!”


    沈無憂此前聽她父兄說過,北離等國度更重視人才的培養,在科舉製度方麵也是更加完善,又或者說是嚴謹。


    北離科考結束後,大約二十天才會放榜。


    這二十天中,考官會將高中者的卷子反複研究多遍,並重點核查考生的人際網,徹底杜絕舞弊上位的情況。


    南詔那邊也是如此。


    科考放榜時間差不多在十天左右。


    而自稱世界中心的天朝,在選拔人才方麵,確實過於草率。


    這麽緊迫的時間裏,自然容易出岔子。


    “沈大人,這十來年裏放榜時間基本上都是恆定的,好像也未曾出過什麽意外。”


    “無妨,我盯緊些就是了。”


    沈無憂尋思著如若曆任春闈考官都是卓宏章之輩。


    那麽便意味著,起碼有一二十年間天朝春闈選拔出來的人才,有一半會是腦袋空空的廢物。


    這一迴,無論如何她都要給所有考生一個公道!


    下馬車後,她快步走進貢院主理大廳。


    不少正在批卷的考官紛紛抬頭朝她看來,這群人的眼神不算友好,甚至還有部分人帶著些許的輕蔑和敵意。


    沈無憂尋思著朝中有不少官員同林相國交好,此次林相國被罰,這群人肯定是看不順眼她的。


    剛好,她也不在乎這群人對她的看法或評價,目無斜視地坐上高位,沉心靜氣地給自己泡了杯茶。


    過了一個多時辰。


    陳歲見沈無憂依舊穩坐在高位上,壓低了聲問:


    “沈大人,你要不起身巡視幾圈?我方才巡視的時候,聽到不少批卷官對你頗有微詞,甚至還有人拿性別說事的。”


    “陳大人不是說過,能夠參與批卷的兩百文官全是各部指派過來的頂尖人才?既然如此,自然沒有巡視的必要。”


    “說得也是。”


    陳歲聞言,便也坐在了沈無憂邊上。


    事實上,以他對沈無憂的了解,總感覺沈無憂還藏著什麽大招。


    她既然還沒有做出任何動靜,就證明時機還沒有完全成熟...


    這麽一想,陳歲也開始樂津津地品起了香茗。


    兩人對飲到酉時一刻,氣氛倒還算和諧。


    這期間,基本沒有批卷官同他們搭話。


    直到裴行止快步走進貢院主理大廳,沈無憂這才放下手中書卷,朝他看了過去。


    “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裴行止眼裏閃過一絲詫異,錯愕地看向沈無憂和陳歲二人。


    “我們怎麽不能在這?”沈無憂反問。


    “批卷不是已經結束了?半個時辰前,貢院已有人將錄取的三百考生名單送至宮裏。”


    “還有這事?”


    沈無憂站起身,這才發現考場內,幾乎所有批卷官都閑了下來。


    隻不過他們並未吭聲。


    也沒有請示過她和陳歲,便直接將錄取考生名單呈到了聖上麵前。


    她朝著一旁裝聾作啞的批卷官們走去,嚴肅問道:“批卷是什麽時候結束的?”


    “半個時辰之前,我同左鐸左大人親自抄錄的考生名單。”吏部侍郎喬文遠答道。


    “這麽短的時間內,你們可曾做到二度審核?”


    “沈大人,沒這個必要吧?今日能夠坐在貢院之內的,全是朝中頂尖的八股好手,和隻會在暮春燈會上賣弄小聰明的泛泛之輩可不一樣。”刑部郎中左鐸立馬接過話茬。


    喬文遠又說:“我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今晚,不少考生都在等待著春闈放榜。早些放榜,省得考生們等待時間過長。”


    “反正聖上那邊也沒什麽異議,現在已經命人前去放榜了。”


    左鐸冷眼睨著沈無憂,話裏行間滿是鄙夷。


    他還真就不信了,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子,怎麽坐得穩春闈主考官的位置!


    大考階段,她還能耍耍小聰明,糊弄聖上。


    批卷階段,那可是需要真才實學的。


    他不相信一介女流之輩,真能看得懂考生們寫的八股文章。


    “陳大人,你立刻派人前去截下錄取榜單!若有人質疑,直接出示尚方寶劍。”


    說話間,沈無憂已將今日特意帶出以備不時之需的尚方寶劍遞給了陳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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