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采花賊沒來,秀兒最是清楚沈無憂有多失落。


    這會子見了采花賊,她自是要好好地修理他一頓不可。


    梅蘭竹菊四人也拿起了掃帚,嘴裏亂哼著不著調的歌,一邊打人,一邊試圖用歌聲蓋住南院的巨大動靜。


    “你們放他走。”


    沈無憂實在是聽不下去屋外那幾個丫頭聒噪的吵鬧聲,終於還是發了話。


    秀兒惡狠狠地朝著采花賊齜著牙,眼淚卻簌簌落了下來,“薄情寡義負心漢,你把小姐害得這麽苦,你竟還同小姐吵架,我真是恨不得咬死你!”


    “秀兒!別跟他廢話。”


    “知道了,小姐。”秀兒擦幹淨眼淚,又默默地將掃帚放迴原位。


    顧景炎離開南院後,一直在反思著自己。


    才發現,他之前確實忽略了沈無憂極其艱難的處境。


    廣華殿上她用針紮上自己腳底,該有多痛...


    她之所以會遭遇這一切,還不是因為他?


    她本身無懼媚藥,如果不是他,那天她本可以平安度過的。


    而且她此前並未和裴行止圓過房,忽然失身要是被發現,後果定然不堪設想。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選擇在裴行止醉酒的時候邀他入幕。


    顧景炎失魂落魄地去了醉佛樓,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喜歡獨自一人來這裏買醉。


    柳溪從未見過顧景炎這般失意的模樣,給他斟了酒,“王爺今日何故這般落寞?”


    “本王犯了個大錯。”


    顧景炎此刻慌得很,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嘴笨,半句好話吐不出,就隻會說那些惹沈無憂傷心生氣的話。


    “王爺英明神武,怎會犯錯?”


    “柳溪,你說做錯了事,惹人傷心難過,該如何道歉?”顧景炎喝了好幾口悶酒,終是沒忍住,虛心討教起了柳溪。


    “你輕薄人家沈姑娘了?”


    “......”


    顧景炎眉峰緊蹙,他似乎從未在柳溪麵前表現出任何異常,怎麽柳溪一猜,就猜到了沈無憂頭上?


    柳溪見顧景炎陷入了沉默,輕笑出聲:“王爺,你該不會愛上她了吧?”


    “沒有。不關她的事。”


    “還說不關她的事?你我認識這麽多年,能讓你這麽上心的,這世上也隻有一個沈無憂。”


    “本王...”


    “說吧,你怎麽惹到她了?”柳溪淺抿了一口酒,眯著那雙勾魂攝魄的狐狸眼,笑盈盈地問。


    “本王今天態度不太好,和她起了爭執。”


    “為的何事?”


    “瑣事。本王看不慣她和裴行止走得那麽近,還送他香囊。”


    “裴行止是她夫君,隻要沒有和離,她就必須做做樣子。如果連表麵都不做,她的日子會很艱難。裴行止一身武藝,她雖也不差,但到底是敵不過的。硬碰硬的話,她隻有受欺負的份,技巧性地示弱,她才能完完全全掌握住主控權。”


    柳溪和顧景炎不一樣,他自幼在青樓長大。他很清楚在背景家世不夠強大的前提下,太過強勢隻會吃盡苦頭。


    適當示弱,以退為進,反倒能夠掌握住主動權。


    “本王也想要香囊。”


    “...不就一個香囊,至於嗎?你真想要,我也可以繡一個送你。”


    “本王要她親手繡的。”


    “那你跟她明說好了,就說她手巧,想要一個。”


    “她手藝很差,繡得奇醜無比。”


    “那你還想要?”


    “你不懂。”顧景炎聽屬下說,沈無憂給裴行止送了個繡著雞爪的難看香囊,他嫉妒得快要發瘋了的。


    香囊雖難看,但好歹是貼身之物。


    裴行止若是枕著香囊睡,又或者時刻佩戴在身上,他得隔音死。


    “要不,我替王爺向沈姑娘討要一個?”


    “別了。我在她麵前還有另一重身份,她現在不便知道那人就是本王。”


    “沈姑娘生性剛直,最厭惡欺騙。”


    “本王知道。但本王現在騎虎難下,沒辦法坦白。”


    顧景炎細細迴想著種種過往,愈發覺得自己給沈無憂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貴妃偏殿的那一次,沈無憂是清醒著的。


    而且她體質特殊,就算是中了不能解的媚毒,也不會有大礙。


    他要是沒有出現,她自然能夠逢兇化吉。


    奪了她的清白後他也沒想過對人家好,除了送過一次避子藥,根本沒有考慮過她萬分艱難的處境。


    再加上她和裴行止的婚事是他皇兄親賜的,如若沒有皇兄允準,連和離的權利都沒有。


    她孤身一人深陷在豺狼虎豹窩,沒人庇護,實在是可憐。


    可他偏偏還不知體諒,對她說了那麽嚴重的話。


    顧景炎後悔至極,他覺得自己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這麽好的女子,他怎可傷她半分...


    “王爺,你和沈姑娘到底怎麽了?具體說說,也許我可以幫你分析分析。”


    “本王有點吃醋,兇她了。”


    “沈姑娘是被寵大的,父母雙親對她疼愛有加,幾個哥哥也很寵她。她見過了這世上最好的男子,肯定看不上對她兇神惡煞橫眉冷對的。”


    “是本王的錯。”


    “而且沈姑娘也不像是會吃虧的性子。哪怕是在吃人不吐骨頭的裴府,她照樣過得風生水起。王爺若是待她不好,她隻會把你當成第二個裴行止。”


    “那...本王現在該怎麽做?”


    顧景炎很是迷茫,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沈無憂才能開心些。


    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麽,才能彌補他犯下的過錯。


    “沈姑娘家境殷實,不缺吃穿用度,送那些金銀珠寶肯定是沒用的。不如,你試試送她滿城煙火?畢竟是個小姑娘,也許就喜歡這些風花雪月浪漫縹緲的東西。”


    “你確定有用?”


    顧景炎也不懂女子到底喜歡什麽,但總感覺送她滿城煙火不太靠譜。


    “死馬當活馬醫。”


    “......”


    顧景炎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大半夜的讓手下所有人跑去全城采購煙花。


    終於在一個時辰之後,部署妥當。


    此刻已是醜時,夜色濃鬱得似化不開的墨。


    陰沉沉壓得人透不過氣。


    沈無憂被采花賊氣得睡不著,一個人在院中梧桐樹下練劍。


    還記得多年前,她沒有嫁人的時候。


    哥哥們總會耐著性子陪她練劍。


    一次她不小心劃傷了大哥的臉頰,急得直哭。


    她大哥卻因為惹哭了她。


    被父親母親罰站了幾個時辰。


    這事兒明明是她不對,可大哥還樂嗬嗬地給她買了好幾隻蛐蛐兒賠罪。


    沈無憂想起一直在過度溺愛自己的家人們,心下酸澀不已...


    顧景炎默默地坐在南院屋頂上看著夜色下舞劍的沈無憂,暗暗地將自己罵了千百遍。


    單從她的劍勢就可以看出,她心情很不好。


    少頃,沈無憂正想練完劍,正想迴房歇著,黑沉沉的天幕忽然綻放了朵朵煙花。


    她抬了頭,看著天幕上轉瞬即逝的煙花,愈發思念親人。


    上一迴她和哥哥們燃放煙花的時候,她娘還沒有過世,父親笑容和藹地在邊上品著小酒。


    就連剛剛訂製的衣裳被煙火燒了一個破洞,也沒有訓斥她和哥哥們。


    親人過世後,沈無憂最怕的就是過年過節。


    沒了親人的團年飯,漫天煙花再不似之前爛漫。


    在她眼裏,更像是漫天思念的苦雨。


    沈無憂隻看了小片刻漫天煙火,就低下頭悄悄抹起了眼淚。


    “小姐,外頭是不是打雷了?”


    秀兒迷迷糊糊起身,正想給沈無憂添件大氅,就見天幕上飄散著幾個模糊不清的由煙花構成的字。


    “小姐快看天上的字!”


    “二火該死,二火知道錯了...”


    “小姐,這滿城的煙火該不會是采花賊燃放的吧?”


    秀兒覺得,采花賊這一招挺傻的,煙花轉瞬即逝,還燒錢。


    真想道歉還不如買上幾捆桃花酥。


    沈無憂這才發現,煙花燃盡後,天幕上隱隱約約的“二火”兩字。


    想到采花賊先是氣得她睡不著覺。


    現在又用滿城的煙火勾出了她的眼淚,她更加生氣了。


    “渣狗男人!去他媽的!”


    沈無憂很少會爆粗口,剛好趁著雷鳴般的煙花燃放聲,氣唿唿地吐槽了一句。


    屋頂上的顧景炎更加頭疼了。


    他是萬萬沒想到,沈無憂看場煙花秀都能被氣哭。


    這下子,他更想抽死自己了。


    “小姐說得對!去他媽的采花賊,生個孩子沒屁眼!”秀兒連連點頭,口無遮攔地道。


    “......”


    沈無憂眨了眨眼,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秀兒也反應了過來,罵采花賊的祖宗十八代都不要緊,獨獨不能罵他子孫後代。


    她趕忙呸呸了兩口,小聲解釋:“小姐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一時口誤。”


    “罷了,迴房睡覺吧。”


    沈無憂又轉頭看了眼天幕,發現煙花又化成了一個哭兮兮跪在地上的小人兒,糟糕的心情多少有些好轉。


    該說不說,采花賊道歉的方式還挺特別...


    顧景炎見沈無憂迴了臥房,也悻悻迴了戰王府。


    他一口氣翻閱了十來本話本子,想要搜集一些情情愛愛方麵的好詞好句。


    奈何大部分的話本都粗俗不堪,沒說兩句就開始上榻造人。


    “主子,這些話本看多了傷身。您要是有需求,多納幾個通房不就得了...”流火驚奇地發現,顧景炎竟癡迷起了這類情色話本。


    “本王對女人不感興趣。”


    顧景炎從來不是縱欲之輩,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至今連個通房都沒有。


    他扔了手中毫無營養的話本,提著狼毫筆,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地寫著道歉信。


    剛和沈無憂爭吵完,他還不覺得自己有多麽不可饒恕。


    設身處地站在她的立場上想,他才發現沈無憂承受了太多太多。


    要不是她機敏過人,每一次的考驗都有可能讓她身敗名裂萬劫不複。


    “主子,今晚的這一場煙花秀燒了三千兩銀子,沈姑娘還不見得喜歡,屬下覺得實在有些浪費。”


    “本王的心意,價值千金。”


    顧景炎倒是不覺得浪費,這批煙火本來就是積壓多時的,他花重金買了,又不算浪費資源。


    寫完道歉信。


    顧景炎忽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抬頭詢問著流火,“你那天晚上是什麽時候去的裴府南院?”


    “大概是醜時。”


    “...本王讓你二更天去,你是聾了還是傻了?為何晚去那麽久?!”


    顧景炎很少向流火發脾氣,但這一次,他真是要被流火給氣死了!


    要不是這貨晚去了那麽久,怎麽會無端生出這麽些事...


    “主子恕罪...屬下可能記混了雲清公子交代的您假死的時間。”流火才意識到這一切的一切全是自己搞砸的,唰的一聲跪了下去。


    “滾,往後別出現在本王麵前。”


    “主子,屬下甘願認罰,但求主子給屬下一個彌補過錯的機會!”


    “怎麽彌補?她都不要本王了,你說怎麽彌補!”


    顧景炎現在看到流火就覺得腦殼疼,要不是流火跟了他十幾年,他真想一劍斬殺了。


    “屬下可以親自跟沈姑娘解釋清楚,這事全是因屬下而起。”


    “不準去!不準跟她透露本王的另一重身份。你今晚就啟程去西部邊陲,沒本王的命令,不得擅自迴來。”


    顧景炎氣不過,直接將流火調離了京都城,眼不見為淨。


    處理完流火一事。


    他又帶著自己的道歉信趕去了裴府南院。


    悄然推開沈無憂臥室的房門。


    就見她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被子上,肚皮還露在外頭。


    “好好一個大家閨秀,睡相怎麽這麽差...”


    顧景炎站在臥榻邊上,看了眼沈無憂大敞著的領口,忙移開了視線。


    他弓著腰,小心地將被她壓在身下的被子抽了出來。


    然而剛抽出被子,沈無憂忽然一個翻身,差點掉下榻。


    顧景炎眼疾手快,立馬蹲下身大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另一隻胳膊,也在無意間碰到了她柔軟的身體。


    “......”


    顧景炎低頭掃了眼她貼合在自己胳膊上豐滿雪白的胸口,臉上緋紅一片。


    沈無憂對此一無所知。


    她儼然將他的胳膊當成了枕頭,還輕輕用臉頰蹭了蹭。


    少女身上的淡淡香氣瞬間充盈了這一方小天地。


    顧景炎喉頭緊澀,有那麽一瞬間,他確實想要做些什麽。


    最終還是忍住了。


    “乖乖躺好,別著涼了。”他隱忍著自己的欲望,將她重新安置到臥榻上。


    原想著給她係上領口的扣子,她的白色裏衣內什麽都沒穿,要是不係上扣子,必定春光乍泄。


    顧景炎瞄了眼,沒來由地想起替她療傷的那一次...


    “別看,不能看...非禮勿視。”


    很快,他就迴過了神,不再去想那些香豔的畫麵。


    他也沒敢伸手給她係上紐扣,萬一碰到了她的身子,他不妥妥地占人便宜?


    顧景炎不願意做這種沒品的事,抿著唇快速給她蓋好被子。


    大概是因為懷了身孕,沈無憂格外怕熱。


    眨眼的功夫,她又氣惱地踢掉了身上的被子,甚至還“撕拉”一聲將領口都給扯爛了。


    顧景炎見狀,更覺頭疼。


    他默默地偏過頭,摸索著將被子提起來,蓋住她的腹部。


    還想替她把胸口春光遮上,沈無憂忽然抱住了他的手,嘴裏念念有詞,“二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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