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膩香氣襲來,一個勁兒往沈祁鼻子裏鑽。他一想到這東西是蘇澤的趣味,腦海中立馬浮現出胡楊樹下深坑中的屍山人海,和粘稠地化不開的鮮血噴濺在手上時的觸感,頓時心中止不住地做嘔,拚命屏住唿吸。


    被窩裏並不像李眠楓聲稱的那樣冷,兼身邊躺著旁人的羞澀,沈祁雖有武功護體,屏息才不過一刻,已經漲得滿臉通紅。


    李眠楓喊冷,本也不過是誆騙沈祁休息,又擔心對方沒了自己盯著不肯安心睡覺的幌子,倒並真的想要摟著沈祁取暖。


    他瞥見沈祁憋了個大紅臉,料想是和自己一個大男人同床共枕心中羞澀,十分知趣地用眼神安撫了他一下,表示你放心我這就再挪挪咱倆誰也不挨著誰,繼而又往裏蹭了蹭。


    李眠楓沒想讓沈祁幫他暖腳,沈祁卻是抱著這個念頭才答應同他躺了一張床。任是尷尬,也覺得非得把這件「大事」完成了才是。


    他尚在那裏進行自我說服,就見李眠楓偏過頭來沖他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就以為對方是在催促他怎麽還不湊上來幫忙取暖。


    啊,他往裏側挪動,怕不是已經冷得受不住,要往不靠窗的地方躺才行。


    沈祁頓時十分自責,心道李眠楓在暗室之中甘冒生命危險替自己補上了最後的真氣缺口,足見其古道熱腸,待人至誠。而他自己卻端著些無關緊要的別扭勁兒,害李眠楓在這裏白白挨凍。


    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於是眼一閉,將心一橫,腰上使個寸勁兒,翻過身八爪魚似的整個人抱住李眠楓,把他渾身上下罩了個結實。


    嗯,腳確實很涼,得好好捂一捂。


    「額,小祁,你這是?」


    「哥還有哪裏冷?」沈祁一摟上李眠楓,發現這事似乎沒有自己想像中那般艱難,試探著睜開了眼睛。


    他剛剛閉著眼睛略失了分寸,李眠楓放大的臉猝不及防出現在麵前。


    離得太近,他在李眠楓西域葡萄大的眼珠中意外地看見了自己的臉。


    原來和李眠楓那頭烏黑而微卷的濃密長發不同,他的瞳仁是琥珀色的,即使在黑暗中也看起來淺得晶瑩。


    猛然一看,就像不染塵埃的寶石中全填滿了自己。


    沈祁心中忽然莫名悸動,又把眼睛緊緊閉上。


    「不……不冷了。」青年人冰冷的手掌之外是熱得幾乎有些異樣的體溫,讓李眠楓一時竟無法分辨到底是自己身體太涼,還是沈祁在發燒。


    竟像是讓他這麽個拖油瓶,給折騰病了。


    裹挾著體溫一同把他鎖住的還有沈祁直白的熱誠,李眠楓心生憐愛,不忍心將他的好意推開,反順勢在他背上輕撫,道:「謝謝小祁。」


    兩人相擁,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沉默了下去。


    沈祁聽著兩種心跳漸漸合成一拍,居然真得不知不覺沉重了眼皮。


    他早在暗室中就耗空了真氣,後又緊接著與蘇澤交手,倉促之間並未能調息得當,再守著李眠楓整整兩日不眠不休,完全是靠著年輕力壯,其實已是強弩之末。


    屋中被蘇澤所熏的脂粉花香籠罩,令沈祁生厭。李眠楓身上卻帶著一股說不出是什麽味道的淡雅香氣,如雪中寒梅,清幽而幹燥,終於載著他沉入夢境。


    李眠楓卻睡不著,瞪著眼睛四處亂看。沈祁守了他整整兩天,他則倒頭昏睡了整整兩天,現在身上沒勁兒歸沒勁兒,腦袋卻清明得很。


    沈祁睡夢中仍未放開手腳,李眠楓恐擾了他的清夢,也沒有掙脫,而是借著月色打量起身邊的青年人來。


    全心全意地觀察一個人,其實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即便是平日裏熟識的人,在悉心打量之下,一定能發現許多被忽視的地方。


    李眠楓的目光劃過沈祁冷硬的眉骨 微微上挑的眼角和刀鋒般的薄唇,最終落腳在了……那個被錦被遮住的不算很小的鼓包上。


    嗯,優秀,都很優秀,李眠楓撇撇嘴。


    這種方麵的出類拔萃還真是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夠知曉,隻是話又說迴來了,有的事情他倒是也不必非要知道。


    知道了,總還是覺得有些尷尬,倒真不如兩個人一起睡著了,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他自己身體中也生出隱約熱意,意識到此事並不能責怪沈祁,想來的錦被的薰香裏被蘇澤加過什麽東西。


    他醒著,腦子管得住身體,兼早就被醉春光耗得身體虧空離死不遠,生不起什麽反應。沈祁人在夢中,又正值血氣方剛,會如此也是難免。


    李眠楓冷哼一聲,這人一把年紀了,也未免太不知死活,難怪周曼青一個吃齋念佛的妾室,也要幫著蘇文瑤折騰蘇澤。


    當然,把人折騰沒了,這絕對是個意外。


    對蘇文瑤和周曼青是,對沈祁也是。


    李眠楓嘆口氣,想起今晚的這份安逸中還藏著個巨大的包袱沒有甩脫。


    他自小跟在正天府掌門身邊長大,早早就見識過了一些武林正派背後某些見不得光的「小事」,十幾歲第一次手刃惡人,仍背地無人之時扶著牆吐到直不起身子來。


    沈祁二十二年來都被保護得很好,前有那位「高人」庇護,後又得了他的幫扶。並非是說未曾經歷險境,隻是於這個江湖而言,沈祁確實是活得太過幹淨了。


    塗抹或許並不是一件壞事,濃墨重彩方可成山水花鳥。但當一張白紙初次被濺上血跡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必然要放在自己身上這點「汙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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