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篩大營,一片愁雲慘淡的氣象。


    麵色不複以往赤色如火、而是略顯蒼白的火篩,悠悠遠望固原城,模糊的輪廓仿佛在眼裏不斷地放大。


    再度屯駐這個地方後,他沒有發起任何一次進攻。


    士氣已沮,兵無戰心,全軍從上到下,提起“攻固原城”四個字人人畏縮不前,這仗還怎麽打?


    甚至,連火篩自己都不知道,為何還要固執地呆在這裏。


    “可是無論如何,也要給部落謀一條出路啊......”想到自己戰前說的話,他又沉吟不決起來。


    他知道自己失算了,按照往常多年的經驗,十萬大軍攻一座短期還沒有援軍的孤城,必然是手到擒來之事。


    可沒想到,一個少年的出現,竟使得自己一敗塗地,多年拚殺積攢而來的威望,在此折戟沉沙。


    想到這裏,他似乎一下有所觸動,開口向身旁一人問道:“那個何瑾的信息,探查到了嗎?”


    不同於草原其他部落對大明的一無所知,連年劫掠邊關的火篩,十分關注明朝的動向。


    當然這種關注程度,還遠達不到那種詭譎的諜戰風雲。卻也足以能夠讓他知曉一些,明朝眾所周知之事了。


    “這是我們人傳來消息的匯總,有關何瑾在京城的所作所為,都寫在上麵了。”一位勇士遞來了一張紙,言道。


    火篩一目十行,快速看完了上麵的內容,把握到了他關注的要點:“以太子陪讀身份入京,與大明太子關係甚篤,還差點成了大明駙馬?”


    “大明皇帝親率文武百官檢閱驗試,力排眾議賜兵部職方司主事一職,授王命旗牌?......”


    越是讀出來,他越是感到心驚:“十五歲的少年,竟如此得皇家器重?”


    “而且,此番來固原還是內閣大學士提議,他更在大明首倡改革軍製......如此說來,這個何瑾雖年少,卻有著驚世不凡的能力。”


    就在此時,一名勇士匆匆趕來言道:“塔布囊,明朝的太子要迴京了!”


    火篩聞言不由一愣,一雙雖不淩厲卻仍舊睿智的眼睛半闔,隨後便苦笑了起來,道:“想必這又是何瑾的詭計。”


    “他已看出了我的圖謀,故意拋出了一隻兔子,想讓我們這群草原狼,鑽進他設好的圈套。”


    “那我們?......”傳令的勇士驚詫片刻,忍不住問道:“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我們已然被長生天拋棄了。”


    火篩禁不住愴然淚下,可隨後捏了手中的紙,忽然眉色一動,又笑了起來:“不過,我們可不能也拋棄了自己......此番,我們去會一會那個何瑾!”


    ......


    火龍溝位於固原城西南,乃一條溝壑縱深的要道。兩側灰白色的山壁,向中央傾斜擠壓,更顯得這條要道穀深幽暗。


    毫無疑問,這地形就屬於殺人放火、攔路打劫的絕佳首選。在這裏幹一筆砍頭瀝血的買賣,想想都有些小刺激。


    朱厚照此時頭上戴著荒草編織的偽裝帽,臉上還塗抹著油彩,拿著望遠鏡不停看著穀底,身子激動地還一抖一抖的,比要成親的新郎官還著急。


    “大哥,他們怎麽還沒來啊,我們的人都已經過來了......”又一次放下望遠鏡,他開口向何瑾問道。


    何瑾倒是淡定很多,畢竟身子還沒複原,情緒這麽也高漲不起來:“淡定,打仗不是光看個熱鬧。太子殿下既然對軍事有興趣,也看過兩本兒兵書,那就該看門道了......”


    也就是這麽隨口一說,想讓朱厚照安靜一點。


    可想不到朱厚照聞言,竟然說道:“地形有通者、掛者、支者、隘者、險者、遠者之分。此地兩側山嶺聳立,進出隻有一條要道,屬於隘者之道。”


    “遇此道,當我先居之,盈之以待敵。敵若從之,則斷其後路,以弓弩滾石擊之,必大獲全勝!”


    聽了這番話,何瑾不由眼珠子都瞪大了:這小子,還真有點兒意思啊。


    不過,他更知道朱厚照的脾氣,一誇就會嘚瑟,便無所謂地撇撇嘴,道:“殿下突然咬文爵字的,裝啥兵法大家啊?”


    “遇到這等地形,無非就是關門打狗罷了。讀死書沒啥用,活學活用才是正理兒。”說到這裏,何瑾才給了一個甜棗,道:“不過,殿下如此年紀,便能看出我等借助地形之利的妙處,也是難得可貴。”


    最後,他才繼續考校道:“殿下還能說出些什麽來嗎?”


    果然,朱厚照就嘚瑟不起來了,鬱悶地道:“肚子裏就那點兒貨,說不出來了......”


    “想想此番我們的人數兒。”


    “嗯?......”朱厚照眼珠一轉,隨即就反應過來了:“此番我軍明麵上出動了五千兵馬,火篩若想迅速擊潰我等,必然要派兩倍甚至三倍的騎兵出來。”


    “甚至,這般攸關部落生死的一番戰鬥,他親自領軍前來也極有可能。如此一來,火篩大營那裏做多隻能剩兩萬人馬。”


    “隨即固原城裏的一萬人馬突然發起突襲,他營中無備又士氣低落,還無主帥,必然難以抵擋。屆時此處與固原兩頭兒開花,火篩此番要將底褲都賠掉了!”


    興奮說到這裏,朱厚照不由看向何瑾,道:“大哥,我終於知道別人為什麽說你陰險無恥、奸詐狠毒了。打個仗也算得如此精明,實在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何瑾頓時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真不知道朱厚照是在誇他還是損他。


    好在名聲什麽的他也不在乎,當即嘿嘿一笑:“還有呢,你看此番為了效果逼真,除了殿下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我更讓孟鎮撫,將那些貪墨軍餉、殘虐士卒的罪臣武官也帶了過來。”


    “屆時火篩騎兵一殺進來,誰會管他們這些鎖在籠子的犯人。然後火篩又發現中計,你說會不會找人泄憤?”


    朱厚照聞言,雙眼不由更亮,伸出大拇指道:“大哥,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好好幹,等我當了皇帝,一定大大滴重用你!”


    何瑾就淡然一笑,甚至還有些小傲嬌:哼,等你當了皇帝,我說不定要天天給你擦屁股。你別跟曆史上一樣那麽鬧騰,我就謝天謝地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這些的時候,穀底孟文達所率的五千人,已走了一多半兒的路程。


    也就是這個時候,隆隆的馬蹄聲陡然響起。迴蕩在這山嶺峽穀的聲響,簡直就是最美妙的音樂,讓朱厚照都忍不住想起身跳上一段兒騎馬舞。


    並且,孟文達此時的專業演技,還十分給力。


    迴頭看到身後的追兵,他當即麵色一驚,大聲下令道:“不好!速速穿過此地,保護太子殿下!”


    然後五千兵馬當即匆匆加快了腳步,押送囚車的那些家夥,還真將那些武官罪臣給扔在了穀中......


    沒辦法,他們隻是些小兵兒,根本不知道全盤的計策,做出這樣反應實屬正常。


    “來了,來了!.......”趴在山頂的朱厚照,激動得一把抓住了何瑾的胳膊。


    何瑾臉色疼得咬牙切齒,猛地一下將左手塞進了嘴裏,隻想一拳捶死這倒黴孩子:我的胳膊還沒好啊!......而且不能叫喊暴露目標,我,我要讓你姐姐弄死你啊!


    可下一刻,朱厚照就主動鬆手了,一臉疑惑地言道:“火篩怎麽忽然又停了?”


    何瑾疼得齜牙咧嘴,恨恨不已地先瞪了朱厚照一眼,隨即才看向穀底。果然發現那一萬來人,奔行到距離穀口的位置時,齊刷刷地停了下來。


    然後,火篩一個人便駕著馬,緩緩走向空曠的峽穀要道。


    抬頭看了看兩側山嶺上,閃耀著一些不自然的光亮,他便用大明官話高聲言道:“何主事,弓弩的光芒都暴露了出來,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何瑾登時一愣。


    隨即,他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忍不住微微一笑,站起身裝作尷尬地言道:“啊哈哈......不好意思啊,這些都是英國公從關中弄來的新兵蛋子,還都欠缺調教。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哈。”


    頓時,火篩的臉也不蒼白了,因為被氣黑了:下次是個什麽鬼,你還想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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