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何瑾府中的廚子,其中就有那位磁州城裏,夥同妖尼拐賣良家婦女的魯霸。


    當初他就覺得,手藝那麽好的一個廚子,當打手實在太可惜了。


    嚴娘子一案後,魯霸被判入鼓山煤礦勞教十年。何瑾混到京城時便想到了他,將魯霸簽成了死契,留在府中當廚子聽用。


    畢竟,廚藝好還不用給工錢的下人,怎麽都不嫌多。


    然而,薛家父子卻不在乎一個廚子,為何喜歡穿尼姑輜衣。就算麵對這麽一大桌子的精致菜肴,心憂如焚之下,他們也吃不下哪怕一口。


    “何千戶......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能不能說明白?就算要打要殺,我們也都認了!”薛倫最終一橫心,鼓足勇氣向何瑾問道。


    “還能有什麽意思,就是請你們吃一頓飯。從此之後,這件事兒就這麽算了!”


    何瑾沒開口,而是一旁的張懋,硬按著薛倫坐了下來,道:“男兒大丈夫,心眼兒咋那麽小?......”


    說著,張懋又抱怨道:“嗯,也是,主要何小子的人品太差,就知道你們信不過。這不,老夫才特意跑了過來當調解人。”


    聽聞這話,何瑾就哀傷地歎了一口氣:伯父,蹭吃蹭喝的理由,你怎麽就能找的如此清新脫俗?


    我啥時候讓你來當調解人了,還不是你聽說我請客吃飯,死皮賴臉地要過來?


    可薛倫和薛翰聽聞這番話,就跟見了鬼一樣看向何瑾,滿肚子的強烈吐槽欲望,不知該如何訴說!


    這貔貅從磁州縣衙開始,就沒吃過一點虧啊!


    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地混到了京城後,在這等權勢腹心當中,仍舊上躥下跳,蹦噠得比螞蚱還歡!


    清流王父子陷害他當駙馬,他就借陛下之手,軟禁了那兩父子。


    皇後娘家的兩兄弟圖謀他的產業,他反過頭就吞了人家的銅行。


    至於期間什麽公主的刁難、劉瑾的暗害,楊廷和的誣告這些小矛盾,他哪樣兒沒打臉迴去了?


    這麽一個睚眥必報的貨......


    而且,我們這次還是買通了殺手,差點要了他的命啊!現在英國公你隨隨便便就說,他要放過我們了?......


    不好意思。


    我們不是信不過你張懋的人品,實在是不想侮辱我們的智商啊!


    “何千戶,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樣也實在太狠了!薛家的家業產業,就這麽多了,要不然老夫再豁出臉皮,再借兩萬,不,借三萬兩補償給你?”


    反應過來之後,薛倫簡直快要哭了。一個堂堂的陽武侯,大明實打實的功勳貴胄,看樣子都要給何瑾跪下來。


    而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人品,已經到了如此慘絕人寰地步的何瑾,也忍不住眼眶泛紅,情真意切地言道:“薛侯爺,我是真心實意要跟你和解啊......”


    “何千戶,你不要說了,五萬兩!這可是老夫能借到的最大數額了......”


    “薛侯爺,你要相信我啊!”


    “何千戶,你放過老夫吧!老夫的女兒們早就嫁出去了,隻剩下一幼女,今年才七歲,你,你......放過孩子吧!”


    一旁的張懋和朱厚照看著這一幕,臉色真是精彩紛呈。


    幸好薛倫還顧忌著勳貴的臉麵,何瑾這裏是有傷不能下跪,否則兩人對著磕頭謙讓,那是多麽大諷刺啊!......


    隻有一直沉默不語的薛翰,忽然深沉地歎了一口氣,用‘早已看破了一切’的眼神,幽怨地望著何瑾:“何千戶,你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市井上早就有你好男風的傳言。”


    “這一切,想必都是你貪戀我的美色,才因愛生恨......值此薛家生死存亡之際,我可以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何瑾頓時感覺胸口,仿佛被重錘擂了一下,不由噴出了一口鮮血:薛公子,我連牆都不服,就服你啊!


    麻煩你買塊玻璃鏡,好好照照自己的尊容,好不好!


    無奈之下,他隻能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肅斂麵容,鄭重其事地說道:“薛侯爺知道嗎?小王子又來擾邊了......”


    說著,就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戰報,道:“就在前六日,距離上次擾邊還不足一個月,小王子、火篩部複又以十萬騎分道入寧夏,掠固原等地,大肆殺掠,屍骨遍野。明軍大敗,關中震動!”


    “如此明目張膽,頻頻擄掠,擺明了就是欺我大明無人!”


    說到這裏,何瑾不由痛心疾首,問道:“侯爺世代蒙受皇恩,聽聞這等噩耗,不知是何感想?”


    “可惡,可殺!......這等戎狄蠻夷欺人太甚,老夫誓要攜我大明熱血男兒,報此血海之仇,一洗我大明之恥!”


    薛倫這話說的氣憤填膺,目眥欲裂。


    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大明朝的勳貴,天生使命就是護衛大明,保得四方黎庶安康。聞聽這等噩耗自然氣血上湧,怒發衝冠。


    畢竟,整個大明勳貴若無一人,能還小王子以顏色,莫說天下人唾罵,就是他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這攸關整個勳貴集團根本和聲譽!


    然而,就在薛倫咬牙切齒之時,何瑾卻又悠悠地來了一句:“敢問侯爺,就憑眼下的京營、衛所軍兵,能跟塞外的小王子一戰嗎?”


    “這?......”薛倫一下啞口無言。


    身為右軍都督府同知,他最是清楚手下那些將領兵士,都是些什麽貨色。


    甚至,他本身還是武官貪汙的源頭,接受那些武官行賄,縱容兵士欺壓百姓......真帶著那群貨色上戰場,他薛倫保證第一個扭頭兒就跑。


    因為,他生怕那些貨色跑得比他快啊!


    “侯爺,值此國難當頭,邊患不靖之時,你我之間的小怨又算得了什麽?”何瑾又低著頭,深沉而動容地說道:“更何況,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莫非侯爺真要等到異族攻殺到京城裏,才會幡然醒悟不成!”


    說到這裏,他才猛然抬起了頭,激烈地控訴道:“想當初,太祖先烈如何披荊斬棘、篳路藍縷才橫掃漠北,打下這大明江山,予我漢族子民安居樂業之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莫非侯爺真要到了九泉之下,麵對第一代的陽武侯,才會泣不成聲、悔不當初?”


    “不要說了!”薛倫一直緊咬著牙關,終於忍受不住咆哮起來。


    可吼完這句,他又抱住了腦袋,痛苦地蹲在地上,涕淚橫流地直抽自己嘴巴,邊抽還邊罵道:“是我糊塗,養尊處優了大半輩子,被鬼迷了心竅。”


    “活了大半輩子,竟還沒一鄉野小吏心憂社稷安危,被人罵得無言以對!......我該死,我混賬,我愧對祖先啊!”


    說著,他忽然又反應了過來,竟膝行著爬到何瑾的麵前,祈求般問道:“原來你弄出那新軍軍營,不是為了打壓針對我們勳貴勢力。真是為了探索一條良方,為我大明練就一支鐵血之軍?”


    何瑾伸出三支手指,緩緩指天氣誓道:“若不是為此,在下願受五雷轟頂之苦,不得好死!”


    起完誓,他才又托起薛倫,道:“侯爺,勳貴與在下之見無仇無怨,隻是這兵製改革必然伴隨陣痛,伴隨著權益的讓渡,期間難免矛盾叢生。若在下這一箭,能換來侯爺幡然醒悟,就一點都沒白挨!”


    這下,薛倫才真正認可了何瑾。


    他再一次重新將手中的產契舉起,道:“何千戶,你不必多說了。老夫罪孽深重,能苟活這一條命,已是你莫大的恩賜。隻要你說得出做得到,能扭轉大明兵製糜爛的境況,這些身外之物,盡交由你處置!”


    何瑾卻努力讓自己的目光,不去看那些產契,輕輕地推開道:“侯爺適才已門外站了一上午,你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至於這些產業,在下更是不能收,隻需侯爺答應在下,能做到這些。”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薛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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