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午時三刻,姚璟終於同意了歇堂。畢竟,知州大老爺也是人,就算再想維持公堂法度威儀,他也餓得慌......


    二堂這裏,便留下了幾個衙役輪番看守。一眾人走向了食堂,讓廚子們好一通忙活。而這裏發生的一幕,不由又讓何瑾心生感慨。


    盡管一眾秀才相關們,剛才還大鬧了二堂,可衙門這裏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禮房的一個典吏,這會兒直接充當了店小二,客客氣氣地將他們領入食堂後,便又忙著端茶倒水,低聲下氣的陪著。


    但一幹秀才卻高傲的緊,自顧自地喝茶吃點心,等著飯菜,根本不把老百姓眼裏的‘官人們’當迴事兒。


    何瑾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清晰地感受到了什麽叫階級!


    盡管經製吏乃民之在官者,算是平民中的頂層了,論權勢財力,也比其中一些窮秀才強之百倍。


    可秀才卻是有功名的,雖然隻是最底層的士大夫,但在社會地位上,足以蔑視他們這些刀筆小吏!


    甚至,假如不是之前姚璟發威,這些人還敢當堂毆打自己。瞧那架勢,還是一副打死不償命的模樣。


    更可怕的是,人人還都覺著這是理所當然的。


    一眾平時極有威嚴的司吏們,在一房乃至他們的領域內,可謂是唿風喚雨的存在。可在這些秀才們麵前,他們連上去坐一坐的膽量都沒有。


    說起來,這種階層觀念,何瑾腦子裏一直是有的,他也一直不斷地在告誡自己。但任何空洞的概念,都沒有這樣鮮明的展示,更能給他以強烈的震撼。


    就算被這些秀才們誣告了的沈秀兒,也沒開口說什麽,隻是小聲疑惑地說了一句:“這些相公們可都是讀聖賢書的,為何會無緣無故地針對我們?”


    “讀書讀傻了唄。”何瑾忍不住冒起了酸氣,隨後卻又不由問道:“秀兒,你覺得我也考個功名如何?”


    “你?......”可沈秀兒卻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一臉的驚詫。


    然而,打擊的話到了嘴邊,看到何瑾一副不愉的樣子,她忽然就又轉了口風道:“若你有這樣上進的心思,自然是極好的。”


    何瑾這才莞爾一笑,明白女人心裏有了你,便會顧忌你的感受。不過暗地裏,卻是將考功名的事兒提上了日程。


    吃罷飯,一眾人便又迴到了二堂。這時炭盆裏的一堆煤,當然還沒有燒盡。


    不過何瑾卻有些等不及了,讓衙役夾走幾塊沒燒完的煤炭後,便指著炭盆裏的一堆灰燼言道:“諸位請看,沈家賣的這些煤炭燃燒充分,隻會留下灰白的炭粉。”


    “而丁家的炭盆中,卻存留大量的雜質焦炭,這足以表明丁家的煤炭,根本不是從沈家煤鋪所購!”


    無煙煤和煙煤最大的區別,就是無煙煤燃燒充分,灰燼中不含什麽雜質。


    可普通的煙煤裏卻有矸石等雜質,燃燒不充分,導致二氧化硫等有毒氣體揮發,且灰燼也會結焦。


    劉火兒拿來一堆煤炭的時候,何瑾一眼就看出裏麵有不少的大煙煤。再看丁家炭盆裏的焦塊兒,就知丁一山是燒了有毒的大煙煤,才導致中毒斃命。


    隻是,他不能泄露商業機密,跟這些人解釋兩者的區別。便想到了用灰燼不一樣,來證明兩者的不同。


    姚璟讓人端來炭盆,仔細看了一眼點頭後,又讓一眾官員、吏員及秀才們看了看。隨後,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刁婦,鐵證在前,你還有何話說!”


    丁氏頓時臉色一陣白一陣黑,事實俱在無可抵賴,目光不由又看向了丁逸柳。


    而丁逸柳這會兒再也忍不住了,出列拱手言道:“老父母請容學生有話要講!丁一山買來沈家煤炭一事,證據確鑿。可沈家煤炭這裏,隻憑何瑾裝神弄鬼搞出這什麽灰燼一事,實難令人信服!”


    “更何況,沈家三日來賣出的煤炭不下萬斤,可又有誰能保證,她名下所有的煤燼都是如此?說不定,這就是何瑾故弄玄虛,混淆是非,想逃避人命重責!”


    這時,劉不同也跳了出來,附和道:“不錯,丁生員言之有理。卑職適才便說了,沈家既然是用秘法改製毒炭,難免良莠不齊。區區灰燼不同,不能說明什麽。”


    姚璟遭兩人如此一逼,不由被架住了。眼神兒不由望向了陳銘,可陳銘......隻能又將眼神兒望向了何瑾。


    何瑾也隻能微微一歎,在科學不昌明的這個時代,明知丁逸柳和劉不同是在胡攪蠻纏,但也無計可施。


    不過,他也早料到了這種情況。


    於是便上前拱手言道:“師父,這煤炭一事,兩方各有道理。明顯其中一方乃誣告,既然敬酒不吃,隻能吃罰酒了!”


    跪在地上的沈秀兒聞言,不由猛一抬頭,不敢置信地望著何瑾:好你個沒良心的,剛才我還不打擊你這貪財好色之徒考功名,你也笑得甜蜜蜜,還夾菜給人家吃......這會兒到了關鍵時刻,反口就把本小姐給賣了?


    堂上的姚璟這會兒也心中窩火,因為誰都知道,打官司用刑自然是要先從被告開始的。何瑾主動提出了用刑這一條,擺明了是要犧牲沈秀兒,斷尾求生!


    剛公開他這個弟子身份沒多久,想不到何瑾就來了這麽一出兒.....這簡直無情無義、狼心狗肺,是在狠狠摑自己的臉!


    可沒等沈秀兒和姚璟表態,一旁的丁逸柳倒是又開口了:“老父母,這狗才終於說了句人話!”


    “不過,我等狀告的,可是何瑾勾結沈家販賣毒炭。這丁一山之死,何瑾才是幕後真兇!”說著,他不由望向何瑾,陰冷冷地一笑:“故而,既然要動刑,也當給這狗才上刑才是!”


    姚璟聞言,當即一拍驚堂木,道:“準了!”


    沈秀兒這刻,卻是又不由臉色大變:雖然暗恨何瑾剛才拋棄了自己,可真想到這家夥要受刑,心中還是忍不住升起一片擔憂牽掛。


    但何瑾隻是幽怨地瞅了姚璟一眼後,隨後便嘚瑟了起來:“丁秀才,你想多了吧?我說用刑,是要給這丁氏用刑......”


    “哼,丁氏乃苦主,哪有案情不明,先給苦主用刑的道理?”


    “可若她做了偽證呢?”何瑾臉色一冷,才揮手道:“火兒,將證人帶上來!”


    話音剛落,便見劉火兒帶著幾個尋常百姓的人上堂,開口道:“大老爺,這些人是何令史交代,從丁氏娘家那裏帶來的。他們都可以作證,昨夜和今早,並未看到丁氏出現在娘家......”


    姚璟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之前劉火兒為何會去了那麽久。


    再看何瑾,不由更心生歉意,怒火自然就轉到了丁氏頭上:“好你個大膽潑婦,人命要案也敢作偽證,看來那二十下掌嘴,你是一點不長記性!”


    這一下,丁氏更是目光慘然,哀求不已地望向丁逸柳:“丁相公,這,這可怎麽辦?......”


    可丁逸柳一時慌亂後,卻隻是又狠狠地盯向了丁氏,目光兇狠而霸道:“你問我幹甚,又不是我指使你來告狀的!”


    一時間,丁氏仿佛被人抽了靈魂般一樣,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可最後,還是緊緊抿著紅腫流血的嘴唇,竟不打算再發一言。


    而這個時候,何瑾的一顆心也不由漸漸往下沉:他真沒想到,這案子竟如此難纏!


    先是一眾秀才大鬧公堂,一波三折。好不容易熬到一個傻婆娘,卻似乎還被丁逸柳抓住了把柄,寧願受刑也不敢吐露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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