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天色漸晚,一陣輕風吹來,透也陣陣寒意,倒使得嶽中影更覺得清透,便信步向寺院的後山進來。


    轉過幾座佛堂殿宇,自寺院後門出來,便看到寺後一道深深的峽穀,穀中隱隱約約傳來一絲清幽之氣。


    嶽中影循著那清幽緩步走進,隻見一片霧靄中,山穀兩側巨石崢嶸。


    巨石掩映處,探出一株一株的梅花來。此時快近臘月,正是梅花盛開時節,而山中幽靜,人跡不至,竟讓這些梅花獨受了清寒與寂寞。


    嶽中影徜徉於這暗香之中,自覺心曠神怡,想到這梅花隻在百花爭豔後方始綻放,自是素豔多遭百花之嫉,暗香亦不合蜂蝶之歡的原故,倒正合自己此時處境。


    不覺間在歎息梅花的同時也自歎起來,暗想梅花雖然寂寞,但一這深山間亦可靜靜綻放,可何處方是自己容身之處呢。


    歎息半日,嶽中影緩緩抽出背後長劍,便在這巨石梅林間舞動起來。此時新月初上,隻有半鉤清輝,泛著濃濃的寒意,映著嶽中影手中長劍。


    劍雖舞得飛快,卻隻在梅花間穿行,劍勢輕巧,貼著盛開的梅花,並不帶起半絲劍氣,亦不見有梅花掉落。


    嶽中影正舞得入神,卻突覺得劍勢一澀,猛然泛出一絲殺氣,那殺氣倏出而隱,卻激起微微的劍光,將一邊的梅花帶下數瓣。


    嶽中影心中暗驚,沉聲喝道:“什麽人?”


    話方出口,前方三四丈處一塊大石下,一個身影猛然躍起,向穀中深處奔去。幾個縱躍間,身影已杳。


    忙追了下去。轉過兩三個山灣,卻早已經不見了那人身影,嶽中影心中暗驚:“此人好快的身法。”


    心知此時夜間,必然難以追上,便停了腳步,轉身迴走。


    便此時,忽然不遠處一聲清嘯,一道勁風激射而至。嶽中影長劍迴掃,叮得一聲響,隻覺手腕輕麻。


    心中一凜,對方打來的暗器顯然隻有石子大小,他這一劍雖未出全力,便也是蓄勁不小,卻被震得手腕發麻,可見對手功力之高。


    正思間,一道身影直衝過來。


    嶽中影長劍急伸。不料那人身形微滯,左手中一劍已與嶽中影長劍相擊。


    正待迴劍,那人右手一探,竟然也是一柄劍,泛起一道寒光,已將嶽中影胸前諸穴罩住,隻唿吸之間,連出數劍,劍式之快,實是未聞。


    嶽中影心中一驚,喝道:“雙劍門。”說著,急向後退,長劍遞出,叮叮叮數聲,擋開來勢。那人嘎聲一笑,刷刷刷剌又連刺出數劍,道:“小子好眼光。”聲音甚為蒼老。


    見這人隻說話間已經攻出數劍,出劍之快,遠勝格羅仁,心下不敢大意,亦忙刺出數劍。卻不料那人身子側滑,手中劍勢卻變得極慢,雙劍夾著一股極強的內力,向嶽中影湧來。


    萬料不到此人劍法竟如此高明,急攻之下,竟能突然以慢製快。當下隻得跟著變招,橫劍一封,想將那人攻勢擋在身外。


    豈知嶽中影劍勢尚未來得及使出,那人雙劍一錯,竟在一道劍幕中突然衝出,如電一般,直取嶽中影要害。


    嶽中影不敢再搶攻,急向後退。那人一招得勢,便不容情,雙劍一上一下,交錯向前,隻在嶽中影周身寸許處閃動。


    嶽中影不斷縱身後躍,使七八般身法,想要脫去對方劍勢,卻始終脫不出那兩柄短劍如附骨之蛆般的追擊,不由得暗暗叫苦。


    其實嶽中影心中叫苦,那追擊者亦是驚訝異常。


    他知道嶽中影武功極高,是以一上手便使出這畢生精研的連環奪命劍法,本擬數招間便可製服對手。


    這剛一交手,確實自己占盡了上風,然而對方雖處下風,卻是敗而不亂,這後退之勢如電一般迅速,眼看著劍尖便指在對方前胸要害,隻要再向前寸許,便可傷敵,可任自己拚盡全力,卻也難再向前多刺半分。


    他這劍法雖快慢變幻極為精妙,卻隻有九招三十六式變化,而這九招三十六式一氣嗬成,威力無比。


    平素與人對敵,使出這連環奪命劍法時,也不過三五招便可勝敵,此時片刻間招式已經用盡,卻難傷敵半分,急切之下,這最後一招便也“唿”得一聲,隨勢而出。


    嶽中影連退數十丈,已經是大汗淋漓,心中暗道對方若是再攻數招,自己便是神仙,也難以避開了。


    便在這時,突覺得對方劍法一變,左手劍直擊自己長劍,右手劍卻悄無聲息得襲向自己腹下膻中穴,劍刺方位雖異,劍招卻是重複方才所使。


    心中在喜,知道對方劍招已盡,此時劍招重複,必然有破綻之處。當下一聲清嘯,長劍由守轉攻,一道弧光直指那人眉心。


    那人似乎未料到嶽中影在如此重壓之下竟然還能反擊,雙劍一頓,卻忘了閃避。


    雖然暗襲嶽中影,但嶽中影與雙劍門之間算不上有什麽深仇大恨,因而嶽中影這一劍便刺不下去,隻將劍尖下拖,轉刺那人肩膀。


    那人見嶽中影撤劍,猛然一陣大笑,身子突地躍起,脫出嶽中影劍勢,向外飄開數丈,落在一塊大石之上。


    嶽中影此時方細看那人,麵容甚是模糊,但一捋長須隨風而動,顯是位老者,身上衣衫樣式甚怪,並非漢人裝扮,當下便道:“敢問前輩,深夜暗襲所為何事?”


    那人笑道:“嘿嘿,聽我徒孫說,有個年輕人隻一招便打敗了我徒弟格羅仁,我倒偏不相信。我格昭仁教出來的人,雖不成器,但能在一招之內打敗他的人,南詔國還找不出一個,想來漢人中也沒幾個。因而我便來試上一試,看是真是假,嘿嘿,你小了功夫果然不錯。”


    這人說話甚快,語調卻甚是怪異,想來是南詔人之故,漢話說得不甚準。


    嶽中影拱手道:“前輩過獎了。令徒隻因受了重傷,且晚輩出手也有些出奇不意,才僥幸勝了令徒一招,論真功夫,晚輩也未必勝得了令徒。”


    格昭仁搖搖頭,道“不對,以你的武功,格羅仁能在你手下走上十招二十招,那便不錯了。不過你小子劍法雖然高明,卻未必能夠打贏我。”


    嶽中影忙道:“前輩武功精深,晚輩自然不是對手。”


    格昭仁麵色一冷,怒道:“你們漢人說話總是有些口是心非,你明明武功勝得了我,卻假惺惺的說什麽不是對手,哼,氣死我了。”


    說著,跳下大石,轉身欲走。


    嶽中影忙道:“前輩誤會,晚輩確實佩服前輩武功,絕非有意惺惺作態。”


    格昭仁轉過身來,語氣稍緩:“以劍法而論,你確實不在我之下。但你小子心腸太好了,剛才刺我那一劍為什麽不使足了,反倒半路上撤劍?我若是真是你仇家,那一撤劍還不送了你自己姓命?”


    嶽中影此時方知方才格昭仁不躲避自己的劍原是他故意試探,便道:“敵友未分,豈能隨意傷人。況且以前輩武功,晚輩便是使足了,也傷不到前輩。”


    格昭仁雖不喜人奉承,但聽了嶽中影的話卻甚是高興,笑嗬嗬道:“不錯,不錯,你小子很合我胃口,來來來,咱們再比比,你敢不敢。”


    嶽中影自行走江湖,還未曾遇到敵手,方才格昭仁說能勝過自己,嶽中影雖然口中謙讓,心中卻有些不服,此時格昭仁竟問自己敢不敢比試,倒正激起嶽中影的好勝之氣,當下長劍一橫,道:“前輩既然想再比一次,晚輩不敢不從,還請前輩劍下留情。”


    格昭仁聽不出嶽中影自謙之意,瞪眼道:“劍下留情?那還比個什麽?”


    話音一落,刷得刺出一劍。嶽中影忙舉劍相迎,兩人便又你來我往,動起手來。


    此時兩人比武,自與方才各自搶攻爭勝不同。


    格昭仁劍術名家,此時兩柄短劍使出,恰如兩道靈蛇,伸縮攻守,變化精妙異常。嶽中影劍招大開大闔,劍影重重。


    兩人各使絕技,不多時已經拆到了一百多招。格昭仁畢竟年事已高,劍勁漸漸不如初時,但劍法變化卻越來越是精妙,縱使嶽中影精力旺盛,劍法中蘊含勁力漸強,卻也慢慢被被格昭仁壓在下風。


    嶽中影心下漸漸有些急躁,心道:“我枉自練劍多年,卻連一個老人也打不過。”心念至此,腳下微微一滑,身子稍向前衝,肋下便露出一個破綻。


    格昭仁豈肯錯過如此機會,當即雙劍齊下刺他肋下。


    嶽中影心中大喜,長劍倏得迴繞,格昭仁不及防備,雙劍已便嶽中影纏住。嶽中影手中用勁,嘩嘩兩聲,已將格昭仁雙劍攪飛。


    嶽中影剛要收劍,卻聽格昭仁嗬嗬笑道:“你輸了。“說站,雙手探出,變掌為指,正點在嶽中影膻中、神府二穴。


    這兩個穴位乃是人身大穴,嶽中影隻覺身子一麻,動彈不得。好在格昭仁並不用勁,嶽中影故也沒有受傷。


    便此時,嶽中影身後忽然“哧”得一聲輕響,顯然是有人在身後施放暗器。


    隻聽格昭仁一聲低喝,右手繞過嶽中影,隨手一抄已將那暗器拿在手中。接著身了一縱,躍過嶽中影,撲上前去,自一塊大石後揪出一人來。


    嶽中影剛要說話,卻見格昭仁左手揪著那人,右手順手在那人頭上敲個響槌,大聲喝罵起來。


    嶽中影卻一句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當即上前道:“前輩,你認得他嗎?”


    格昭仁道:“怎麽不認得。這個小兔崽子,簡直又笨又壞又膽小,你幾時見過你祖師爺爺給人打敗過。便是打敗了,男子漢大丈夫,輸便輸了,還輪到你這個小兔崽子幫忙麽。幫便幫了,幹嗎不正正當當上前,卻偷偷摸摸躲在這裏放暗器?格羅仁怎麽盡收些不長進的弟子。”


    越說心頭越氣,叭叭又是兩記響槌。


    那徒孫想幫祖師爺打架,倒幫出一身不是,嚇得頭也不敢抬,一動不動,任由格昭仁喝罵。


    嶽中影這才看清,這人正是在成都府牢內換自己出來的那兩名雙劍門弟子中的一個。


    他隻覺得好笑,忙上前來,勸道:“這位仁兄是見老爺子危險,才出手相助的嗎,也是出於孝心嗎,前輩何必如此生氣呢?”


    格昭仁稍稍氣平,向嶽中影道:“哼,若不是這點子孝心,我不打斷他的腿才怪呢。”


    說著又向那人嘟囔幾句。那人本自害怕,聽了格昭仁這幾句,欣然大喜,跑上前去將格昭仁的劍撿了來。


    想來格昭仁雖然氣惱,卻還是愛護徒孫,說了幾句誇獎的話。


    格昭仁笑道:“小兄弟劍法不錯,內功更是深厚。老頭子差點累壞了。”


    嶽中影忙道:“前輩如此稱唿,晚輩豈敢當啊。”


    格昭仁似是沒聽懂,愣了一會兒,方怒道:“什麽敢當不敢當的,你們漢人真是臭規矩多,您又不是我兒子孫子,叫你一聲小兄弟怎麽了?”


    嶽中影輕輕一笑,不再說話。


    格昭仁見嶽中影不開口,道:“怎麽了,生老頭子氣了?”


    嶽中影剛要說聲“不敢”,又忙住口,笑道:“不是,晚輩隻是在想剛才怎麽會輸。”


    格昭仁哈哈大笑,道:“這是不忙說。你要是願意,今天便去老頭子那裏,咱們好好論論武藝如何?”


    嶽中影喜道:“好啊。不知前輩住在何處?”


    格昭仁指指前麵,道:“在那裏。”


    “雲光寺?”嶽中影一愣。


    “不錯,不然老頭子從哪能這麽巧碰上你呀。走吧。”格昭仁笑著,抓起嶽中影手臂,向山下走去。


    進得寺來,隻見寺內燭光盡熄,此時已經是深夜了。


    格昭仁拉了嶽中影來到自己房中,隻見房內另一名雙劍門弟了正在屋裏等著,見了嶽中影,隻是一愣,便忙迴身,取出一個大包來。打開看時,卻是兩隻肥雞並一大瓶酒。


    格昭仁大是高興,笑嗬嗬摸著那名弟子的頭,說了幾句,似是在誇獎,那弟子微微一笑,向嶽中影略一點頭,同另一名弟子一起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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