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怒的目光橫掃向他,她用力拍掉他的手。


    “不過,姑娘的傷勢尚未好全,這藥還得再繼續喝個幾天才行。”語畢,他手上立刻多出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黑稠藥汁。


    她不給麵子的冷嗤了聲。


    都已經上過一次當了,當她是笨蛋嗎?


    “之前是因為擔心姑娘受驚導致心神不寧、難以養傷,這才在藥裏多放了味安神的藥材,現在姑娘已養足精神,傷處也已收口,所以這碗藥純粹是給姑娘養氣補身的。”


    她還是不領情,仍舊縮在床內警戒地盯著他,孫獨行無奈歎息,伸手從懷中拿出了令她眼睛一亮的物品。


    “或者,像上迴一樣,隻要姑娘乖乖喝藥……”伸手揚高,他無辜覷向撲空撞進他懷裏的女子。“……姑娘,你這投懷送抱的舉動,是因為感動到迫不及待要對孫某以身相許嗎?”連話都不等他說完,這麽沒耐性。


    微地一怔,她爆紅著臉推開他,豈料他竟不動如山,反倒是她自己向後倒去。


    迴神撐起身子,他手中的那塊牌子又不知被藏到哪去了,令秋彼岸頓時扼腕。


    她又失手了!


    “這牌子,不知對姑娘究竟有何重要性,值得姑娘替它如此搏命?”


    她惱怒地瞪著他。


    “與你無關。”


    “嗯,無關。”孫獨行同意地點點頭。“既然無關,就別浪費時間在那上頭了。來,喝藥吧,要是等涼了才喝,這藥性可就大打折扣了。”


    “把東西還我!”她不悅地低咆。


    “就算要還,也該物歸原主才是。”孫獨行暗自觀察著,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細微的反應。“據孫某所知,這令牌應是紫陽門所有,不知姑娘與紫陽門是何關係?何以認定這是你的東西?”


    聞言,她的表情有著瞬間的錯愕與不解。


    紫陽門?她腦中頓時浮現囂張跋扈的朱香琦影像。


    ……為何會牽扯上紫陽門?


    “你如何證明?”就算想要隨便把他人之物占為已有,好歹也得有個名目吧?


    孫獨行眉頭一挑。這算無意義的垂死掙紮嗎?


    “就算姑娘不識字,應該也不至於不明白那上頭的徽紋,是紫陽門專屬的門徽吧?”深沉的目光仿佛想探進她的靈魂深處。


    “這令牌,是紫陽門失蹤已久的掌門令,難道姑娘不知道嗎?”


    掌門令?


    她瞪大了眼,腦中一片空白。


    不,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她不懂那木牌的價值,亦不知曉那上頭的徽紋所代表的意義。


    她隻知道,那是娘親遺留給她的東西……


    紅兒,這是屬於你的,要留要丟隨便你,但就是不能把它交給那些畜牲,明白嗎?


    “難道當初交予姑娘令牌之人,沒告訴你這牌子的來曆嗎?”看見她茫然的反應,孫獨行不禁感到意外。“那麽,姑娘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前往白城的呢?”


    她目光呆滯地望著他。


    白城?


    “我隻是……想圖個寧靜……”隻是想要一個不會有人再來打擾她們的寧靜天地,不過就是這麽一個小小心願……


    在那些不惜一死也要上山向她討命的人之中,除了覬覦賞金的除妖客之外,亦有為數不少的人一見到她,便開門見山的大聲嚷著要她把東西交出來。


    娘留給她的,除了滿山遍野的赤豔花外,就隻有這方木牌。


    這東西之於她,並沒有任何意義,可絡繹不絕的江湖高手卻會嚴重威脅到她和若冰的安危,以及打擾已經長眠的娘的安寧。


    她曾不止一次想過將牌子交出,好換得往後的平靜;可當她麵對那些出手狠絕的江湖高手時,她卻清楚了解到,單單將牌子交給其中一人是沒有意義的。


    為求一勞永逸,她必須找出幕後的主使者。


    在以幽識詢問數人後,他們都自是受白城郭府雇用前來,她也才認定這一切都是源自於郭府當家。


    然而,最初認定的方向,如今卻成了可笑的錯誤……當初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懷著多大的覺悟才走到這一步!


    現在,卻因他的一句話,讓一切乍然成了毫無意義的鬧劇……


    看著她一臉茫然無措、聽著她細如蚊蚋的輕聲控訴,孫獨行不由得深深長歎。


    “原來,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紫陽門,是當今江湖上以使毒著稱的門派之一。然而在此之前,他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門派。


    前任掌門對於研究毒物情有獨鍾,一心想讓紫陽門立於江湖毒派之首,耗其一生搜羅了天下各式烈毒,卻始終煉製不出滿意的獨門毒方。


    二十年前,前任掌門終於不由得感歎歲月催人老,起了退位之心,卻依舊不願放棄多年來的心願,於是召來門下子弟宣布——誰有辦法得到足以傲視天下的絕世奇毒,誰就能夠接下掌門令。


    於是,一場爭毒之戰就此展開。


    其中最被人看好的,是身為大弟子的唐竟天和排行第三的女弟子秋蓉。唐竟天為人陰險狠絕,心機甚重,對毒物的研究認知絕不遜於前任掌門;而秋蓉則是擅長培植有毒花草,甚至常以研發新品種為樂。


    然而,不知是唐竟天認為這項試煉太過困難,抑或是他對掌門的位置根本沒有興趣,他並沒有如同眾人所預期的積極四處探訪尋物,反倒是專心一意的陪伴在秋蓉身旁,協助她植養研發最新品種的毒花。


    至於秋蓉,她本就對唐竟天抱有幾分好感,如今見心上人願意放棄一切助她,一顆少女芳心更是不自禁地陷落。


    在因爭奪掌門之位而四處可見爾虞我詐場麵的紫陽門裏,他倆則是濃情蜜意、忘我沉浸在自束一閣的小小天地裏。


    最後,耗費了三年,在曆經數次失敗後,秋蓉終於成功種植出了至奇之毒——赤陽。


    豈知,原該與她開心分享成果的心上人,竟搖身一變成了索命閻羅,不僅奪走了赤陽母株,為了不讓她再有機會植養出毒性壓過赤陽的新種,甚至欲將她滅口以絕後患。


    機警逃離魔掌、躲過一劫的秋蓉不甘遭背叛,便趁隙盜走掌門令,並就此失去了蹤影。


    沒了掌門令,即使唐竟天順利取得前任掌門的認可成了新任掌門,但在部分紫陽門弟子眼中,他就隻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奪位者,偏偏他派出的探子又追蹤不到秋蓉的蹤跡,無從奪迴掌門令,隻能默默懷恨在心。


    直到唐竟天正式接掌紫陽門的那一天,他展現了狠絕的本性,一舉封了所有異議之人的口,直到再無閑言雜語流出後才甘心收手。


    之後,唐竟天迎娶了白城首富郭府的長女,郭府龐大的資產成了紫陽門的資金後盾,而紫陽門則給予郭府完善的庇護,兩者相輔共生,再加上那獨步天下的第一奇毒,終於讓紫陽門在江湖排名上占了一席之地。


    即使如此,唐竟天依然沒放棄要奪迴掌門令的念頭,畢竟在部分紫陽門弟子及長老眼中,掌門之位是認牌不認人,倘若哪日秋蓉又帶著掌門令出現在眾人麵前,勢必會對他的勢力造成危害。


    秋彼岸平靜地聽著孫獨行的敘述,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原來,這就是娘親一直不願告訴她的事實嗎?


    “聽說,秋蓉在逃離紫陽門時,已有了身孕……”孫獨行輕聲補充道:“而她,就是你的母親,沒錯吧?”


    也就是說,一直以來欲取她性命的人,竟是自己的父親?


    但,即使知道了真相,她卻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沒有驚訝、沒有憎恨……有的,隻有無法理解的悲哀。


    她問:“我為何要信你?”


    依照他的說法,他這與紫陽門無關的外人,又是從何得知那些隻有門內弟子才有可能知道的內情?如何得知那些連她母親都不願對她提起的過往?


    他淡然一笑。


    “信或不信,就端看姑娘自己選擇了。”他避重就輕道:“倒是姑娘,不知今後有何打算呢?”


    她撇撇嘴,“與你無關。”


    既然他仍有所保留,那她也就沒有坦言的必要了。


    “怎麽會無關呢?姑娘還需孫某帶路不是?”


    她徐徐勾起一抹冷笑。


    “想領我進真正的羅網?”


    不管白城郭府背後的靠山有多硬,它終究隻是一般的富豪商賈,但紫陽門卻是真真正正的江湖組織,是一個千方百計要取她性命的毒派魔首。


    真要前往,隻怕她還沒來得及將掌門令拿出來,就已先被毒死幾千次了吧!


    “其實紫陽門一心想奪迴的,就隻有那隻掌門令;而郭府之所以會祭出重賞取姑娘性命,除了因應紫陽門的要求以混淆那些賞金殺手的視聽之外,也是為了他們自己。”


    她默然等待下文,不作迴應。


    “紫陽門之所以能有今日這等規模,全是倚仗赤陽的威名和郭府的資金挹注,但郭府當家畢竟是商人本性,沒好處的交易他們是不屑做的。赤陽原是當今世上第一奇毒,苗種植株至今仍全數扣在唐掌門手中,從不讓外人輕易窺見,以確保赤陽獨步天下的地位。”平靜敘述的音調,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然而,自從北境山脈出現了花妖的傳說之後,赤陽的地位便顯得岌岌可危,甚至有傳言道,隻要得到花嬌之毒,就連赤陽都得靠一邊去。”


    他冷嘲一哂。“更甚者,一旦掌握了花妖本尊,那就真是無人能敵了。”


    無人能敵?她怎麽從不曉得自己有這麽大的本事?秋彼岸對此不免嗤之以鼻。


    “所以,即使是親家,郭府亦不願永遠屈居人之下,倘若掌門令能順利落袋入懷也就算了,若是不能,隻要能夠率先取得花妖之毒,至少還能以此作為談到自保的籌碼。”他續道:“孫某認為,既然姑娘意不在掌門之位,與其將掌門令交予郭府當家製造更多無謂的流血紛爭,倒不如將掌門令歸還紫陽門吧。”


    秋彼岸默然無語。


    如果交出令牌能夠還給她們一個安然自若的天地,她願意這麽做,至於之後會對山下的世界造成怎樣的衝擊,這從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也沒必要去在乎。她唯一提防的,是他們收下令牌後仍欲對她們趕盡殺絕,那麽,即便要與天下人為敵,她亦不惜血洗整個郭府,甚至整座白城……


    這是她最初的打算。


    但,歸還?


    螓首微斜,她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未了,像是想通了什麽般,她輕淺一笑,了然裏隱含一絲嘲弄。


    “這才是你的目的,對吧?”她笑道。“你們之間的約定,就是這隻掌門令,對吧?”


    這一路上,不僅隻有他對她諸多試探,她亦一直留心他的一言一行,並仔細推敲他那些總是意圖隱藏某些真實的對話。


    他防著她,她明白,也能理解,畢竟那時的他身上尚有未化去的幽識……就算沒有也一樣,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會有願意真心接納她的人。所以,他要求的信任,她願意配合,卻不曾認真地當一迴事。


    因為她知道,他對她,亦未曾真心信任過……


    孫獨行直盯著她,深沉幽合的目光中有著隱晦不明的情緒。


    “不全然是。”模棱兩可的迴答,卻沒有多加解釋的打算。


    “或者,令牌隻是其一……”她似笑非笑。“你真正要的,是我的命,對吧?”


    “不是!”他下意識急聲駁斥,卻不由得一窒。


    真的……不是嗎?


    她斂起笑,正色望向他。


    “那麽,你要的,到底是什麽?”


    在那些不願正麵迴覆的答案底下,他究竟想隱瞞些什麽?


    她與他,究竟是如何開始牽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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