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都曬太陽曬出了倦意的時候,陸向遠才迎麵走來,臉上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陸向遠在我身旁坐了下來,輕聲細語地問:“怎麽出來了?”

    我說著毫無邏輯可言的理由:“我從小就不喜歡聽那些聽不懂的話,我媽老是喜歡用什麽詩經,老子,莊子的話來教訓我,我聽不懂就覺得煩,然後我就會跑。你和醫生們剛剛談的我一點兒都聽不懂,我才出來的。”

    陸向遠懶散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感受光的愛撫。

    我問:“伯父,經過了這件事,還能轉移迴國嗎,醫生讓嗎?”

    植物人其實隻是身體不能動,他的潛意識是活著的,還能夠感知外界的聲音。那麽我已經叫過他一聲爸爸,還將自己的名字也告訴了他。

    於我而言,他知道我是他的兒媳婦,這就夠了。

    既然陸向遠希望我不要叫他爸爸,那我就不叫好了。

    陸向遠不知道什麽時候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呆愣:“可以,醫生說我爸爸的病有很大程度的好轉,沒準有一天,我醒來的時候就會看見我爸爸坐在床頭上看著我。”

    “陸先生,我能夠知道,伯父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嗎?”我沒抱著陸向遠會告訴我的僥幸,我隻是覺得我是他妻子,就算是名義上的,我還是要關心關心我的公公。

    陸向遠咬牙切齒地說:“因為一個人。”

    我發散性思維:“你的媽媽?”

    “你住口。”陸向遠的眼眶有些紅,猩紅的血絲包裹著他的目光。

    我順理成章地以為自己猜對了。

    陸向遠現在這個樣子像一隻發了狂之後,逮著誰就會咬誰的野獸,我有些害怕。

    我撐著膽子才將自己的爪子拍到了他的肩膀上:“她一定不是故意這麽對你的爸爸,也不是故意這麽對你的。天底下哪裏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你的媽媽一定深愛著你,也許她不在這裏,可她在別處心裏一定也在想著你,愛著你。”

    “包括在天堂也能嗎?”

    我的心好像刹那間被雷電擊中,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以為陸向遠說的她再也不會迴來了隻是生離,竟沒有想到是最最殘酷的死別。

    陸向遠的聲音很低落,我聽著聽著便覺得眼眶有些熱,淚瞬間滴落的同時,他的手伸了過來揩著我臉上的淚:“阿潯,你哭什麽

    ?”

    他的動作很輕柔,但是手卻很冰冷。他身旁那朵我觀察了許久的花,好像瞬間不複方才的芳華。

    我始終是將事情盡量按著好的結果想。

    安念曾說過我的無畏,可這種包裹著阿q精神的無畏最是不堪一擊的,比如說突然知道陸向遠的媽媽不是生離而是死別的時候,我有多難過。

    都說歲月無情,可它哪裏比得上命運分毫。

    無疾而終和壽終正寢本來都是一個極好的詞,沒有疾病就到達了終點,迎接死亡,這是歲月的特殊柔情。而命運呢,命途多舛,人世無常,我們算不準什麽時候就會有點不善意的事情落在自己或者身邊親人朋友的身上。

    我討厭命運,它讓我的陸向遠紅了眼眶。

    這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世間人來人往,歲月善待也好,命運無常也好,生生死死總是頻繁且不間斷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從不會像今天這般痛過。

    我將陸向遠的手從我的臉上拿下來,與我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手格外的涼,好像有種侵蝕骨肉的冰寒從他的指骨裏不斷地往外滲透出來。

    雖然我的手也不熱,但是我仍舊想要他手心裏能有點東西,不至於會有一種一無所有的空蕩蕩的感覺。

    “陸先生,我真想你剛剛是在跟我開一個很逼真的玩笑。”我靠在陸向遠的肩頭,說得極緩極輕。

    我都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寧,陸向遠是少數我想跟他好好說話的人。

    陸向遠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當一個玩笑聽聽就好了。”

    我抬眼隻能看到他的下巴,弧度堅毅,我的嗓音澀澀的:“可是你能嗎?”

    “我已經很久不去想她了,每次想她都會是一個噩夢,然後從夢裏醒過來之後,我就再也睡不著。她剛去的那幾年,我幾乎每夜都睡不了覺,神經幾乎到了崩潰的境地,隻能靠著安眠藥入睡。”陸向遠明明平視著前方,但是身上好像長了許許多多的眼睛一般,抬起手一點點擦著我眼角繼續滲出來的淚,“不過我現在已經好了,不用安眠藥也能入睡。你別哭了。”

    “我哪裏在哭?”我轉過身,擦了擦臉上的淚,而後倔強地看著他,嘴硬地反駁。

    陸向遠張開那隻剛剛給我擦過淚的手,拆穿我:“我的手都還是濕的。”

    “我是沙眼,迎風流淚。”我把手伸向了空中,感受風的方向,比劃道,“風是從這邊吹

    的。”

    陸向遠輕笑道:“我以後給你講故事,就在房間給你講好了,沒有風,你也就沒有這麽好耍賴。”

    “我迴去給伯父講故事,跟你真是難聊天。”我決定由我結束這個越聊就會越悲傷的問題。

    我的確很想知道他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但是如果這些事情會讓他不自覺就流露出悲傷的情緒,那麽我寧願這些事情在他的心裏枯萎,敗壞。就算不能,我也希望歲月時間能夠將這些事掩藏得深一些,更深一些,直到他想不起來。

    我快步走在陸向遠的前頭,忽然聽到背後的聲音,雖然有些小,但我還是聽見了。

    陸向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別扭:“剛剛對不起,我太著急了,所以才沒有收斂住力氣。”

    ‘沒關係’正要脫口而出,我又想起了我整理的文檔,不如借機再完成一件文檔裏麵的事情。

    我轉身往迴跑到他的身邊,小聲地說:“你是不是對我有所愧疚,我給你一個彌補的機會怎麽樣?”

    陸向遠眼角一跳,一臉防備地看著我:“你先說說看。”

    我一臉無限向往憧憬的表情,激動地說:“美國是極限運動的發源地,滑雪衝浪這些運動我都迷得不行。”

    陸向遠問:“你想去衝浪?”

    我的思維有些跳躍:“不,我想去高空跳傘。”

    陸向遠無奈地說:“你迷得不行的選項裏沒有高空跳傘。”

    “陸先生,思維要發散,跟上我說話的節奏是需要跳脫一些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善解人意地安慰,“現在跟不上也沒有關係,總有一天會跟上的。”

    “念念說得沒錯……”

    “她說的都是錯的。”我白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你能不能不要把她當做刺我的武器,我很煩這個的。念念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不想有一天討厭她,這也是我為什麽會潑她兩杯酒的原因。”

    陸向遠靜靜地等我說完之後,執著地將我打斷他的話補充完整:“她說你是她見過最美豔的人。”

    “的確是事實。”我立刻心花怒放,眼睛裏都開始閃爍著光,急急問道,“還有呢?”

    陸向遠像是在迴想安念說的話,然後緩緩說:“你喜歡做一些別人不想做也不敢做的事情。”

    我已經有些飄飄然了:“美豔的人同時是有魅力的人,這些魅力源於一種內在的吸引力,比如讓人產生好

    奇,就是吸引力的前奏。我做不符合我形象的事情,為的就是讓人好奇。”

    陸向遠的眼睛眨了眨,緊接著我的話說:“她還說,你總有很多歪理來掩蓋你的自戀。”

    “我可從來不掩蓋我的自戀,通常都是光明正大的自戀,比如剛剛,比如隨時。”我撇了撇嘴,不甚在意,“你知道的,安念這個人喜歡口是心非,她的話表麵是在損我,其實是在誇我呢。”

    陸向遠的表情雖然沒有多大變化,但是他眼中有隱隱的笑意。

    我也跟著笑。

    “你笑什麽?”陸向遠問。

    我隻不過是看著他在笑,我為自己能夠讓他忘卻剛剛的不愉快,而發自內心的愉悅而感到高興,所以我才笑的。

    但是這些理由聽起來有些煽情,還是埋在心裏感動自己好了。

    我信口捏造了一個理由:“我想起了fourseasonshotel裏麵的肉包子了,好吃得不行,我想今天晚上迴去要吃四個。你要吃嗎?”

    陸向遠搖頭。

    我很開心自己跟陸向遠饒了半天竟然還沒有忘記我的主要目的,問道:“那我剛剛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

    陸向遠明知故問:“包子還是自戀?”

    我不滿地說:“是高空跳傘。”

    陸向遠顏色自若地問:“多高?”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試過最高的高度是多少?”

    陸向遠直視著我的眼睛,很平靜地說:“4000米。”

    我突然有些腿軟,趁著陸向遠沒有注意,默默地甩了甩腿。這才重新站得一身正氣,偽裝得傲骨錚錚。

    我對陸向遠的良苦用心好像又玩兒到了自己。

    陳翼屏女士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命運總是特別喜歡折騰無比善良美麗的人。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認了,反正我美我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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