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笛。」


    她的背影真好看,宛若煙雨江南的三月,霧中佳人。


    碎發低垂,皓頸白晳,側著的臉龐散發著寧靜,眼眉低垂,望著紅泥小火爐上煎熬的藥壺,輕輕撥動裏麵的藥材。


    這一刻,他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婉約秀麗,宜室宜家,動靜皆美,是他牽牽掛掛的心頭人兒。


    「你也是時候醒來了,再睡下去我都要懷疑我的醫術是不是出了問題。」三天了,對她來說也是一種煎熬,她撐得好辛苦。


    「你……還在生氣嗎?」他最怕她生氣了,一氣起來可以大半個月不理人,當他不存在。


    「你認為我不該生氣嗎?」她頭也不迴地拿著小團扇搧著火,使其保持溫度適宜。


    「該。」她說什麽就是什麽,這個時候不能和她對著來,不然他不會有好日子過。


    「你為什麽不幹脆死在外麵,讓我當個克夫的寡婦。」她的聲音無高低起伏,淡漠地比一碗水還要平淡。


    「舍不得你。」真的到離死那麽近的關頭,他最先想到的是放不下她,心有牽掛。


    「舍不得我這個萬有婆吧!有病醫病,有傷治傷,還能替你擋桃花,一舉數得多好用呀!」


    男人的話隻能聽一半,聽完以後打折再打折,直接把他打到骨折,因為全是鬼話,沒一句真的。


    她將對鳳瑤郡主的怨氣一股腦往他頭上扔,氣火難消。


    「不是的,你對我很重要,絕非你所說的……」他真是有口難言,一片心意擱胸口,堵住了。


    「你給我躺迴去,不許亂動,嫌命太長是不是?縫合的傷口一旦扯裂了就不容易好!」黎玉笛氣得大喝。


    「阿笛……」他可憐兮兮的輕喚。


    「真是欠了你,再有下一迴看我治不治?下一次……」


    看到他倏地兩眼發亮,一副意有所求的樣子,她心口一陣的不舍,再大的氣也消了一半,隻剩對他的惱怒。


    和受傷的人計較什麽,她大吼大叫地謾罵便能阻止他?讓他不顧同袍兄弟的安危,眼睜睜看他們去死?


    黎玉笛從不問皇甫少杭去做什麽,男人有男人該做的事,她隻要他平安歸來。


    「沒有下一次,我保證,這一次真的是我大意了」他不會再犯錯了,這次的教訓足以令他永生難忘。


    死了那麽多兄弟還不足以殷監嗎?


    看見他們一個個擋在他前麵為他開道,以血肉之軀為盾護送他一人,熱淚盈眶的他無以為謝,隻能記住當時的慘烈,不讓相同的憾事再一次發生,以酒告慰已故英靈。


    「那一次的中毒和這迴的遇襲是同一人所主使?」若是,那人不除,同樣的事會不斷上演。黎玉笛腦中閃過一百零三種毒,能讓人死得無聲無息,驗不出半絲中毒症狀,如同猝死。


    皇甫少杭臉色一沉。「同一人。」


    「誰?」


    「瑞王。」他冷著臉道。


    「為什麽?」他們爭他們的,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為何要牽連無辜?


    「因為我是堅貞的保皇黨,不會被任何人收買。」他隻認皇帝舅舅,其他人和他又不是親的,他幫親不幫疏,誰跟他親就幫誰。


    「他對那個位置也有野心?」這些人的腦迴路太奇怪了,吃力不討好的事也有人搶?


    「對。」早是不爭的事實。


    要不是護國長公主趙婕雲的民間聲望極高,以及永樂侯皇甫鐵行半步不讓對皇上的相護,太後和瑞王這對母子怎麽會全無動靜,隻敢私底下使點見不得光的小動作,妄想拔除皇上的左右手。


    「不是隻有太子和五皇子在鬥個你死我活嗎?怎麽又多了個皇叔?」吃太飽,撐著。如今國泰民安,幾年下來也沒什麽重大災情,百姓有衣穿,吃得飽,有屋住,還鬧什麽鬧?


    一直以來她以為隻有皇子在爭,還曾為被歸為太子黨的黎府捏了一把冷汗,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若是太子落馬,首當其衝的是太子的老師,她祖父就是第一個被清算的對象。


    沒想到還有一匹黑馬潛伏著,遠在封地的瑞王不知備了多少糧草、戰馬,又有多少軍備、武器,而雙方萬一打起來……


    「阿笛,人人如你這麽想就好了,不貪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妄生不該有的野心,對自己想要的依理取得,不做傷害他人的事情。」說得容易、做得困難,人心難測。


    「少作夢了,要是人人沒有貪念,這世間哪有樂趣?你的傷至少要再養半個月才能下床,不然老了會不良於行。」他差點傷到脊椎,刀口再鋒利一點,半個身子都剖開了,簡直是危中之危,差之分毫就去了。


    「可是我要麵見皇上……」此事非同小可,他不親自和皇帝舅舅說清楚,隻怕會牽扯不清。


    火侯到了,黎玉笛倒出黑稠的湯藥,端到他麵前,「喝完五十碗這樣的湯藥我就準許你麵聖。」


    「阿笛,這很苦。」她肯定加了不少黃連,趁機欺負他。


    「你沒喝怎知很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皇甫少杭鼻頭一擰,「光聞味道就很苦。」


    「趁熱喝就不苦。」反正是他苦,她管他苦不苦,不吃苦哪知中藥的博大精深。


    「阿笛,你心腸硬了,居然說得出這麽無情的話。」黑瞳幽幽一睨。「你為什麽不製成藥丸子,你說那叫成藥。」


    「沒空。」她有,但不想給他。


    成為黎玉笛十來年,她最不能接受的是一大碗如黑水溝水的藥汁,心裏惦記著還是一片一片的藥錠、一粒一粒的藥丸,隨著時間的進步,誰會喝苦到要命的中藥,那是自我折磨,能不喝絕對不喝。


    她能忍受的是四物湯、中將湯、枸杞、紅棗之類不苦的補品,所以她學醫的第一步是改良中藥的湯劑,製成藥丸。


    幾年下來她很少喝到水藥,大多把藥丸子當糖丸吞,因為她加了蜂膠,藥是甜的,沒有以往的苦澀味。


    「我家阿笛不疼我了。」他故作哀怨狀。


    「瞧瞧我眼眶下方的陰影,這三天不眼不休的照料你,你說我是不是自討沒趣?」生病的大男人像個孩子,也討起糖吃。


    「阿笛……」他試圖用可憐模樣軟化她。


    「喝藥。」她手中的藥變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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