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眾人對飲,幹了這一杯行前酒。


    放迴酒杯後,韓如放又禁不住愛憐地拍拍小師妹的頭,陸玄華一雙精利目光則鎖在雍紹白臉上,好一會兒才吐出話——


    「你跟咱們家小四兒,要好好相處才好。」


    雍紹白俊眉微挑,鄭重領首。「請陸爺放心。」


    目送陸玄華和韓如放的馬車走遠,蘇仰嫻泛紅的眸中到底還是流出為離別傷感的眼淚。而後,見小師妹如今已有專人護送的袁大成直接返迴城裏的玉作坊,蘇仰便被雍紹白帶上馬車,往帝京城內緩緩而歸。


    叩碌……叩碌……叩碌……


    緩慢到近乎慵懶的車輪滾動聲讓蘇仰嫻聽著、聽著不禁有些恍惚。


    見她怔怔坐在那兒,眸底紅紅的,頰麵和鼻頭亦都泛紅,而翹睫上猶有晶淚未幹,雍紹白胸中不由得窒了窒。


    今日城郊十裏長亭處,實是讓一向重感情的她憂傷惆悵了。


    曾遭蘇大爹壓斷的指傷處突然抽了抽,半點不痛,真的僅是肌筋微抽罷了,他卻是心念一動,忽然倒抽一口氣,按住自個兒的手。


    正神遊太虛的蘇仰嫻被他驚到迴神。


    她連忙湊近他身邊,拉住他的衣袖。「讓我看看。」


    她的要求自然得到雍紹白毫無遲疑的迴應,乖乖把曾經受傷的那手遞進她懷裏。


    如同她為他做過無數次的薰洗揉捏,捧著他的手,她小心翼翼理著他的肌筋,邊問著:「這樣呢?會痛嗎?不會嗎?那……那這樣呢?咦,也不會……那剛剛怎麽會突然抽痛?」


    試過幾個老大夫教授的揉捏法子,皆找不出原因,咬咬唇,她抬頭望他——


    「等會兒迴城裏直接去老大夫的醫館吧,讓他再瞧瞧比較安心。」


    很好、憂傷的模樣不見,姑娘的注意力完全迴到他身上。


    雍紹白淡淡道:「我想這個傷應該永遠也痊愈不了。」


    「怎麽會呢?」蘇仰嫻嗓聲微急。「老大夫說已經越來越好,隻要每日不忘伸展保養,別逞強使勁兒,會完全大好的。」


    「不會好的。」他斬釘截鐵地搖搖頭。「所以你必須還我一輩子的債,一輩子跑不掉,也別想跑,待迴到含蘊樓,我也要寫一張字據讓你簽字捺印,你的三位師哥們說得對,口說無憑,要有證據在手才安心。」


    蘇仰嫻眨眨眸,再眨眨眸,深吸一口氣,瞪人了。


    我的傷指仍遲遲沒有大好的話,你就必須一直來還這個債。


    而我的手指好沒好,不是你說了算,是我,我說沒好就是沒好……


    她驀然記起鬥玉那日,勝負分曉之後,她追著盛怒的他迴到含蘊樓,他那時惡狠狠衝著她低咆的話。


    「雍紹白!」他這人,存心要人擔心嗎!「你的手指到底有事沒事?你、你剛剛是故意的對不對?」


    雍紹白不答反笑,適才彷佛丁點兒力氣都使出不來的手指親昵握住她的手。


    蘇仰嫻脾氣開炸了,驟然撲過去,小拳往他肩上和胸膛一陣亂槌。


    「哪有人像你這樣!很過分啊,你知不知道這樣胡來,裝病裝痛的,別人會多擔心?可惡!可惡——」


    他被揍了竟然還哈哈大笑,果然是奇葩中的奇葩。


    她磨牙都想咬他一口,卻被他張臂一把抱住,溫燙氣息輕掃她耳畔——


    「阿妞,我不在乎別人會有多擔心,我也不要別人擔心,隻要你會擔心我,那就好。」


    噢……她內心哀叫一聲,覺得雍大爺這種「像情話又不太像情話」的話,莫名其妙就是會讓她的心房塌陷得亂七八糟。


    於是她忘記掙紮,更忘了到底要咬他還是揍他。


    她軟軟偎在他臂彎裏,蹭啊蹭地抬起白裏透紅的瓜子臉,雖然害羞,還是很主動地揚高秀顎,啄吻了他的軟唇。


    然後她望見他的長目瞬間湛亮,好像豆8豆小說提供很喜歡她這樣親近他,那讓她禁不住彎起嘴角。


    但,該教訓的還是要教訓。她衝著他皺起巧鼻,道:「雍大爺,往後你再這樣胡亂讓我擔心,我可真的會生氣,再有……你老早是我心尖上的人,我已經夠掛心你了,為了我,你也得努力讓自個兒好好的,就算指傷大好了,完全痊愈了,我總……總歸認定你一個,不會跑掉的……」


    噢,老天,她本來是要對他嚴厲訓話,為何越說越像在對他表白。


    雍紹白笑得露出兩排白牙,顯然十分被取悅。


    他目光在她秀麗的五官上梭巡,唇上的笑一直輕蕩,終於徐聲道——


    「這個模樣瞧起來好多了,比起剛上馬車時的樣子,好得實在太多,既能狠狠地兇我、撲我、槌我,也能落落大方、毫無掩藏地對我坦露愛意,阿妞……我很喜愛啊。」


    聞言,蘇仰嫻忽地明白過來。


    這男人以為她又意誌消沉、鬱鬱寡歡,所以才費勁兒使著法子惹她注意,要她氣跳跳地發火也比死氣沉沉來得好。


    她心窩柔軟,鼻間發酸,眸眶又有些發燙,忍不住探手撫摸他的臉、他的唇。


    「雍紹白,我還沒謝謝你……謝謝你替我師哥們備的餞別酒,還有那張三年為期的字據……字據眼下在大師哥那裏,他總是疼我的,我會尋個機會要迴它,讓你覺得不愉快,我……」


    「阿妞,我很愉快。」清俊麵龐真想蠱惑誰的話,那笑起來的力道實在非同小可。「簽下三年為期的字據,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有什麽不好?」


    蘇仰嫻抿抿唇,一時間說不出話,


    他的手也撫上她的嫩頰,拇指習慣性輕輕摩挲,嗓聲如夢呢喃般逸岀——


    「所以阿妞啊,盡管南天宣氏有滿滿的年輕子弟任你挑選,你依然是我的,也隻能是我的,你是要嫁我為妻的。阿妞,你要嫁我為妻啊。」


    她喉中緊澀,眼淚順著勻頰滑下。


    在幾次吞咽唾津之後,她才勉強擠出聲音。「……你、你是在跟我求親嗎?」


    雍紹白毫無遲滯地點頭,耳根亦見潮紅。「是。我是在跟阿妞求親。」


    她流著淚。


    這一次,他沒有為她擦掉那些淚水,而是沉靜且專注地凝望。


    靜靜待之。


    「雍紹白,你、你……我……」吸吸鼻子,透過淚眼努力看清他,努力整理出腦中所說的。「我想為阿爹守孝。要守三年的孝,我、我……」


    「好!」他頭用力一點。「這三年,我是你的,三年之後,你一輩子都是我的。成交!」


    嗄?


    他字字說得清晰有力,蘇仰嫻腦筋才剛剛轉過來,在聽到「成交」二字,根本不及開口,唇兒已被捺印一般重重含吮。


    吻著她的,是她心尖上的人兒,是她心裏的那一朵花,她笑開,藕臂攀上他的肩頸,在他唇齒間柔情低語——


    「雍大爺,我們成交。我隻跟你……隻有你……一輩子這樣成交……」


    今日的十裏長亭,感傷一迭更勝一迭。


    但如今,感傷已被驅逐,隻餘溫暖與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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