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虞三小姐來了。”


    明帝聞言立從堆積的奏折中抬頭, 擱了批複的筆, 就要快步往外走時, 忽地想起什麽,強將“受傷”的右臂僵得一動不動,將右手縮在衣袖內,瞪了一眼暗自忍笑的曹方,將左手負在背後, 整了整精神氣勢,緩步走出書房。


    薔薇架下,浮萍池旁, 碧玉年華的少女, 著一襲淡粉『色』海棠蝶紋暗紗長裙,輕柔的裙擺為水風輕吹得翩翩若飛,如煙似霧,手中的素麵緙絲團扇,皎皎如月,隨主人輕盈的動作, 款送著涼風,曳得瑩白耳珠下的兩葉翠玉耳墜,柔柔輕顫著,一下一下,似撩撥著人的心尖。


    明帝清咳了一聲,走上前去, 蘇蘇聞聲迴過神來,與明帝見了禮,關心的目光落在明帝僵直的右臂處,“先生的手,怎麽樣了?”


    明帝看蘇蘇目光關懷內疚,原想說“快要好了”以寬慰她,可轉念一想,若是“快要好了”,她又豈會時不時地來探望她,並每次來,都必奉上親手熬煲的養傷熱湯一盅,如此一想,便一邊隻道:“比前兩天好些了”,一邊伸出左手,請她至花亭中小坐。


    提著食盒隨走在後的阿碧,暗瞥了眼那趙先生“做作”的派頭,心中冷哼了一聲。那日她將她在趙宅的所見所聞告訴小姐後,小姐雖未說什麽,但之後幾日,明顯神思不屬,心裏定然是在迴想與趙先生相識相處的種種,默默思量,存有疑慮。昨日天將黑時,她陪小姐自街上歸來,將迴青雀巷時,看到一輛馬車停在趙宅前,立與小姐一同隱在暗處,默看那趙先生神采奕奕地下了馬車,無半分有傷在身的不適之『色』,至於那隻右手,能伸能甩,可是行動自如地很。


    騙子!壞蛋!!老『色』鬼!!!


    阿碧默默盯著趙先生的背影,把能想到的罵人的詞,在心底輪番罵了一遍又一遍,蘇蘇如前幾次來時,先自阿碧手中將那盅熱湯端放在石桌上,方慢慢坐了,手揭開那湯盅蓋道:“這是我新熬的清雞湯,熬之前詢問過幾位大夫,在裏頭另加了幾位草『藥』,味道可能不大好,但對先生的傷勢,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虞小姐有心了”,明帝如常含笑持勺舀湯,然熱湯入口,並非先前之鮮香濃鬱,其味道之複雜,差點叫他立即吐了出來,可將吐之時,一對上對麵少女烏澄凝視的雙眸,明帝就滾動著喉頭,硬將那口湯咽了下去,並在少女問他滋味如何時,努力維持著之前的笑意道,“……好喝……”


    蘇蘇淺笑道:“既好喝,那先生就多喝一些,對恢複傷勢好呢。”


    明帝“哎”了一聲,又囫圇硬喝了兩口,要擱下勺子時,麵前少女又看了過來,盈盈雙目如橫秋水,“放久了會涼的,還是趁熱喝了吧,熬了三個時辰呢。”


    侍在一旁的曹方,看聖上那勉強含笑的表情,便知這草『藥』清雞湯,大抵味道“非凡”,聖上雖做了快二十年皇帝,平日所食皆是金炊玉饌,但微服在外時,民間尋常茶飯也能下咽,這虞三小姐親手熬煲的草『藥』清雞湯,味道是何等“超凡脫俗”,能讓聖上『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一心想替主子“分憂解難”的曹方,看聖上手持的空勺,遲遲沒有再落到湯盅中,躬身貼心道:“主子,您方才已喝了兩碗『藥』了,齊大夫的意思是,進補得太過,也不好……”


    依虞三小姐素日之善解人意,聽了這話,定然會讓聖上罷勺,但不知為何,今日的虞三小姐,恍若未聞一般,仍是慢繞著扇柄的垂穗,靜靜地看著對麵的男子,明帝看了蘇蘇一眼,一聲不吭地將湯一勺勺抿到見底,立吩咐進茶。


    兩杯茉莉雀舌立即端上,蘇蘇卻隻撇蓋不喝,望著那曹總管幫趙先生揭開茶蓋,趙先生以左手端起茶杯,看著他將飲茶入喉時,慢慢道了一句,“傷了右手,先生日常多有不便吧……”


    明帝一邊喝茶,一邊道:“是有一些……但習慣了也就好了……”


    蘇蘇輕輕歎了一聲,“自先生為救我傷了右手,我便心懷歉疚,日夜不安……平日裏看書時會想,先生無法寫字,用飯時會想,先生用筷不便,無論自己做什麽,都忍不住隨之去想為我傷了右手的先生,不能做什麽,就連入夜就寢都會想,先生傷了右手,不能隨意翻身,若夜夢中不慎翻身壓住,加重傷勢,可如何是好……”


    耳聽著蘇蘇這一番真心實意的關懷輕訴,明帝越聽越是心虛,低首訥訥道:“……其實就快好了……虞小姐不必歉疚擔心…………”


    “嗯,我知道。”


    蘇蘇撚蓋的手突然一鬆,茶蓋“砰”地一聲,清脆地砸在茶杯上,明帝一顆本就心虛的心,隨這聲響莫名一跳,抬首見蘇蘇站起身來,朝他一福道:“先生好生靜養吧,時候不早了,我先迴去了。”


    明帝自然是找理由挽留,笑道:“我向朋友借來了石溪生的《煙雨圖》,虞小姐可想看看?”


    他以為蘇蘇定然會展顏道好,誰知話音落下,蘇蘇隻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無福,這《煙雨圖》,先生還是留與家眷一同賞看吧”,又道,“聖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難道三十人中,還尋不出一位可心之人嗎,先生還是迴身在自家院牆內看看比較好。”


    明帝看蘇蘇麵上那種淡淡的神『色』,像極了前世表麵如常實則心緒不佳之時,揣測她看似麵淡如水,實則心中很有可能正釀著火呢,遂聽她這話說得怪異,卻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多問,隻堅持將她送到門外,再迴轉過身歸府,正愈想愈是不安時,虞府有小廝抱了那把楓蘇芳染螺鈿槽琵琶來,朝他行禮後道:“小姐說,趙先生這把琵琶,她用不起,請趙先生收迴另尋堪配之人,至於那柄翠簫,趙先生不必歸還,隻當是她迴報棲雲山相救之恩的謝禮,小姐還說,男女有別,她尚未出閣,而先生妾兒滿堂,往後當是少見麵為好。”


    蘇蘇一迴府,即命人將那琵琶送還趙宅,阿碧捧了盞新茶遞至她手中勸道:“小姐別為那種人動氣,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蘇蘇揭開茶盞,剛飲了數口,門上即有人來報,道是懷王府來人,請進一見,又是上次那名自稱為“賀寒”的侍衛。


    賀寒上次迴到長安,喜滋滋地將虞小姐的迴信與迴禮呈與王爺,原以為王爺會歡喜異常,誰知王爺迴房看了信與禮後,接下來冷臉冷了數日,闔府人也跟著不安了數日,賀寒作為近侍,自然更是忐忑,不知虞三小姐迴了個什麽信與禮,能把好『性』兒的王爺,看成這樣……至第四日,王爺又寫了封信,讓他親送往洛水青雀巷,賀寒馬不停蹄送來,雙手呈上,小心覷著虞三小姐看信的神『色』,見她看著看著,眉頭舒展,麵『露』笑意。


    蘇蘇原迴了那樣一封信,心中暗暗擔心蕭玦身為天潢貴胄,如此被駁臉麵,會大發雷霆,若隻對她動怒還好,隻怕會遷怒虞家……她這般不安了一段時日,自方才拆信看去,才知自己連日來的擔憂,都是多餘,蕭玦不但沒有動怒,反在信中向她致歉,道他此前行事太過唐突魯莽,也道她言之有理,理當好生相識相交後再論情,說是希望待她迴京後,與她好生相識相處,彼此了解,信末,他說希望她早日迴京,又緊在後麵加了一句,道並不是在催她,他雖盼著見她,但歸期隨她心意,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蘇蘇一封信看完,一顆心終於安定了下來,這幾日因那趙先生所憋的怒火,也因之消散了不少,賀寒雖然對虞三小姐的迴禮有心理陰影,但因王爺囑咐過,還不得不硬著頭皮問了一句,“小姐可有迴信或迴禮轉托小人贈予殿下?”


    蘇蘇略想了想,吩咐阿碧,“去抱一盆素心寒蘭來。”


    趙宅之中,曹方默看聖上臉陰了半晌,終於按耐不住向大門處走去,似要去尋虞三小姐,忙在後緊步跟上,然剛至門檻處,還未出去,眼尖的曹方,就見懷王殿下身邊的那名侍衛走出了虞宅,忙低聲急道:“主子止步…………”


    蘇蘇一邊送賀寒出門,一邊告知他如何在路途中照料蘭花,賀寒抱著那盆素心寒蘭走出虞宅大門,迴身對蘇蘇笑道:“虞三小姐放心,小人定會照料好這盆蘭花,將它毫發無損地送到王爺手中,將小姐的心意,一絲不漏地轉呈與王爺。”


    蘭喻君子,蕭玦會明白她的意思的……蘇蘇含笑道:“那就有勞賀侍衛了。”


    趙宅門後,曹方將這話聽得一清二楚,默默抬眼悄看同樣聽得一清二楚的聖上,見原本憂灼攻心、急於去向虞三小姐致歉解釋的的聖上,聽了這對話,麵沉如鐵,無聲地轉過身去,走向深深庭院。


    曹方凝望著聖上的背影,深深的不安,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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