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蘇蘇正欲沐浴就寢, 剛在宮人伺候下除了外穿的煙紫大袖衫, 就見蕭照去而複返, 神『色』急切凝重地闖了進來, 於是欲解丁香『色』抹胸長裙的手, 僵搭在衣前係帶處, 微訝問道:“皇上還有事嗎?”


    蕭照本來心『潮』激湧, 感覺有滿腹的心裏話要與她說,可這麽一腔熱血地折返迴殿,見她站在耀目的琉璃宮燈下,寸縷未著的肩頸如雪、雙臂似玉, 烏漆長發潑墨般打散婉垂肩側,明澈雙眸於清亮的燈火中, 盈盈如波般流轉看來, 全然是對他的關切, 澄淨剔透, 不染纖塵, 登時舌頭打結, 那些隱秘的心思,一句也說不出口了,隻僵在原地,訥訥半晌後道:“明日是朕的生辰。”


    蘇蘇沒想到他特地折返是為說這一句,一怔後笑道:“我知道的。”


    蕭照杵在那裏,唇齒如有膠粘, 而她羅裙輕薄,柔頸修長,一痕雪脯如凝脂白玉,燈下瀅然若攏光,耀得他滿目雪白,莫名地心慌意『亂』、不敢再看,低首垂下眼睫,沉默片刻道:“朕不想大辦,朕隻想像以前一樣,和娘娘一起過壽,吃娘娘煮的壽麵。”


    “……國喪剛終,這是皇上登基以來,第一次正式過壽,邊國賀壽的遣使早已抵京,縱是做給大周臣民、周圍邊國看看,明日萬壽節,也一定得辦得熱熱鬧鬧、盛大喜慶”,蘇蘇走上前去,抬手輕撫了撫他的麵龐,柔聲勸道,“皇上不要任『性』。”


    有細細幽香撲麵而來,蕭照心海幽沉,種種隱秘的心思,隨著這香氣,在他心裏浮浮沉沉、翻了又覆,憋的他整個人都似喘不過氣來,最後發泄似的一跺腳,悶聲道:“朕就想任『性』一迴!”


    自登基為帝,蕭照就自斂『性』情,頗有幾分少年老成的味道,蘇蘇已許久沒見他『露』出這樣孩子氣的一麵,倒是真看笑了,輕擰了擰他臉頰道:“聽話,明日萬壽宴是必得去的,去讓天下四海看看,我大周朝,有怎樣一位英明睿智的少年天子。”


    蕭照不喜歡她這樣逗哄小孩子的動作語氣,可她的話,又讓他很是受用,他凝望著她,遲疑著問:“娘娘真的覺得朕好嗎?”


    蘇蘇含笑道:“你若不好,你皇爺爺怎會將皇位傳予你?!”


    關於自己“從天而降、坐享其成”的皇位,蕭照早聽過各種傳聞,有道是娘娘在先帝生前勸裁聖心、一手謀劃,也有道是皇爺爺因深愛娘娘之故,愛屋及烏,方將皇位傳與他蕭照…………種種傳聞,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不一而足,但無論傳言怎麽說,他的皇位,總是繞不過她的…………


    蕭照注視著眼前人,堅持問道:“那娘娘覺得呢?”


    蘇蘇溫柔道:“皇上是天下最好的孩子。”


    又是孩子…………蕭照聞言微垂了眼簾,蘇蘇看他低頭不語,猶以為他還是為萬壽宴的事不高興,近前半步,幾是貼麵地軟語哄勸道:“皇上隻當為我去萬壽宴坐坐吧,我總是陪著皇上的,也一早就為皇上備下了賀壽禮,等萬壽宴結束後,就贈予皇上…………”


    因是垂著眼簾,蕭照眼角餘光處,唯見冰肌細潤凝脂,似雪卻暖,如玉卻香,令人忍不住想觸一觸,正心中『亂』哄哄地,根本聽不清她講什麽時,又忽地憶起那年他為她梳發,見她肩頸雪脯處嫣紅點點,問她可是有蟲兒齧咬,而她聞言雙頰飛紅,見皇爺爺走了進來,立抓起金梳朝皇爺爺砸去,慍怒地轉迴內殿,皇爺爺跟了上去,而他立在簾後,隱約聽她罵皇爺爺,道是有孩子同住宮中,讓皇爺爺“把手爪子收收,牙也收收”…………


    想到此,蕭照雙頰騰地燒起,心也似有蟲兒齧咬,細細密密地癢疼起來,他匆匆後退半步,一垂首道:“娘娘早些歇息吧”,即大步轉身離去,頭也不迴地出了寢殿。


    蘇蘇愣看著蕭照突然一陣風似的跑了,怔在原地片刻,輕笑著搖了搖頭。


    她並不擔心蕭照明日不肯去萬壽宴,雖然有時會賭氣說兩句孩子話,但也隻是說說而已,在正事上,蕭照從不含糊,說這些任『性』的孩子話,大都時候,也隻是想聽她哄哄他罷了,她如他所願,溫言軟語幾句,他也就歡喜起來,事事皆依她了。


    雖長了兩三歲,可還存著孩子心『性』呢。


    果然,到了第二日,將近吉時,蕭照來萬安宮請她同去萬壽宴,蘇蘇也不提他昨夜的“任『性』”,與他攜手共至瑤華殿,受王公朝臣、邊國來使參拜。


    按儀,天子獨坐禦座,太皇太後應另坐鳳座,但就如從前先帝在時,大小宮宴上,總是與太皇太後攜手共坐禦座一般,今上,也將太皇太後扶至身邊坐了,禦手調羹,親密相依。


    今上正是翩翩美少年的年紀,唇紅齒白,神采昳麗,而太皇太後雖已寡居兩年餘,但無絲毫暮氣沉沉的深宮倦態,依舊是年輕貌美,仙姿玉『色』,從前如何穿衣妝扮,如今依然從舊,全然不因先帝駕崩,有絲毫改變,裙裳依舊鮮亮嫋娜,妝容依舊雅致出塵,容光如雪,清灩奪目,與少年天子並肩而坐,明明二人年紀相差十幾載,但看來,卻至多不過十歲上下,宛如一對璧人,輝映琳琅,令人賞心悅目。


    給事中錢景行曾上奏表示,太皇太後身為一國之母,身份矜重,為先帝守節,當從女德,衣飾妝容應素雅大方,如曆朝太後太妃一般,避穿赤緋嫣紅等明麗鮮亮之『色』,太皇太後聞言便笑,道先帝在時,從不以繁文縟節約束哀家,所破陳例,不知多少,那時也未見錢大人勸諫一言半字,怎到如今,為幾件首飾衣裳,遞折頻頻,是見她喪夫寡居,軟弱可欺,還是欺今上年少,耳根子和軟,容易拿捏?!


    錢景行被這一番綿裏藏針的笑語,訓得麵『色』紫脹,著急辯解,今上倒也未怪罪,隻此事以後無人再提,提也無用,今上正如先帝,總是縱著太皇太後的,說穿了,也不過幾件首飾衣裳而已,若太皇太後能將心思全然放在衣裳首飾上,那是很好很好的。


    從前壽宴,王公朝臣默看聖上與身邊女子言笑晏晏,如今換了一朝天子,王公朝臣依舊默看聖上與那女子言笑晏晏,先帝從前如何為她斟酒夾菜,今上就是如何,先帝從前整場宴下來,雙目幾不離身邊女子,今上亦是如此。朝野皆知,今上自幼與太皇太後交好,生母去世後,即長於太皇太後膝下,二人名為祖孫,情同母子,與太皇太後感情極深,世所難匹。


    邊國使臣自也看出大周的少年天子,敬重愛護年輕的太皇太後,言辭間遂也投其所好,歡宴過半,起身敬酒,追憶當年翠微宮萬方安和宴上,先帝吹笛擊鼓、太皇太後起舞相和,珠聯璧合,傾國絕世,又道《踏歌》一曲,優雅動聽,早已傳入邊國,傳唱大街小巷,人人讚不絕口的。


    太皇太後淡笑,道使臣既喜歡,便令雲韶府歌姬開唱,以助酒興。


    先帝在時,《踏歌》舞樂是歡宴必備之曲,先帝駕崩後,雲韶府擔心太皇太後觸景傷情,再不敢在宴上排演此曲,宮中也無人再唱此歌,滿朝文武倒也有許久未在宮宴上聞聽此曲,眼見雲韶府舞伎換上熟悉的《踏歌》舞衣、翩躚入殿,一時都有些心神恍惚、追憶舊年,而太皇太後,在婉轉柔美、情意綿綿的歌唱聲,舉盞頻頻,漸漸醉顏微酡,以手支頤,似要睡去。


    蕭照一時脫不開身,遂命宮侍好生伺候太皇太後迴萬安宮歇息,蘇蘇被扶上鳳輦,耳聽著熟悉的歌聲越來越遠,如隔雲端,一路暈暈沉沉地迴了萬安宮,剛捧了新熬的桂花醒酒湯喝了沒兩口,就聽長生傳報道:“懷王殿下來了。”


    蘇蘇眼望著浮在湯麵的數片幹桂花,道:“不見。”


    然沒一會兒,就聽外頭傳來阻攔聲,緊接著,珠簾猛地被人掀起,是蕭玦大步走了進來,目光幽亮,身上濃鬱的酒氣,隨他近前的動作撲麵而來。


    蘇蘇看了眼在後阻攔不及的長生等人,吩咐道:“給懷王拿碗醒酒湯。”


    宮侍呈了醒酒湯上來,蘇蘇抬眸看向杵著不動的蕭玦,一指幾對麵,“坐吧,醒醒酒。”


    宮侍垂目退下,蕭玦在榻幾旁坐了,卻未動手捧湯,隻默然隔幾靜望著她,就如這兩年多的時間裏,頻頻尋理由來萬安宮見她,希求她迴心轉意,可迴迴見了,也就隻能這般隔幾而坐,有時默然無語,有時疏離平淡地說上幾句。外頭有傳他與她舊情複燃,甚說的有聲有『色』,然而他比誰都清楚,他與她,之間就像一潭死水,未掀起任何波瀾,她待他愈是平靜客氣、無恨無怨、淡然如水,他心中就愈是痛苦難捱,就如此刻,人坐在此處,卻像是身在死海中,直往無盡深淵下沉。


    幽殿寂杳無聲,殿外廊下的雪鸚鵡,卻是興致盎然地銜水梳羽、伶俐清喚,賀寒正侍倚在殿門處,無聊地看那鸚鵡,一聲聲喚著“蘇卿”,不經意一個轉首,竟見禦駕忽至,而萬安宮人皆噤聲不語,他剛欲嚎一嗓子傳報殿內王爺,就見聖上淡淡一眼暼來,立將聲咽進嗓子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聖上悄然無聲地踱進殿中。


    榻幾上的醒酒湯,熱氣退散,漸已微涼,蕭玦怔仰望著對麵垂睫抿湯的女子,耳邊不停地迴響著《踏歌》一曲,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依相隨,映日浴風…………這支洛水情歌,本就是她為他而唱,當年他們新婚燕爾,他抱她在懷,她依依唱與他聽,何等恩愛繾綣,卻因那人從中作梗,一世,兩世,勞燕分飛,情意中絕…………


    前世已盡,無可奈何,而今生,已分離了近十年,那人終於死去,而他也大權在握,可與舊臣分庭抗禮,縱是與她重結為好,又有何人可攔,難道就要如這兩年間,這麽一日日絕望地耗等下去,如潭死水,咫尺天涯,直至此世盡頭……不………不…………


    蘇蘇慢將一碗醒酒湯喝到見底,見蕭玦那碗仍在幾上、一口未動,而蕭玦本人僵坐如石雕,低垂著眸子,似是在沉思不語,又似是醉得像要睡著了,靜看了他一會兒,起身將空碗擱在幾畔,淡道:“迴府歇息吧。”


    她隨手拔下鳳簪,攏著婉垂的長發向寢殿深處走去,然沒走幾步,忽聽身後傳來急促的步伐聲,緊接著整個人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從後緊緊抱住,掙脫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前夫真不知道怎麽說,說不慘吧,死了個皇帝又來個皇帝,說慘吧,他是女主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曾全心全意深愛過的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貴妃為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阮阮阮煙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阮阮阮煙羅並收藏貴妃為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