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月底時,禮樂譜終於通過, 那日明帝似是心情頗佳, 攜她在瓊芳苑, 漫步說了許久的話。


    起初還隻是說些禮樂歌賦之類, 漸漸地, 明帝說起他自己的事情來, 從幼居幽巷、少入朝堂, 到肅清內憂外患、匡扶江山、登臨大寶,隨著明帝從容淡定地講述過去的崢嶸歲月,仿佛有一幅伴隨著刀光劍影的史書畫卷,在蘇蘇眼前緩緩展開, 她聽得入神,末了真心讚道:“父皇真是英明神武, 有父皇坐鎮江山, 乃天下之幸。”


    明帝為帝二十餘年, 所聽讚詞如汪洋一般, 早已聽乏, 從未有一句, 如此刻從她口中道出,令他感到極為受用。他見蘇蘇眸子盡是崇敬之意,心中愈是歡喜,問道:“可會騎馬?”


    蘇蘇點頭,明帝又帶她去了馬場,侍從牽了聖上的禦馬“青騅”出來, 明帝又親自挑選了一匹『性』情溫順的良馬,親檢了馬鞍腳蹬等是否安穩後,令蘇蘇乘了,攜她同騁在廣袤草野上。


    藍天白雲,有大雁掠過天際,明帝挽弓向天,箭似流星『射』出,大雁應聲而落,蘇蘇縱馬向前,見竟是一箭雙雁,讚道:“父皇好箭術!”


    明帝笑令侍從拿下去收拾入菜,充作晚膳,又問蘇蘇:“會『射』箭嗎?”


    蘇蘇道:“會一點,但總『射』不準的。”


    明帝笑道:“熟能生巧,多練練就準了。”又跑馬引她去了禦用靶場,靶場侍從見聖駕至,早捧了聖上素日所用的禦弓來,明帝卻不先接弓,反下馬步至蘇蘇馬前,伸手要扶她下來。


    曹方眼簾微抬,蘇蘇亦微一怔,隻道:“不敢勞動父皇”,自己扶著馬下來了。


    明帝麵『色』如常,自侍從手中接過禦弓,一邊挽弓搭箭,一邊笑問她道:“朕『射』十箭,你猜能有幾支正中鵠心?”


    蘇蘇道:“父皇箭術精準,連雁掠長空,都能一箭成雙,想來這等死物,更是手到擒來。”


    明帝大笑,箭翎簌簌挾風『射』出,竟真是十支全中鵠心,他笑著將弓遞與蘇蘇,“你來試試。”


    那弓是犀角硬弓,製工極精,蘇蘇試了兩下,都沒能拉開,正要放棄時,明帝忽從後環住了她,拉開弓箭道:“你對準就是。”


    蘇蘇一驚,正覺此舉不妥,又聽明帝道:“樂安小的時候,朕就這樣教她『射』箭”,遂又將不安情緒按下,專心看向前方的箭靶鵠心,扶弓對準。


    明帝在她耳邊問:“好了嗎?”


    蘇蘇輕輕“嗯”了一聲,明帝隨之鬆手放箭,箭勢迅疾『射』出,準頭卻不大對,隻紮在箭靶鵠心的邊緣。


    蘇蘇有些懊惱地低了頭,明帝笑著從侍從手中接過一支新箭,“再試試,這次朕教你怎麽瞄準。”


    蘇蘇看了眼天『色』,一福道:“兒媳該迴去了。”


    明帝笑意微滯:“不想嚐嚐朕『射』殺的大雁嗎?”


    蘇蘇道:“今日是殿下壽辰,兒媳說好要親自為他煮碗壽麵,該迴府了。”


    暮『色』沉沉,明帝緩緩垂下持弓的手,“……朕聽說,玦兒至今沒有一名侍妾在府。”


    蘇蘇輕笑:“是,殿下憐惜兒媳。”


    明帝又道:“你也很愛他。”


    蘇蘇含羞頷首:“是。”


    夕陽西下,最後一縷日光,落在明帝眸中,烏澄耀著碎金,幽亮地深不可測,聲音亦是暗啞,“如果有人比玦兒更好,也待你更好呢?”


    蘇蘇不解明帝為何會有此問,隻認真道:“殿下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兒媳自也三千弱水隻取一瓢相報。在旁人眼中,殿下或有種種缺處,不是世間最好的兒郎,可在兒媳眼中,縱有缺處,殿下亦是天下至好,旁人縱是好上千倍萬倍,也越不過殿下去。”


    手中的犀角硬弓,仿佛有千鈞重,沉得幾乎要握不住,明帝背過身去,頂著最後的暮光,身影便黑沉如山,如隱在陰霾中,慢慢吐出三個字,“你去吧。”


    懷王妃走後不久,最後一絲暮光斂盡,天也一分分地暗了下來,左右早燃了火炬,但明帝持弓搭箭、對準箭靶鵠心,卻遲遲不『射』。


    曹方陪侍聖上多年,是這世上最為了解聖上『性』情之人,他知聖上待懷王妃看似尋常,其實甚是與眾不同,這幾年裏,每每與懷王妃相處時,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今日這趟馳馬『射』箭,聖上幾番言語動作下來,旁人不疑有他,而曹方,卻終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心頭震駭地望著前方聖上,不動如山地挽弓對靶,眉宇凝沉凜寒,似在做一個極難決定的決斷。


    最終,聖上猛地拉弓如滿月,羽箭挾雷霆之勢『射』出,其力道之大,竟生生穿透了鵠心,紮在箭靶後的圍欄紅木上,極烈的“奪”地一聲,在將暗未暗的寂沉夜『色』中,格外響亮。


    火炬為風卷燒得烈烈作響,聖上忽地迴轉過身,將弓扔與一旁侍從,幽漆的雙眸映著綿延不斷的火光,像是烈火在目中熊熊燃起,灼著熾熱的瘋狂。


    “朕沒有敗過。”


    蕭玦處理公務得心應手,可在應付諸王拋出的橄欖枝時,既要努力暗示無心奪嫡、無心站隊,又要極力注意言辭,不能令對方誤解,得罪對方,形成死結,一天小心謹慎地應對下來,身心俱疲,乏累不堪,可在迴到府中,看到廚房裏正忙碌的那抹清影時,所有的不快,立刻煙消雲散,周身如泡了個溫泉澡般,隻望著她,便覺這世間美好無比,有融融暖意,自心底不斷漫出,將那些陰暗的情緒,全部消融殆盡,隻留心中一片溫暖。


    蘇蘇已將煮麵的一應食材都細細切好,見蕭玦迴來了,笑著抓起新擀的麵條下鍋,又見他賴在廚房不走,站在鍋灶旁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動作,笑嗔道:“煙熏火燎的,一個王爺在廚房做什麽,快出去!”


    蕭玦亦笑道:“煙熏火燎的,一個王妃在廚房做什麽!”


    蘇蘇低首一笑,蕭玦笑著將她頰處沾上的麵粉擦幹淨,歎道:“皇家有諸多束縛,波雲詭譎,其實,有時我倒希望我們是一對平民夫妻,閑雲野鶴,逍遙自在。”


    還未等蘇蘇接話,蕭玦又道:“但轉念一想,你這般好,我若隻是一介平民,怕是娶不到你的,如此一想,這王爺再不好當,我也要好好當下去。”


    蘇蘇聽他聲氣不大對,停下動作,問:“怎麽了?公務有什麽不順嗎?”


    蕭玦搖頭,“沒什麽”,從後抱著她,抵靠在她肩處問,“你今日可是還在編那禮樂譜?”


    蘇蘇笑道:“父皇今日終於通過禮樂譜了,我也終於能鬆一口氣了。”


    蕭玦輕吻了吻她的臉頰,“那就好,我看你近來為編這個,修來修去,人都清減了,父皇也太嚴厲了些。”


    蘇蘇道:“父皇有時嚴厲,有時又特別寬宏,他今日似乎心情特別好,和我講了些他過去的事情,還帶我馳『射』了一場,近日朝廷有什麽喜事嗎?”


    蕭玦想了想道:“北漠兵敗,燕州軍士捷報頻傳,想是這個令父皇憶起往昔征戰疆場的崢嶸歲月,你又正撞上他高興的時候,便恰好帶你馳馬『射』箭去了。”


    蘇蘇聞言眉眼一彎,“那看來我今兒這禮樂譜呈得巧,若換個時間,父皇心裏沒這麽痛快,我就又要修修改改了。”


    夫妻二人正笑說著話,門上忽有人來報,說是宮裏來人,賜懷王壽禮。


    尋常王爺公主壽辰,自有司宮台按儀備禮一份,提前數日送至府中,聖上鮮少另賜,蕭玦聞言,忙與蘇蘇淨手焚香,至門前接禮謝恩。


    宮人離去,蘇蘇打開一看,見匣裏不是珍寶珠玩,而是一本《孝經》,不解地看向蕭玦。


    蕭玦翻開看道:“是父皇親自作的注。母妃生我時難產,幾乎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想來父皇是在提醒我,壽辰之日,乃母難之日,不要忘了九泉之下、母妃的生養之恩。”


    蘇蘇見蕭玦『露』出懷念母妃的傷感神『色』,輕握住他的手道:“我們用完壽麵後,一起去母妃牌位前,陪母妃說說話可好?”


    蕭玦“嗯”了一聲,將蘇蘇摟在懷中片刻,忽地一跺腳,“糟了!!”


    蘇蘇被他嚇了一跳,“怎麽了?”


    “麵條還在鍋裏,該坨了!!”


    他拉著蘇蘇就往廚房跑,夫妻二人的笑聲於夜風中交織在一處,迴『蕩』在王府上空,久久不絕。


    時轉入夏,蘇蘇與蕭玦隨行禦駕,避暑翠微宮。入了翠微宮煙波館沒幾日,蕭玦就因公事被調迴長安,於是蘇蘇除與交好的楚王妃偶爾宴遊外,大都時間,不是在煙波館看書寫字,就是攜阿碧在翠微宮清雅景致處,隨意閑走。


    這日信步至清漪池邊,漫賞碧葉白蓮時,撲麵荷風中,忽有一艘小舟向她駛來,立在舟首的人,赫然是總管曹方。


    蘇蘇忙福道:“阿翁。”


    曹方也朝她施禮笑道:“懷王妃,陛下在池心禦舫上,宣您過去說說話呢。”


    蘇蘇於是遵旨登舟,行至池心時,經跳板登上禦舫,在曹方的引領下,進入禦舫上層畫廳,朝正站在案前繪畫的明帝,施禮道:“兒媳參見父皇。”


    明帝今日並未穿玄朱帝袍,而是著一身月白常服,袍角繡有銀『色』江山海崖,如一位氣度瀟灑的文士一般,行動走來風度翩翩,挽著她的手臂扶她站起,“朕說過,你在朕麵前,不必多禮。”


    蘇蘇“是”了一聲,語意仍是恭謹,明帝道:“朕近來在畫一幅畫,今日終於墨成,你來瞧瞧。”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日常勾引失敗中~~持更番外四五天,作者寫番外寫得非常開心非常嗨,這幾天不會有一個字的正文放出,不看番外的直接跳過這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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