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獨現在應該擔心的不是雅兒,而是自己。


    在這個野怪山魈橫行、人麵獸心的年月裏,活下去很難。如今沒了過冬的糧食,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餓死。


    鍾靈城方圓百裏之外,便是兇猛野獸出沒之地。尤其是東北方向數百裏外,那青翠延綿、長亙千裏的死靈山中,更是生人勿近之地。


    每有販夫走卒想要從那處路過,必須結成隊伍,由大刀門的人負責運送。可即便如此,還是會時常出現岔子,每每有運送和過路的人一並失蹤的消息傳出。


    大刀門,在鍾靈城西北五十裏大刀山上。是鍾靈城主扶持的修真門派,也是鍾靈城唯一的修真門派。


    謝獨曾聽城中的說書匠人說過:那大刀門的掌門嶽三刀,功力深厚,擅使一把虎牙斷金刀。不僅有殺人不過三刀之勇,更有吐一口氣便能飛星趕月、逐日千裏之功。


    “當真是神勇。”謝獨在心中暗讚一聲,當即便下定主意,他要入大刀門。


    為了找到雅兒,為了在這個人吃人的年月,能夠安心的生存下去,必須放下成見,乖乖去修行。


    九州百姓早已趨之若鶩的真理,謝獨到現在才想通。若是讓鍾靈城的人知道謝獨此時的想法,非得道上一聲傻鳥。


    其實謝獨幼年時,也跟著父親、母親修習過。甚至那時家中還有些餘財,供他讀了幾年私塾,總算還能認識幾個字。隻不過後來謝獨父母突破煉體境界失敗,雙雙離世之後,便徹底的絕了修行的念頭。


    人活一輩子,若是逆流而行,便是獨夫。


    一個上午恍惚睡過,謝獨忍著腹中饑餓,趴在那檀溪清水中,狠狠喝了兩口溪水。


    檀溪的清水裏,不僅有自在漂遊的魚兒,還有一張青腫、瘦弱的臉頰。


    這樣的自己真的適合修行嗎?隻是心底輕輕的一問,但又被少年心氣部衝散。這五年,謝獨活的很苦,也鑄就了自己堅強的傲骨。該慫的時候得認慫,不該慫的時候,就應該雄起。


    匆忙洗了一把臉,又摘下腰間的葫蘆,灌滿了水。謝獨起身迴頭看了一眼那躺著的死屍,罵了一句活該,便要離去。


    是啊,這些人也許會被扔到亂葬崗,也許會被下一批惡徒飽餐。也許到了夜裏,會被山間野獸啃食。也有可能漸生蠅蟲,化腐為骨。


    “關小爺屁事”,謝獨抬腳便走,行到那癟三的身旁時,突然停住了身子。


    “便宜別人,不如便宜小爺。”


    雖然發死人財簡單到沒有什麽講究,但總歸被認為是倒黴、不吉利的事情。謝獨也顧不得那三七二十一了,蹲下身子,伸手在張三的胸前衣襟內一陣亂摸。修行之人,多少應該還是有點寶貝的。


    果然,這一摸就摸到了寶貝——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又掏出一本快被翻爛的發黃冊子,封麵上寫著‘煉體九境’四個大字。這隻是一本爛大街的入門教材。單看這破爛模樣,顯然這癟三到死都沒突破煉體境,反而把書給翻爛了。


    “癟三。”謝獨罵了一句,隨手便將破爛冊子扔在一邊草地上,狠狠踹了張三幾腳。


    隻是謝獨這一扔,卻將冊子無意打開了,露出那冊子裏麵,密密麻麻的小字。謝獨拾起一看,居然是這癟三寫的修行感悟、心得。當即大喜,揣在口袋裏,又踹了癟三兩腳,這才心滿意足的快步離去。


    家是不敢再迴了,必須去城裏。如今這麽亂,在城外隨時有可能被吃了。城裏最不濟的小乞兒,都比外麵這些人體麵。


    謝獨的那口田地,離南城門本就不遠,約摸著走了半個時辰,便到了城門前。


    城門前的告示牌前,此時正圍了一堆人。那在人群最外圍、最邋遢、手裏端著一個破爛飯碗的少年,不是小乞兒卻是誰?


    “小乞兒,你卻在做甚?”謝獨在幾十步外高聲招手,又快步朝小乞兒走去。


    “獨哥兒。”小乞兒聽得謝獨喚他,自然是滿心歡喜。可是待謝獨走近時,又長歎了一口氣。


    “小乞兒,怎麽了這是?”謝獨看著小乞兒悶悶不樂的樣子,又指著告示牌前圍堵的眾人,問道:“城主大人又發號什麽施令了?”


    “還,還能有什麽?如今荒民太多,城主大人從今日起,要關閉城門一個月。便是今日入城……”小乞兒指著自己的破爛飯碗,長歎一口氣,道:“唉!也要一兩銀子。”


    “這是要人命呐!”謝獨聞言頓覺不可思議,心下暗歎這城主大人也忒狠了。當即問道:“小乞兒,你此番還不進城,不怕被人吃了?”


    “我倒是想進城,卻沒有銀子啊。獨哥兒,你要是有銀子,快快進城吧,莫要讓人填了肚子……”


    說罷,小乞兒看了看謝獨四周,才發現謝獨今日並沒有帶著雅兒,而且謝獨衣衫破爛,滿臉是傷,當即關切問道:“獨哥兒,雅兒妹子呢?你可別給我丟了啊。”


    “丟了?”謝獨卻不想告訴他雅兒的情況,因為他自己也不敢確信雅兒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她去了哪。當即捏拳咬牙,佯裝怒道:“我那可憐的雅兒妹子,已經被那可惡的癟三,煮食了。”


    什麽?小乞兒聞言直接怔住,手上不自覺的一抖,祖傳的飯碗掉在地上,摔了個稀碎,嚇了他自己一跳。狠狠道:“獨哥兒,是哪個癟三,你告訴兄弟。小乞兒我別的本事沒有,在這鍾靈城裏過命的兄弟,可有一堆。這就……”


    小乞兒說著就想轉身進城,突然意識到沒有銀子進不去。隻好狠狠一拳砸在牆上,幹巴巴的盯著謝獨。


    “沒事,小乞兒,我趁那那鳥人不注意,已經用石頭把他砸死了。”謝直指著自己臉上的青腫處,比劃道:“這就是那癟三打得,虧的我力氣大,幾石頭便弄死他了。”


    “獨哥兒,你卻是這個。”小乞兒豎了一個髒兮兮的大拇指,高聲稱讚。半響又哀怨道:“可惜此番你我兄弟,卻要在這城外等死了。”


    “不不不,我有這個。”謝獨把小乞兒拉到牆角,偷偷摸出五個碎銀子,塞在他手裏,輕聲道:“我打死那癟三後,卻從他身上搜出了十兩銀子,算是雅兒賣身的錢了。以前我兄妹倆餓肚子,小乞兒你總會把辛苦化來的食物,分一些給我們。現在我也分你五兩,咱們進城去吧。”


    小乞兒早已感動到泣涕橫流,隻覺沒有白交謝獨這麽個哥們。立即拿了錢,拾起破爛的飯碗兒,就和謝獨往城門口走去。


    好不容易擠進人堆,一人交了一兩銀子給守卒,終於進了城門。那城門外擠著的眾人,見到有人進了城,都是哀泣求饒。有讓守卒網開一麵的,也有叫行行好、施舍一些銀兩的。


    隻走了兩步,小乞兒便止住了,盯著謝獨認真說到:“獨哥兒,我還有四兩銀子,我們要不再救幾個人吧?這在城外頭,過不了兩天可就得死光了。”


    “要救你自個救,我卻還有別的事。”謝獨狠狠的白了他一眼,罵道:“小乞兒,你可要想清楚了,外頭這麽多個人,你救不完。銀子我分了你一半,是怕你今冬饑荒會餓死了。你要做無來由的好人,我卻管不著了。”


    謝獨說罷,自顧自朝西門去了,必須趕在今天出了城門,盡快去大刀門。不然等再過兩天,城外不定亂成什麽樣子了,到時候也出不去了。


    小乞兒見謝獨走的匆忙,心道是謝獨失了妹子不好受,也不生氣。剛要快步跟上,卻聽得那城門口眾人哀求的聲音越發的慘了。


    “這些人,平日裏也算是我的衣食父母。罷了,能救一個是一個吧。”小乞兒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從懷裏掏出四兩碎銀,頗為不舍得捏在手上,又走到城門口,扒著守卒的刀槍,咬牙喊道:“我還能救四個人進城,你們……”


    “救我救我……”


    小乞兒的話還沒說完,城外眾人已經亂哄哄的喊個不停。


    小乞兒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再低三下四。他看見一個半大的孩子,也不管城門守卒的取笑和阻擾,將髒手遞過去,想給他一兩碎銀子。可是不知道從哪伸出來的許多隻手,突然都攀上了小乞兒的髒手。他想拽,卻再也拽不迴來了。


    “這個乞丐有錢。”小乞兒卻聽到那個半大孩子喜笑顏開的看著他,高聲叫喊。小乞兒剛想報以一個職業性的微笑,卻被眾人一把扯了出去。然後所有人都打他,踩他,搶他,堵他。


    這應該是小乞兒最後一次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在最後那一刻,他想到了謝獨的話,真是後悔沒有聽。但小乞兒卻認為謝獨不該給他錢,給他錢是救了他,卻也是害了他。


    可小乞兒到死都沒明白,要是謝獨不給他錢,他根本就進不了城。


    謝獨踉踉蹌蹌的走了一個時辰左右,才穿過鍾靈城的各色大街,走到了西城門前。


    果然城裏並未受到饑荒多大的影響,酒樓仍舊人滿為患,青樓還是正常開張。賭坊裏不時被扔出一個人來,交易市場裏,同樣人山人海。


    鍾靈城謝獨卻是走的多了,這是從小摸爬滾打的地。除了賭坊、青樓、拍賣場、城主府他從沒有進去過,其他地方,這些年他沒少混過。


    徑直便往西城門前右手邊走去,那裏有整個鍾靈城最大的平民交易市場。謝獨買了一把頗為鋒利的鏽鐵刀,又買了一兩銀子的跌打傷藥,再買了足夠兩個月食用的煮熟青苓果,買了一個小型乾坤袋,換了套齊整衣衫,把四兩銀子花了個精光。


    將東西納入乾坤袋中,又將乾坤袋貼身放好,謝獨端著鏽鐵大刀便出了西城門。西城門同樣有一大堆人鬧著進城,但這五十裏外有大刀門坐鎮,卻比其他幾門都安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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