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左少陽隻覺得身體輕輕飄飄,似是在半空中飄浮不定,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漆黑深淵。無邊的黑暗中,好似有幾雙綠瑩瑩的眼睛,色迷迷的看著自己。


    身體也時冷時熱,一會兒似是躺在了冰天雪地,一會兒卻又置身燃燒的爐膛,簡直就是在冰火兩重天之間來迴顛倒,受盡折磨煎熬。


    正難受間,忽然有一隻光滑溫軟的手臂,從身邊伸了過來,緩緩纏住了他的脖子,光溜溜的鑽進了懷中,鼻中頓時聞到了一陣淡淡的幽香。


    懷裏的女子眉目如畫,左少陽眼皮沉重得睜不開眼睛,也沒有看清麵容。嬌軀光滑而柔軟,緊緊偎依在懷裏,似是抱著一團燃燒的火,懶洋洋的甚是溫暖。


    左少陽又驚又喜,伸手狠狠一抱,舒服地呻吟一聲,幸福得昏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了一種十分奇怪的聲音,“哆哆”作響,好像是有人在耳邊敲木魚。聲調怪異,節奏十分強烈,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心跳之時,產生一種極為微妙的共振,心神顫動,心髒都似要蹦出胸腔。


    一個莊嚴肅穆的聲音,在耳邊不停地迴響唿喚:“魂歸兮,魄來兮……”


    “叫魂!老子魂飛魄散了?”左少陽大吃一驚,額頭汗珠滾滾,猛地睜開眼睛,已從昏迷中醒轉過來。


    隻見自己躺在床榻之上,榻前有個褐布裹身的赤腳和尚,右手握著一根用死人腿骨磨製而成的骨槌,輕輕敲打著左手中一個白色骷髏頭。


    這和尚三十多歲的樣子,緊閉著雙目,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巫師跳大神一般,在他麵前神神叨叨地轉來轉去。


    日啊,用骷髏頭當成木魚敲,這是哪裏冒出來的瘋和尚?左少陽驚愕地瞪著眼睛,感覺眼前的情景,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骨槌敲在骷髏木魚的聲音,擊魂追魄,簡直比千萬隻惡鬼啃自己的腦門還難受。左少陽抱著腦袋,皺了皺眉頭,急忙出聲道:“那和尚,求求你別敲了,聽得我頭疼難受,腦袋都大了一圈。”


    赤腳和尚聽得他出聲,腳步一下子站定,渾身微微顫抖一下,緩緩轉過身來。緊閉的雙目豁然睜開,深藍色的眼睛清澈如湖水,帶著洞悉一切的滄桑,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咦,這和尚顴骨高聳,眼凹鼻凸,長相大異於中土人士,赤腳袒胸,腳腕上還帶著金鐲,不像是個正經和尚,倒像是個西域蕃僧啊!左少陽愣了愣,也不去管他,急忙低頭撿查了一下自身狀況。


    自己胸口中了一劍,雖說沒有直接命中心髒,但是經脈已傷,又失血過多。這麽要命的重傷,就算自己有幾十年的內功修為,不死也得半殘,如果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症,估計是在白扯。


    令他萬分驚訝的是,自己體內經脈已經續好,血脈暢通無阻,丹田內力澎湃,比受傷之前還要精進了三分,除了胸口還有點隱隱作響,就似沒有受過傷似的。最為詭異的是胸口中劍之處,肌膚並無半點異樣,竟然連半點受傷之後的疤痕都找不到。


    真忒娘見鬼了!左少陽大為驚異,又仔細檢查了一番,兩眼直勾勾地望著赤腳和尚,驚疑不定問道:“是……是你救了我?”


    赤腳和尚將骷髏木魚和骨槌小心地收到包袱裏,麵帶和謁可親的微笑,輕輕點點頭,又急忙搖了搖頭,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左少陽心中大駭,驚得張大了嘴巴,刹那間對這赤腳和尚的醫術,佩服得那叫一個五體投地。


    高人啊,這麽重的劍傷,不但能救活,還能治這麽不留痕跡。換作是我這種從醫多年的資深專業人士,恐怕也萬萬辦不到,這和尚的醫術,比我不知要高出不知多少倍。


    赤腳和尚從袖中取出針袋,雙手遞到左少陽麵前,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問道:“左施主,獨臂神尼身上的九針續命,是你施展閻王九針留下的?”


    左少陽愣了一下,那確實是自己的傑作,微微點了點頭,將針袋接過來收入懷中。


    赤腳和尚雙眼圓睜,臉色泛起了紅光,急忙站直了身體,單手合什喧了聲佛號,行了個佛家禮數,一本正經道:“阿彌陀佛,見過小師兄!”


    師兄前麵加個小字,這忒娘是什麽稱唿?左少陽聽得一頭霧水,急忙擺手道:“你搞錯了,我不是你師兄。”


    赤腳和尚麵色極為認真,含笑道:“小師兄有所不知,小僧法號老實,自幼跟著師父學習醫道,不遠千裏隨師父來到中土。之後奉師命四處雲遊,遍訪世間名醫,學習中土醫術,今日方能與小師兄相見。小師兄精通閻王九針絕學,身為師父嫡傳弟子,小僧自然得以師兄之禮相待。”


    左少陽兩眼睜得大大,聽得有些愣神,心裏急跳兩下,驚道:“等一下,你說得太快了,我沒有聽明白。你師父貴姓啊?”


    赤腳和尚神情恭敬,很老實地答道:“師父他老人家法號天吃,東土大唐玄宗皇帝禦封救苦救難大菩薩,江湖人稱菩薩藥王。”


    日啊,還真是那天吃大和尚的親傳弟子,師出同源的師弟啊!左少陽又驚又喜,盯著赤腳和尚,從頭到腳看了又看,神情有幾分怪異。


    據《藥王經》記載的秘聞,菩薩藥王他老人家,藥到病除,救人無數,平生隻遇上了一件千古難治的絕症,那就是西域小國的太後有喜。後來太後生下一子,不容於世,菩薩藥王帶著剛出生的嬰兒遠走中土,收為門下弟子,傳其醫道。


    不用說,眼前這老實師弟,就是太後有喜生下的那位,西域國王異父同母的王弟。


    左少陽大喜過望,一骨碌從床上翻了起來,拉著赤腳和尚,急急問道:“老實師弟,你最近見到了那天吃大和尚……哦,不是,見到師父了嗎?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當麵問他。”


    老實師弟苦笑道:“小僧數日前,曾在土蕃邏娑城見過師父,他老人家風采依舊,老當益壯,小師兄不必擔心。不過師父說,他要外出雲遊,遍訪仙山,尋找機緣得道成仙,並未與小僧多說,便飄然離去。”


    日啊,好好的和尚不當,偏要去搶道士的飯碗得道成仙,這菩薩藥王太不務正業了!左少陽失望地歎了口氣,大和尚犯盡了佛門清規戒律,被趕出了大佛寺,行蹤縹緲不定,想要再遇到他,機會渺茫得很。


    左少陽見到同門師弟,心中不勝欣喜,悄悄運起了天眼術,往他身上看了兩眼,心下驚疑,奇道:“老實師弟,你身無內力,師父沒有教你本門武功?”


    老實師弟臉色微紅,眼睛疾眨兩下,雙掌合什,寶相莊嚴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懷,掃地不傷螻蟻命,學那些傷人性命的武功幹什麽?小僧隻求以一腔慈悲心腸,救苦救難,救人於病痛危難之中,此生無憾矣!”


    咦,這家夥說起話來臉紅心跳,眼珠子亂轉,老實師弟不老實啊!


    天吃和尚葷腥不忌,無所不知,老實師弟不說實話,一點也不老實。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天打雷劈的絕配!


    左少陽心中好笑,盯著他的臉皮看了又看,一時也想不明白,菩薩藥王教了親傳弟子獨步天下的醫術,怎麽不教他武功,岔開話題問道:“老實師弟,這是什麽地方?”


    老實師弟笑道:“小師兄,這裏是清音閣。”


    清音閣!峨嵋派僧門清音閣?左少陽呆了呆,搖了搖腦袋,大惑不解。


    當時為了救小尼姑,我舍得一身刮,好似是記得答應跟土蕃國師那蕃僧走,怎麽繞來繞去,反而跑到峨嵋派來了?


    老實師弟搖頭苦笑兩聲,又說道:“小師兄你心口中劍,要是換了別人,當場就得喪命。也虧得小師兄你心髒長在左邊,與其他人截然相反,這才有了一線生機。小僧見到小師兄時,你已失血過多,重傷昏迷,整整花了七日,將師父所給的保命金丹用盡,才把你從閻王爺手中救迴來,此後便一直時冷時熱,昏睡不醒。時至今日,已經兩月有餘。”


    日啊,我這是在鬼門關走了遭啊,太忒娘兇險了!左少陽聽得驚心動魄,心有餘悸地歎息一聲,想想都冷汗直冒,抱拳道:“多謝老實師弟了,要不是你醫術高明,師兄我就小命難保了。”


    老實師弟笑了笑,搖頭道:“小師兄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再說了,也並非小僧一人的功勞。”


    左少陽愣了愣,不知怎麽迴事情,腦中突然間就想起了自己昏迷中,懷中抱著的那火熱嬌軀,驚訝道:“老實師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有別人出手救我?”


    老實師弟神情一滯,目光躲躲閃閃,合什道:“阿彌陀佛!佛說,不可言,不可言。”


    老實師弟,你又不老實了,睜著眼睛說瞎話是不對的!


    左少陽暈倒,翻著白眼哭笑不得。這老實師弟跟那大和尚一樣,滿嘴打著機鋒,沒事就拿佛祖來當幌子,打死都肯不說實話。這都忒娘都是些什麽人啊?


    老實師弟看了看他的氣色,好心提議道:“小師兄,你臥榻多日,對傷勢恢複不益。要不我扶你出去走走,活動筋骨,暢通血脈,可以好得快一些。”


    左少陽點點頭,昏睡久了手腳麻木不仁,四肢肌肉萎縮酸軟,有力氣都使不出來。隻能扶著老實師弟的胳膊,下了地試著走了幾步,慢慢調整著狀態,往門外走去。


    “對了,峨嵋尼姑怎麽樣了,她們沒事吧?”左少陽焦急問道。


    “無事,無事。”老實師弟急忙道:“除了獨臂神尼內力盡失,修為盡廢,其餘的七個峨嵋小師太,都被國師保護著,安然無恙迴到了清音閣。”


    左少陽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摔了一跤,驚道:“土蕃國師也來了峨嵋?”


    老實師弟點頭道:“當時小師兄和獨臂神尼都身受重傷,命在旦夕,經不起顛簸,小僧隻能提議國師將你們就近送到峨嵋救治修養。要不是國師武功高強,路上殺了幾夥心懷不軌之徒,恐怕還不太容易迴到峨嵋。”


    日啊,這下人情欠大了!正派弟子遭同門暗算,竟然要魔道中人出手相救,何其悲哀!左少陽哀歎一聲,狐疑道:“老實師弟,你和土蕃國師很熟嗎?”


    “他是土蕃國師,小僧為土蕃王廷禦醫,同為其主而已。”老實師弟笑了笑:“小僧此次前來,就是因為土蕃王突發怪疾,須得進入幽冥鬼域采些藥材,國師奉命相助。”


    左少陽嚇了一跳:“你要去幽冥鬼域?”


    老實師弟還未說話,“哦謔”一聲,白冠黑猿從旁邊躥了出來,圍著左少陽轉了兩圈,拉著他衣袖,驚喜得吱吱直跳。


    左少陽親切地摸摸小家夥頭頂,四下望了兩眼,問道:“猿兄,田不光那廝呢,怎麽沒有看見他?”


    白冠黑猿擠眉弄眼,雙手直比劃,滿臉幸災樂禍,那神情就似要笑出聲來。


    不是吧,那廝又被兩隻母老虎追著跑了?左少陽摸著鼻子,心裏又好氣,又好笑,不禁為田不光感到悲哀。


    白冠黑猿嘿嘿直樂,扶著左少陽另一隻手,往前方走去。


    這靜音閣紅牆青瓦,建在一處獨立的石峰平台上,四麵都是上百丈的懸崖峭壁,奇險無比。隻有東麵絕壁一條巨石上,開鑿出了三尺寬的石階小道,與整個山體相連,可謂是鬼斧神工,顯得十分雄偉壯觀。


    站在此處望去,視野開闊,氣勢宏偉,峨嵋山的鍾靈毓秀盡收眼底。風景秀麗,雲海浮沉,就似站在雲端,讓人心曠神怡。


    左少陽轉頭看了兩眼,望著院牆緊閉的大門,遺憾地咂嘴道:“奇怪,奇怪,怎麽一個小尼姑都沒有看到?”


    老實師弟笑道:“靜音閣是峨嵋僧門修行之地,都是些削發為尼的女子,男子不得進入。”


    嘎你娘,這是誰定的破規矩啊?太不通人情了!左少陽很鬱悶,男人不得進去,我怎麽去找小尼姑啊?


    不遠處傳來幾聲憤怒的大叫,循聲望去,土蕃國師凜立石階小道上,神情冷漠,冷冷地看著下方一群義憤填膺的江湖中人。


    老實師弟瞧了一眼,歎道:“唉,這些人又來了!門下弟子合夥搶奪峨嵋僧門寶物,吃了大虧,死的死,傷的傷,還瞎了好幾個,幾個門派咽不下這口氣,聯手聚眾來討說法。國師守在那裏,已經將他們打迴去好多次了。”


    咦,這裏麵好像有我的功勞啊。左少陽心裏暗樂,我就弄死了幾個,還弄瞎了好幾個。


    “他們這不是欺負人嗎?”左少陽下希望土蕃國師雷霆大怒,最好把這幫家夥全殺了,再扔到山下喂狗,氣憤地揮手大叫道:“國師,不用給我麵子,弄死他們!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


    土蕃國師迴頭看了他一眼,板著一張老臉,神情冷冷冰冰,就似左少陽欠了他幾十兩銀子沒有還似的。


    左少陽嚇得急忙縮迴腦袋,艱難地倒吞一口吐沫,心裏咚咚直跳。慘了,慘了,我已答應跟這蕃僧走,這可不是幾十兩銀子就能解決的問題,恐怕身子都得賠進去。


    大丈夫一言九鼎,賴帳有點說不過去,可我左少陽要是不賴帳,又更說不過去了。為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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