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趴在民宿天台的欄杆上,消化她的起床氣。


    某隻吸足了「精氣」的犬妖自告奮勇去張羅她們的露天晚餐,忙裏忙外,來去跑了十幾趟。


    柏油路上的水窪,遑論清濁,無一不映出過她歡欣奔走的倒影。


    那奪目的影子,同樣在何夕灰白的眸底割據了一席之地。


    她沒什麽別致的用意,無非監督下時雨是否好好地迴小賣部退掉了那兩瓶果酒。


    鑑於某人有前科,加之她不想和一個醉鬼同床共枕,何夕果斷斃掉了時雨「小酌兩杯」的方案。


    時雨嫌她沒情調,何夕有理有據地反駁:「是誰喝了點酒精飲料就醉成個熊樣?這事沒商量。」


    「我那是第一次嚐嚐鮮,還不習慣嘛。」


    「幾次都一樣。你以為酒是什麽好東西嗎?」


    何夕當真無語凝噎,一個沾酒便倒的人怎麽偏長了張饞嘴。她向來不喜歡酒味,苦澀又嗆鼻,和甘甜的碳酸飲料比,太遜色了。


    日落月升星驟起,水汽正濃,凝固成纖薄的簾霧。


    大排檔裏買的山珍海味裝在泡沫餐盒裏,作陪襯的飲品是兩瓶可樂,綴著桌上蠟燭搖曳的火焰,顯出點素淡簡約的浪漫。


    時雨極力推薦著這家的招牌海鮮,可何夕充耳不聞,獨獨青睞那份醬油蛋炒飯。


    「何夕,你挑食也不能光吃飯啊。」時雨動動筷子,夾了隻蝦放進對麵人的碗裏。


    「這不是有你空投嗎,我何必自己動手。」何夕嚼著大蝦,冠冕堂皇地說。


    時雨:「所以你是懶得均衡膳食才瘦成這樣的?」


    「不,那是遺傳了我媽消化不良的毛病。」何夕兌著可樂咽下一口米飯,「瘦的確是一種病。」


    「怪不得你這麽柔弱易推倒。」


    「……可以不提這茬了麽。」


    那方草坪的晚間音樂會,貌似是每天的固定節目。吉他長笛手風琴,合奏夏季的終曲,以示對過往的祭奠。


    樂聲婉轉悠長,飛向左鄰右舍。


    冒失的聽者心中,一些深層次的念想,在蠢蠢欲動。


    何夕忽而溫吞地說道:「時雨,麻煩幫我去和老闆借把吉他。」


    「哎呦,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時雨笑著揶揄,「我收迴剛才說你沒情調的話。」


    「別想太多,跟你沒關係,就是想彈給自己聽聽。」


    「你認為這可信嗎?」


    「……囉嗦,趁我沒反悔前,快去。」


    「好嘞。」


    何夕鬆懶地靠著椅背,扭頭眺望她派去的大使和他人的外交現場。


    時雨笑容標緻,談吐有禮,進展十分順利。


    何夕想,如若她也能做到像時雨那般交際自如,爸媽或許就不用替她這個刺球操心將來的生計。


    她永遠做不到的吧。就像麵對解不出來的數學題,無計可施。


    她突然覺得上天太不公平,堅韌的旅人一無所有,腐朽的懦夫竊享歡愉。


    「喏,我在老闆那裏美言了幾句,幫你借到了最好的琴。」時雨遞過吉他,搬來椅子坐上聽眾席,滿心期許。


    何夕調著音,簡短地說:「謝了。」


    她撥了撥弦,曲調未成,先聲動人。


    何夕:「你想聽什麽?我允許你點一首。」


    時雨掩住唇角,笑意鮮明:「還說跟我沒關係呢?」


    「一首歌,就當這頓飯的報酬。」何夕光明磊落地說,「確實沒別的意思。」


    「都行,你會哪首就哪首。」時雨把主動權交還。


    「那我隨便唱了哦。」


    「唱吧。」


    琴弦振顫,將音波譜成了一片克萊因藍的海域。


    前奏之後的某個節點,何夕在木吉他的伴音中開嗓。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


    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


    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


    她抱著琴,微微低首,望向指板上跳躍著變換和弦的五指,唱得投入。


    如浪沫般空淨湛清的音色,有著令人著迷的魅力。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想她,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她還在開嗎?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去呀,


    她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原版中即興的法語哼唱,被何夕改編成了日語,非但不違和,甚而別有一番風味。


    燭火點映的那對眼瞳,明暗交錯,時不時瞥向側前方,停頓片刻,再生怯地將目光洄遊。


    右指的步法已罄,尾奏漸落,意猶未盡。


    時雨微笑地捧場道:「很好聽。」


    樓下也響起了鼓掌的聲音:「小姑娘不錯,再接再厲啊!」


    「謝謝!」時雨興起,跑到欄杆邊探出半個身子,向全世界誇耀,「她是我朋友!」


    聽著旁頭的讚美之詞,何夕默默捂住了下半張臉。


    嘴角翹起的那一絲弧度,要是被這如狼似虎的傢夥察覺,她鐵定又要吃苦頭了。


    「何夕,再多來幾首好不好?」時雨打開手機要錄像,「剛忘記錄下來了。」


    何夕擺起架子,神態散漫:「唱不動了,累。」


    「可我看你隻用了三成力啊。」


    「因為我總共就三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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