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淵睜開眼,環顧眼前這個隔絕了蠻荒秘境的桃花源。


    說起來現如今的妖界並不是一開始的妖界,而是仙界隕落後,妖族重新打下來的領土。


    他們和真正的妖界隔的很遠很遠。


    而蠻荒秘境不一樣,蠻荒秘境所在的北蒼大森林在上古時就是妖界的一部分,江望身為狼族新任狼王,前往此地也有震懾之意,說不定還發生過戰爭。


    北蒼年來悠久,它能成為秘境定是有不同之處,但就目前的狀況而言,未免有些名不副實。


    除非陸行淵他們仍在外圍,沒有進入真正的深處。


    “你在想什麽?看起來很是困惑?”同樣憂心謝陵的進階,前來看情況的江望剛跨出門,就看見陸行淵在門口若有所思,時而蹙眉,時而困頓。


    江望想了想,上前詢問。


    進了桃花源那麽久,這還是江望第一次主動和陸行淵搭話。陸行淵有些驚訝,起身行禮。


    江望微微頷首,承了他的禮。


    陸行淵略作沉吟,道:“江前輩,晚輩確有一事不明,敢問前輩可知蠻荒秘境的深處有什麽?”


    江望眼神一眯,似笑非笑地看著陸行淵道:“想去湊熱鬧?”


    “那得看這個熱鬧值不值。”陸行淵迴答的含糊。


    江望眺望天際,道:“你應該去,如果我沒有猜錯,把你們聚集過來的是北蒼中心的祭壇。”


    江望垂首,他的眼睛並非湛藍,而是純粹的黑,低眉時,帶著幾分壓迫感:“那裏供奉了一尊始祖雕像。”


    上古時期,天下三分,三族的領地內各有一個始祖祭壇,它是天然而成,故而其位置並不在三族的中心,而是看運氣。


    運氣好,離中心不遠,便可以將都城遷一遷,要是運氣不好,像妖族這樣,直接十萬八千裏外,那就隻能派個人來看一看情況,然後再做打算。


    江望就是被派來看情況的倒黴蛋,為此還和這裏的妖族打了一架,死寂之地裏那些不生不死的東西,多半都是當年大戰中死去的妖獸或者妖族。


    始祖祭壇內有始祖傳承和始祖賜福,在上古,一般用來獎勵族中最有出息的孩子。上古消亡後,始祖祭壇的傳承出現斷代,除了魔族找迴傳承,妖族和仙族一個失落在虛空之中,一個不再開啟。


    這次妖族祭壇重見天日,必然會有一番風雨。


    江望希望陸行淵去:“有些熱鬧也是好多年沒瞧見了。”


    爭奪祭壇的不止是修士,還有妖獸。一想到難免會有一場大戰,江望就忍不住熱血沸騰。


    他這人話不多,單從外貌看,很難看出是個好戰分子。


    陸行淵心中一片冷漠,他隻想了一件事,始祖祭壇內有沒有始祖血。


    謝陵這次進階很順利,但用時較長,陸行淵守了七日,才見天生異象,整個桃花源內的靈氣被攪動,在房屋上空形成一個靈力漩渦。


    一道虛幻的銀狼身影浮現在屋頂上,衝著高空中的靈力漩渦咆哮,聲波蕩開,陸行淵和其他三人往後退了退。


    靈力在屋頂上炸響,紫色的流光從房間裏溢出來,銀狼壓低前身,尾巴低垂,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高空中的漩渦。


    狂風席卷,四周的桃花簌簌作響,落英繽紛,圍觀的四人被卷進漫天的花雨中。


    看著快被狂風薅禿的桃花林,陸澤痛心疾首:“我的花。”


    白飛龍不在意地撣去身上的花瓣,對他的哀嚎視而不見。


    江望摟著他的肩,安慰道:“沒了讓小白再重新修。”


    白飛龍:“……”


    有你兩可真是我的福氣。


    桃花源內的異象持續了兩個時辰才散去,陸澤的桃花林也禿的差不多了,枝頭就剩下點零星的花瓣,在風中顫顫巍巍,可憐極了。


    陸行淵感到十分抱歉:“需要修嗎?我可以幫忙。”


    桃花源本身就是靈力開辟的空間,陸行淵自問還是有這點本事。


    陸澤放眼整片空間,如釋重負一般,笑道:“天意如此,不修了。”


    陸行淵有所不解,還沒等他理解陸澤話語裏的天意,就聽見身後傳來施法的聲音。


    那些光禿禿的桃樹再度煥發生機,花骨朵一朵朵的冒出來,姿態萬千,或含苞待放,或已經全展開了,不一會兒功夫,桃花源就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白飛龍站在桃樹下,桃花就在他頭頂綻放,他收了術法,看向陸澤和江望,聽不出情緒道:“這點體麵還是要有。”


    江望沒有說話,目光轉向陸澤,那眼神熱切,帶著笑意,抵過千言萬語。


    陸澤無奈地彎了彎嘴角,哂笑道:“這樣也好。”


    陸行淵嗅到了異樣的氣息,他們三人沒有提到離別,卻句句都有離別之意。他看著他們若無其事地說著這些話,心裏不由地有些發堵。


    算起來他和謝陵到桃花源已有月餘,外界短短幾日,此地已是數十個日升月落。他們朝夕相伴,熱忱以待,又怎麽可能無動於衷?


    “為何愁眉苦臉?你所見的我們又不是真實的我們。”白飛龍走到陸行淵身邊,撣去他肩頭的落花,不解地看向他。


    桃花源是虛幻之地,就連他們也隻是神識或殘魂,他們從睜眼起就知道自己的命運,本就是向死而生的旅途,不必惋惜。


    陸行淵聞言苦笑,白飛龍又道:“生死不過是一種狀態,當我們的意誌在你們的身上出現時,我們就已經是永生了。”


    陸澤三人沒有走完的路,到了陸晚夜的手裏,陸晚夜走了一半後交給陸行淵。他們跨越不同的時間在這裏交談,是一場莫大的緣分。


    世間緣起緣滅,緣盡緣散,自有定數,強求不得。


    陸行淵輕吐一口氣,微微頷首:“我知道了。”


    人生本就是一場不斷告別的旅程,他可以有一時的困頓,但不能一直深陷其中。


    謝陵突破化神後,陸澤三人就不再留他們在此。


    雖說桃花源的時間和外界不同,但他們也耽擱了許久,秘境內瞬息萬變,時間拖長了並不是什麽好事。


    江望本想給他們畫一張北蒼的地圖,但想到外界已經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時空,不得不作罷,隻是大概給他們指了一下祭壇所在的位置、


    謝陵還沒從晉升的喜悅中迴過神來,就被告知要離開了。他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下,轉頭找到江望,鄭重一拜。


    他這一生孤苦飄零,誠心待他的人不多,在桃花源這些日子,江望事事親為,耐心教導,不拿喬不擺譜。他對謝陵的好,謝陵都記在心上。


    江望抬手扶起謝陵,冷肅的臉上多了兩分欣慰的笑意:“往後可別墜了我的名頭。”


    謝陵重重的點頭,江望擺擺手,道:“去吧,若有緣再會。”


    桃花源隻是傳承之一,往下走還有別的傳承。江望這話是為了寬慰謝陵,可他卻忘了,下一個傳承的他不會擁有這樣的記憶,他隻是長著同一副麵容。


    謝陵沒有拆穿,順著江望的話道:“有緣再會。”


    桃花源內,狂風再起,白飛龍打開離開的通道。江望和陸澤站在廊下目送他們離開,麵上的神情在晃動的樹影下變得模糊不清。


    桃花源隻是一個短暫的落腳點,打開的時間有限,甚至等不到秘境關閉就會消失。江望和陸澤是殘留的神識,他們依附在桃花源中,和桃花源有著一樣的命運,逃不開躲不掉。


    謝陵和陸行淵進入通道,二人再一拜才轉身離開。


    在他們之後,白飛龍迴首遙望故人,晃動的光影下,他恢複的桃花源化作片片金光消散。那粉麵含羞的花瓣紛紛揚揚,逐漸掩蓋了故人依偎的身影。


    他們結緣桃花林,合葬桃花林,一路鮮花相伴,倒也不寂寞。


    白飛龍收迴視線,抬腳跨入離開的通道。


    他在此間還有事未完,稍後再去尋他們。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白飛龍打開的通道不固定。陸行淵和謝陵跨出,一腳踩空,若非及時運轉體內靈力,二人說不定就要摔下斷崖。


    這是一處陌生的叢林,延伸出去的山體像一把下落的斧頭,而他們此刻正站在邊緣。山向峽穀,兩岸峭壁崎嶇,猶如刀劈斧砍。


    放眼看去,一條長河猶如匹練纏繞在山間,鬥折蛇行,明滅可見。


    北蒼陰雨連綿,會有這樣的一條長河也不稀奇。在那鬱鬱蔥蔥的山巒間,黑雲低垂,仿佛隨時都會有一場暴風雨。


    沉悶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變得糟糕,身後的通道沒有完全關閉,有細微的風聲傳出,帶來淡淡的桃花清香。


    桃花源裏的記憶像夢一般,他們已經能夠猜到在他們離開後,桃花源會是什麽樣的光景,二人的心情有些沉重。


    就在他們忍不住惋惜時,白飛龍的身影從通道內走出來。


    陸行淵和謝陵明顯愣了一下,通道在白飛龍身後消散,白飛龍整理被風吹亂的衣衫,道:“這樣盯著我做什麽?別忘了是誰把你們帶進去的。”


    不同於摯友隻是兩道神識,白飛龍的身上多了一點殘魂。這點殘魂的力量足以支撐他在秘境內活動。


    陸行淵理智的沒有多問,笑道:“我隻是驚訝前輩會和我們一起離開。”


    白飛龍身上有兩個不同的自己,一個年輕熱血,一個沉穩卻滿腹心事。陸行淵不知道想離開的是哪一個,總歸他們現在是一路人。


    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


    白飛龍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那情緒來的快,消失的也快。他長身玉立,眺望山川,目光掃過層層疊疊的雲層時,喉結滾動,沉聲道:“山雨欲來。”


    北蒼的天氣變得比白飛龍記憶中的還要惡劣,後來的人以為這是常態,但其實這是因為靈氣在消亡。


    北蒼的靈植和妖獸多的超乎世人想象,它們要修煉就要爭奪靈氣,當靈氣供應不足,惡劣的氣候隨之而來,無聲無息地淘汰一些底層的生靈,把它們轉換為新的靈力。


    這是白飛龍最不願意看到的景象,沒想到還是發生了。


    白飛龍心底一沉,目光轉向陸行淵:“接下來我跟著你們走。”


    這是告知,不是商量。


    陸行淵不介意,不過他現在要先去找他的族人,他當時的狀態不好,遊風免不了要擔心。還有就是沈熾的身份,他為了救謝遙已經暴露,雖然那幾個人當場就被陸行淵宰了,但誰知道有沒有走漏風聲?


    陸行淵拿出遊風給他準備的聯絡玉牌,但還不等他激活,斷崖下的森林中突然竄起一簇焰火,在高空中炸開,小半個天都被染成豔紅色。


    紅光層層蕩漾,透露著濃烈的不詳之氣。


    “師尊,這是魔情宗的求救信號。”謝陵的腦海裏飛快地閃過對盟友的了解,開口解釋。


    魔情宗這一次是由淩玉塵帶隊,而淩玉塵一直在跟著無塵行動。這簇焰火就像是明晃晃的旗幟,吸引周圍的人靠過去。


    想到秘境內錯綜複雜的勢力,陸行淵沒有猶豫,當機立斷帶著謝陵前往焰火處。


    白飛龍跟在他們身後,他沒有禦劍,淩空而行,如履平地,一步落下,身影便晃悠悠地朝前一大截。


    天空中的氣息有些濕潤,當風吹過來的時候,白飛龍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從他們前進的方向傳來。


    密不通風的叢林被戰鬥清掃出一片空地,橫七豎八的屍體和靈力縱橫的溝壑交錯,鮮血匯聚成一個個水窪。


    濃鬱的血腥味引來了無數的妖獸,它們沒有完全現身,隻有一雙雙獸眼透過密葉看過來,流露出貪婪。


    淩玉塵靠在隻剩一截樹樁的大樹上,擦去嘴角的血跡,麵無表情地撕下自己的衣服將大腿上的傷口包紮起來。


    他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靈力近乎透支,這會兒別說禦氣,他就是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所剩無幾。蒼白的臉上那雙漂亮的鳳眼微眯,眼尾沾了血跡,顯得格外妖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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