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輕笑一聲,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高興的事,溫聲道:“我名白飛龍,這次是為救人而來。”


    白飛龍不在掩蓋自己的目的,他收斂了自己的威壓,看上去意外的好接觸。


    淩玉塵愣了愣,這個名字他沒有任何的記憶,是完全不了解的人。出於禮貌,淩玉塵報上名號,還把陸行淵那邊的情況再說了一遍。


    聽到陸行淵身邊跟著一個人,白飛龍鬆弛的狀態猛然緊繃,目光晦暗不明,低聲喃語:“還有一個人?”


    淩玉塵沒由來的緊張,他還想多問兩句,白飛龍卻不再多言。


    在白飛龍的修為加持下,二人很快到了分別的森林。隻是和離開時暴雨紛飛不同,此刻的森林被一片黑暗的濃霧掩蓋,站在高空俯視,已經完全看不清路徑。


    淩玉塵迷失了方向,心裏陡然一驚,不好的預感如同藤蔓一般收緊他的心髒,他極力去辨認,卻找不到具體的位置。


    “我們離開時明明不是這樣的。”淩玉塵的聲音有些著急。


    白飛龍也有些驚訝,他看著不斷蔓延的黑霧,感受其上不肯安息的怨恨,眯了眯眼,抬手示意淩玉塵退開。


    淩玉塵識趣地往後退了退,白飛龍抬手掐訣,背後劍器嗡鳴,應聲而出。白飛龍並指指向黑霧,劍器淩空而斬,淩厲的劍氣攜裹著磅礴的靈力,狠狠落下。


    轟地一聲,劍氣破空,乍白的銀光從濃鬱的黑霧間分出一條大道。


    淩玉塵似乎聽見黑霧裏傳出淒厲的慘叫,可他凝神去看,卻什麽也沒看見。


    黑霧和銀光相遇,此消彼長,四周俱是呲呲呲的聲響,仿佛是熱油遇上冰水,劇烈的反應層層增高。


    淩玉塵聽的心驚膽戰,白飛龍目光淩冽,又揮一劍,這一次霧氣散的更多,露出了被霧氣裹著的兩道身影。


    一道全身被籠罩在黑霧中,唯有那張臉還能分辨出模樣,無數白色的魂魄在他凝聚的黑霧間穿梭,一黑一白的影子在他身後凝聚出一個漩渦,慘白的手從漩渦中伸出來,組成一根根鐵鏈,束縛住他的腰腹,手腳,想要把他拉入漩渦中。


    而另一道被黑色的優曇花包裹,紅色的花蕊變成了束縛的鐵鏈,一端在他手中,一端極力地抗衡陸行淵身後的漩渦,想要把他拉扯迴來。在他身後黑白兩色組成的輪迴緩緩綻開,累累白骨如山,他眉間的紅蓮紅的仿佛馬上就能融化成血,白皙的臉上布滿了詭異的暗紋。


    在他的手腕上,串珠散發著微光,黑暗有所忌憚,不敢完全湧上來。


    在他二人的腳下,森林已經看不見,四周嗚咽的風聲裏,是無數飽含惡意的低語,此起彼伏,不肯安息。


    淩玉塵隻看了一眼就完全愣住,陸行淵和無塵的狀態猶如身在地獄之間,陸行淵他尚且有所預料,無塵卻完全聞所未聞。


    他本是佛宗佛子,三千年一輪迴,在白色優曇花的陪伴下降生,是聖潔,是無暇,是不染塵埃的山巔雪。


    可眼下他身在黑暗之中,聖潔的優曇花漆黑如墨,白骨做塔,是邪惡,是恐怖。遍布他身體的暗紋猶如白雪上的裂痕,一點點碎裂了他的聖潔,隻剩下把人拖入深淵的罪惡。


    淩玉塵隻覺得自己的喉頭哽住了,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無塵不想他留下的原因。他垂眸未語的話,是難以言說的,潛藏至深的秘密。


    白飛龍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愣,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是第一次看見兩種殘缺的輪迴相鬥。很明顯,他們一個想要救,一個卻在不斷地沉淪。


    “有點麻煩。”白飛龍認真起來,按照他的估算,陸行淵此刻應該是距離輪迴崩潰很近很近,但還沒有被拉入輪迴中。


    他此行的目的是盡快把他帶到能解決的人身邊。


    但沒想到他這裏有人能操縱輪迴,妄圖利用這一點剝離他身上的因果,導致他身上的輪迴已經散開,變成兩兩膠著的狀態。


    “白前輩,他們會不會有事?”淩玉塵靠過來,他神色一片焦躁,心底的不安叫囂著。


    黑霧之下,是他無法涉足的區域。


    白飛龍沉吟道:“不能說完全沒事,隻不過我在想,到底是什麽樣的輪迴能讓你的朋友沉淪不前?”


    夢是虛幻的,不切實際的,不管是編織的多麽美好的夢,都有它不能模仿的點,會被人看破。


    陸行淵身為劍修,本身走的也是無情道,他經曆過刻骨銘心的情感,執著過,掙紮過,到最後一一放下。


    在白飛龍布置的最初幻境中,他甚至沒有入夢,此刻卻被輪迴吞噬,無法掙脫。


    白飛龍不由地看向無塵,問道:“他是誰?”


    淩玉塵克製內心的不安,老老實實地迴答白飛龍。


    白飛龍聽罷,沉默了一瞬,冷酷道:“不,他不是佛子,他是罪惡本身。”


    淩玉塵臉色一白,他不能完全理解白飛龍這句話,但不妨礙這句話落在耳朵裏時的那種驚悚感。


    白飛龍目光幽深,他垂首看著掌心的長劍,對眼前這個狀況已經有了答案。在他所處的時代,還沒有佛子這種說法,但像無塵這樣的人同樣存在。


    他們稱其為輪迴牽引者,他在世道走一遭,在輪迴走一遭,鏈接陰陽兩麵的因果。


    身而在輪迴,自成輪迴,可引輪迴,也難怪他敢救陸行淵。


    但可惜他的輪迴不完整,圓缺意味著麵向人世的鏡子出現了裂縫,那些藏在輪迴裏的罪惡會通過隙縫滲透到人世。


    而陸行淵此刻的狀態是陰暗和負麵的集合,對那些罪惡而言,仿佛是光。


    眼看陸行淵就要完全被輪迴吞噬,白飛龍持劍欲斬斷二人之間的輪迴,一道聖潔微光從陸行淵的胸口爆發出來。光暈形成一個透明的保護罩,驅散陸行淵身邊的黑暗,把他包裹起來。


    白飛龍輕咦一聲,饒有興趣地盯著這變故,收起長劍道:“看來不用我出手了。”


    輪迴之中,紅色的彩燈掛滿魔族的街道。


    琅煌的不滿並沒有阻礙陸行淵和謝陵結契,原本有所猶豫的謝陵在和陸晚夜聊完後,二話不說答應下來,甚至不管琅煌如何勸說,他都堅定地要嫁給陸行淵。


    謝陵的轉變讓陸行淵都有些驚訝,他甚至親自勸說不用勉強。謝陵迴答他不是勉強,而是真心實意。


    結契的兩個人沒有反對,婚事就很快定下來,時間眨眼而過,平靜的魔族久違地熱鬧起來。


    歡歡喜喜的氣氛下,兩個新人穿著大紅的嫁衣走上禮堂,他們被大家簇擁著,在大家的祝福聲三拜天地。


    謝陵給雲棠和陸晚夜敬了酒,從此以後他就是魔族認定的一份子。


    陸行淵給琅煌敬了酒,琅煌嘴上說著不樂意,但心裏還是接受了一切,給他們二人準備好了禮物。


    他們的婚禮辦的很熱鬧,流水宴上,賓客絡繹不絕。不管是和魔族有舊的,還是衝著陸晚夜名頭來的,都高高興興地進來賀禮。


    陸行淵帶著謝陵去敬酒,酒宴上,賓客的麵容在陸行淵的眼前變得模糊,就連聲音都有些不真切,他心裏高興,和很多人碰了杯,稍稍喝的有點多。


    最後還是陸晚夜發話道:“行了,天色不早了,我們就不一直拽著你們喝酒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新人應該入洞房。


    陸行淵聽見了,他想迴答,可是酒意讓他無法出聲。謝陵攙扶著他退下,一步步走向他們的新房。


    黑夜裏,群星閃爍,如水的月光和喜氣洋洋的燭光交織在一起,聚光如晝。而在魔族之外,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流淌著,不知前路。


    陸行淵醉的太深,謝陵扶他上床,替他端來醒酒的東西。陸行淵喝了一口,意識始終提不起來。他想抓住謝陵,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卻撲空了。


    謝陵的身影漸遠,燈光曖昧不明,陸行淵眼前一黑,沉沉睡去。


    夢裏潮濕的空氣讓人止不住地發冷,陸行淵坐起身,發現自己正飛在天上,身下是一頭有些眼熟的鳥。有人手持巨鼎坐在他麵前,鼎裏燃著火,似乎正在煉製什麽。


    那人看見陸行淵皺了皺眉,冷聲道:“你怎麽還在這裏?”


    陸行淵茫然地看著對方,他和這人第一次見麵,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


    “夢裏真的有那麽好嗎?能讓你寧願沉淪也不願蘇醒?”那人照看著自己的器鼎,施舍了一個眼神個陸行淵,眼底卻帶了兩分嫌棄。


    “你在說什麽?”陸行淵的思緒還沒有跟上,反應慢了許多。


    那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似乎還想在罵兩句,動了動唇,沉默片刻,還是壓下去了。


    陸行淵揉了揉發脹的額角,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他不在洞房之中,四周一片虛無,天地都是純粹的黑,可他居然能看清眼前人。


    陸行淵想問自己在什麽地方,開口卻是另一句話:“你是誰?”


    那人掃了他一眼,道:“吾名天熾。”


    陸行淵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可是不管他如何深想,他都想不起來。


    天熾見狀道:“別白費力氣了,你尚在夢中,夢不允許你打破限製。”


    “夢?”陸行淵的眼底又是一片茫然,有什麽東西從腦海中被抹去。


    天熾不再和他糾結這個問題,從鳥背上站起身,道:“你既然來了,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就跟我去看點東西。”


    陸行淵順從地站起身,隻見天熾抬手掐訣,一聲龍吟從器鼎中爆發出來,聲波激蕩,陸行淵此刻毫無靈力,隻覺得魔音灌耳,兩隻耳朵不知不覺地留下血來。


    器鼎裏的火焰熊熊燃燒,一條龍影被火焰送出來,龍身上下沒有任何的血肉,而是一具瑩白如玉的骨架。


    那龍骨剛觸碰到虛空裏的黑霧,身影刹那暴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向著黑暗中蔓延。從火裏出來時隻有拳頭大小的龍頭漲得像座小山,龍身是綿延不絕的山巒,龍骨是聳立的高峰。


    陸行淵看的心神巨震,心髒砰砰直跳,以他的目光已經看不清暴漲後的龍骨全貌,隻覺得這濃稠的黑霧猛然溢起來,一點點地朝著更深更遠的地方蔓延。


    “雖然它已經死了,但這裏永遠屬於它,虛無又如何?隻要它願意,它依舊可以翱翔。”


    天熾的聲音落在陸行淵的耳邊,他凝視著眼前的黑霧,神情桀驁,眼底卻是濃鬱化不開的悲戚。


    這樣的眼神陸行淵太熟悉了,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上一次做了個同樣的夢,夢裏有一隻鳥從湖裏抓出來一條龍。而他就在一旁看著,看到龍死時,他的心裏就是絕望和悲傷。


    陸行淵不理解那樣的情感,可是剛剛他猛然驚覺,他上一次入夢多半是附身在天熾的視角上,他感受到的是天熾的情緒。


    “你……到底是誰?”陸行淵的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額角抽痛,記憶混亂,腦海裏閃過許多許多不曾見過的迴憶。


    天熾迴頭看著他,那張年輕的麵孔逐漸成熟,黑色深邃的眼睛慢慢蛻變成了血紅色,黑發間一對漂亮的魔角肆意地生長。他看著陸行淵,不怒而威,身形一寸寸拔高,露出睥睨天下的氣勢。


    陸行淵愣了愣,這道身影很熟悉,他一定不止一次地見過。


    “你該醒了,不然會什麽也護不住!”


    天熾的聲音震耳發聵,而他的身影逐漸遠去,連同他腳下的鳥也逐漸消失。


    沒有了依托,陸行淵朝著無盡的黑暗墜去,在不斷下落的視線中,他看見那條巨龍匍匐在虛空中。


    莫名的,一個詞劃過陸行淵的腦海:荒域!


    哢嚓,黑暗裏傳來一聲脆響,有什麽東西被打破了。


    陸行淵猛地睜開眼,入目是謝陵扶他進去的新房,可此刻房裏沒有喜氣洋洋的氛圍,反而被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飄來的黑暗一點點吞噬。


    那流動的黑霧如同蛇一般,不斷地順著牆壁和梁柱延伸吞噬。喜燭的紅光跳躍,明明沒有風,卻搖曳不止。


    陸行淵揉著額角,他低頭看去,謝陵安安靜靜地躺在他懷裏,唿吸微弱,身上的衣服有些濕潤。


    陸行淵摸了一把,手掌被染紅,那是不斷外滲的鮮血。


    刺眼的紅色讓陸行淵唿吸一滯,耳邊哢嚓哢嚓的聲響越來越多,他頭痛欲裂,想要抱起謝陵出門求救,雙腿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他根本站不起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緊緊地摟著謝陵,心裏一抽一抽地疼。他試著爬起來,又一次次的跌倒,他唿喊著來人,迴應的卻是一片死寂。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高挑的人影出現在婚房內,一步步朝著陸行淵走來。


    陸行淵抬起頭,驚喜劃過眼底:“娘,幫我看看謝陵,他快不行了。”


    雲棠沒有動,她垂眸看著陸行淵,眼底是悲傷是隱忍。黑暗在她腳下,她的衣裙被風拂動。她迴眸看向快要被黑暗吞噬的新房,手指輕顫,手背青筋暴起。


    “阿淵,這就是你想要的嗎?”雲棠站在原地,低頭問陸行淵。


    恩愛和睦的夫妻,安居樂業的族人,不管闖了多大的禍都有人收拾爛攤子的人生,被捧在手心的寵愛。


    陸行淵的夢是如此的美好,它沒有任何的瑕疵,一帆風順的讓人挑不出毛病。


    可夢終究是夢,它有多美好,折射的現實就有多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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