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罰火刑,這是三屍宗該得的。


    陸行淵沒有出聲打擾,他知道遊風此刻的心情必然十分複雜。他們魔族在詭誕的荒域苟且這些年,無時無刻不想著今日。仇人的鮮血,是告慰亡靈的美酒。


    儒門的方向,被法器隔絕的他們姍姍來遲,麵對的是已經一邊倒的戰場。


    長老在陣法中大喊,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傳出來。


    陸行淵迴頭,抬手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微彎的眼底是化不開的寒意。


    天際雲開霧散,風卷殘紅,一切塵埃落定。


    第一百五十三章


    魔族以壓倒性的力量取得了戰爭的勝利,從人族和妖族的邊境一直到饒河的領域不出意外的被他們收入囊中。


    此地的三屍宗沒有等來救援,全宗覆滅,魔族毫不避諱地向三屍宗宣戰。那些原本和三屍宗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人見三屍宗如此狼狽,不再堅持自己的想法,紛紛給魔族讓出一條道路。


    因為被陸行淵用法器擺了一道,儒門徹底的作壁上觀,沒來得及為三屍宗說上半句好話 ,加上陸行淵在他們宗門前殺死了來不及撤退的三屍宗弟子,他們未曾出言阻止,倒像是和魔族串通一氣,白白吃了個啞巴虧,被三屍宗記恨上。


    儒門一時夾在魔族和三屍宗之間進退兩難,宗門經過商議後,隻好對魔族所行之事睜隻眼閉隻眼。他們已經得罪一方,總得給自己找補。


    解決了三屍宗和儒門,此地的大宗門就隻剩下禦獸宗。魔族對他們還算客氣,打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沒想到他們的說辭還沒送到對方手上,對方先派來了一個讓人意外的使者。


    七皇子謝遙代表禦獸宗前來和魔族和談,他身側就帶了沈熾一個護衛,兩手空空,充分表明自己沒有惡意。


    “禦獸宗這是幾個意思?”


    魔族不是蠻不講理之輩,對方彬彬有禮,他們自然笑臉相迎,更何況謝遙身邊那個還是自己人。


    梅洛雪讓人把他們引入會客廳,好吃好喝的招待,卻沒有第一時間露麵,而是拉著陸行淵在客廳後方的居室裏觀察外麵的兩個人。


    也不怪梅洛雪多疑,區區一個二級禦獸宗請動皇子和談,怎麽想都不太對勁。


    而且沈熾明明跟在謝遙身邊,卻沒有任何消息傳迴來,他可不是不分輕重的人,這種情況下,理應提前告知,讓大家有所準備。


    梅洛雪恐其有詐,先讓其他人去試探。


    陸行淵神識一掃,就將會客廳的情況盡收眼底。他不是第一次和謝遙打交道,對他的印象還好,知道他不是那種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


    “沈熾是個有主意的人,小姑信不過人族還能信不過他?”陸行淵寬慰梅洛雪,讓她不必擔心。


    客廳裏,謝遙是一貫的穩重,麵上沒有半點焦躁之色,隻是偶爾低聲和沈熾交談,才流露出幾分不安。


    魔族的弟子來來往往,客氣是客氣,卻沒有給二人透露太多的消息。


    陸行淵晾了二人好一會兒,才和梅洛雪從後麵走出。


    多年未見,謝遙看見陸行淵神情複雜,一度欲言又止。沈熾倒是心情激動,他被丟在人族這些年,雖說過得隨性,但日子一長還是渾身不舒坦,此刻看見老朋友,心裏別提多高興。


    他們二人紛紛起身相迎,陸行淵抬手道:“遠來是客,二位不必客氣。”


    陸行淵示意二人落座,他和梅洛雪居首座,魔族的弟子奉上茶水。一切看起來平靜祥和,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


    半杯茶水下肚,麵對陸行淵的沉默,謝遙有些坐不住,神色間略有焦躁之色。他為了禦獸宗和談一事前來,卻又不完全隻是為了這件事。隻是以他的立場,他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


    陸行淵看出他麵有難色,道:“七殿下,你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陸行淵率先開口打破平靜,這倒是給了謝遙一個很好的台階,他環顧四周,魔族的其他人早已退出去,屋子裏隻有他們四人。梅洛雪懶洋洋的坐著,對他們的談話興致缺缺。


    謝遙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不會冒犯,糊塗到要避著她的地步,猶豫片刻道:“還請魔尊見諒,我此次前來確有一事相求。”


    最艱難的話頭已經說出來,後麵的話謝遙說的就更容易了。


    他此次前來除了是為了禦獸宗的和談外,還是為了謝陵。


    禦獸宗無意和魔族為敵,隻要魔族約束族人,不提舊怨,他們樂意大開方便之門,承認魔族所占據的領土。如有必要,他們禦獸宗也可以離開此地,把這片區域讓給魔族。


    禦獸宗誠意十足,和談並不艱難,真正讓謝遙覺得困難的是他所求的私事。


    數月前,皇朝秘境關閉,謝陵從秘境中出來時就是癲狂之態,它化身銀狼打傷眾人從皇朝離開,一路直入妖族,此後音訊全無。


    謝家老祖親自上門來尋,卻被琅煌三言兩語擋迴去。謝家不甘心,在陸行淵順利渡劫後,派出和謝陵關係要好的謝遙前來相勸。


    說是相勸,其實也有威逼利誘的意思在裏麵。謝遙無形間成了謝家裹挾的人質,如果謝陵無動於衷,謝道義有的是辦法借題發揮。


    謝遙不是什麽傻子,就算對謝道義還有那麽點虛妄的父子情義,也不妨礙他辨別出自己的處境。


    以他個人之力,想要進入妖族腹地並非易事,更何況還要勸迴謝陵。權衡之下謝遙想到陸行淵,於是就有了今日幫二級禦獸宗跑腿這一幕。


    他所求並不過分,隻是想通過陸行淵見到謝陵。


    “你們謝家的人可真有意思,你們親兄弟都難見一麵,卻指望我家阿淵一個外人給你們牽線?”梅洛雪聽的荒謬,若非謝遙一臉真誠,他都要懷疑對方是有意拿陸行淵消遣。


    暫且不論陸行淵和謝陵現在關係如何,單是這種事請陸行淵出麵就已經很離譜。陸行淵是魔尊,而謝陵是謝道義的兒子,他們之間隔著千溝萬壑。


    “前輩莫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實在是這件事幹係重大,多方勢力牽涉其中,我怕拖得時間越長對十七弟越不利。”謝遙沉重地歎了口氣,他嘴上沒有提及自己的處境,但現實卻已經把他和謝陵綁在一條船上。


    謝道義已經不顧父子親情把他推出來做餌,可見他的耐心在逐漸告罄。謝遙是在救自己,也是在救謝陵。


    梅洛雪微微挑眉,一旁的沈熾連忙給她使了個眼神,示意她不要多問。沈熾身為半個知情人,知道這背後的渾水有多深。


    事關謝陵,陸行淵正襟危坐:“謝陵如今跟在琅煌身邊,性命無虞,你倒是說說,何人如此膽大妄為,竟然敢在琅煌眼皮子底下對他不利?”


    琅煌一手相護,就是妖王也隻能恨的牙癢癢,不敢造次。陸行淵心裏沒有太大的擔憂,但謝遙也不是那種會空穴來風的人,他所求之事必然是有跡可循。


    謝遙麵露難色,此事幹係重大,他心中還是有所猶豫。


    但這情緒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他暗暗握拳,心中再度下定決心。從他踏入魔族那一刻起,他就沒有退路,隻有一直向前,和眼前這個坐在高台上的王達成共識。


    “我當然知道十七弟跟在聖人身側性命無虞,但聖人也隻能護他一時。魔尊有所不知,此次秘境之行,我們和天衍宗各有損失,天衍宗生還的弟子十之二三,而我們也折了幾個兄弟在裏麵。天衍宗一口咬定遭了十七弟的毒手,不依不饒,非要我父皇給個說法。另外幾個兄弟的家族聽到消息也齊聚皇朝給父皇施壓,要父皇交出十七弟。”


    提到兄弟之殤,謝遙語氣平淡,並沒有所謂的傷感之情,說到他們家族鬧事,他甚至露出厭惡之色。


    秘境之中一向是危險和機遇共存,有人滿載而歸,就有人一無所獲,甚至賠上性命。


    謝家手裏的這個秘境是最後一次開啟,因為麵臨消失,裏麵的危險比之以往更甚,九死一生也在情理之中。


    天衍宗和失了皇子的家族心裏不平衡,想要找謝道義討個說法也無可厚非,但找謝陵要說法,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陸行淵覺得有些可笑,道:“謝陵修為如何?”


    “剛突破元嬰不久。”謝遙如實迴答,謝陵進入秘境前是問道後期,在秘境中頗有機緣,突破元嬰。


    “天衍宗進入秘境的弟子修為如何?出事的幾個皇子修為又如何?”陸行淵再次問道,眼底掠過嘲弄之色。


    “最低也是元嬰後期……”謝遙的聲音不由地低下去,謝陵身為一群人中修為最低的一個,對上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勝算,更別說暗害他們。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甚至不需要多言,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稍微動一下腦子就能想明白。明明他是最不可能的人,現在卻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要說這其中沒有利益糾葛,隻怕也沒人會相信。


    謝遙額上滲出一層冷汗,他之前不是沒有這樣想過,隻是覺得有些荒謬,想了但沒有去求證。現在心裏的想法被人直白地點出來後,他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當初在秘境之內,謝陵並沒有完全跟著他們,而是說要自行曆練,帶著疾風踏上旅途。在分開的這段時間內,謝陵遇見了什麽他們其實並不清楚。隻知道離開秘境後,他完全狼化,丟掉了身上屬於人的一麵。


    身為兩族混血,謝陵身上狼族的特征並不多,在他跳崖之前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他這種情況在混血中很常見,因為修煉條件的苛刻,混血很難完全覺醒兩種血脈。有些甚至混雜在一起,無法修煉。


    但謝陵跳崖迴來後,這個困境發生了改變,他覺醒了屬於狼的部分,當然這個時候還沒有那麽完美,直到他進入秘境後有了更大的機遇,他的血脈更上一層樓。


    而這個機遇才是把他推上風口浪尖的根本原因,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要的根本就不是公道,而是利益。


    陸行淵冷笑不止,道:“真是一出好戲。”


    謝遙有些汗顏也有些後怕,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請陸行淵幫忙。他失利還有禦獸宗這條退路,他輸得起,可是謝陵輸不起。


    眼見謝遙有打退堂鼓的心思,陸行淵摩挲手指,略做沉吟。事關謝陵,他不可能不管,但不能用這個身份管。


    陸行淵瞥了沈熾一眼,禦獸宗弟子這個身份是時候用起來了。


    “我不想摻和你們謝家的事,但為你修書一份給琅煌聖尊並非難事。”陸行淵道:“你要是能等,就等兩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陸行淵說要修書一封給琅煌並不是假托之辭,隻是信上的內容不是謝遙想象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而是略帶挑釁,話裏話外都是讓琅煌早點把謝陵放出來,他還有要事要辦,不可能真陪著琅煌一直等到秘境開啟。


    陸行淵能夠預料到琅煌看到消息後不滿皺眉的樣子,說不定還會躲著謝陵,不讓謝陵知曉。他想分開陸行淵和謝陵,但天意不遂他意。


    琅煌的迴信左右也就一兩日,魔族暫停遷徙的腳步,謝遙無懼人言,帶著沈熾在這裏住下來。沈熾雖為魔族,但他麵具下的身份卻少有人知,除了陸行淵也就梅洛雪和懷竹知道一二。


    魔族並沒有外界傳言的那般兇殘,他們極盡地主之誼,好吃好喝的接待謝遙,懷竹更是親自作陪,帶他領略魔族風景。


    謝遙盛情難卻,本想著沈熾在身邊不會太過尷尬,不料沈熾臨陣脫逃,說自己最難消受美人恩,婉拒了懷竹的作陪,順勢溜之大吉。


    懷竹笑了笑,並沒有和他計較,從始至終一臉期待地看著謝遙。謝遙心知躲不過去,倘若他繼續推辭,隻怕會惹人不快。他來此有事相求,還是不要鬧的太難看。思及此,謝遙反客為主,抬手請懷竹先行。


    沈熾頂著一張鬼麵具在魔族的大本營裏溜達,看見熟人抬起手想打聲招唿,話還沒出口,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舉起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不敢落在別人肩上,來往的魔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就在沈熾猶豫要不要伸個懶腰緩解一下氣氛時,身後傳來一聲輕咳,他放下手轉身,映入眼簾的是陸行淵頎長的身影。


    “白道友看起來頗有閑情逸致,不妨陪我小酌兩杯。”


    陸行淵相邀,沈熾豈敢不從?


    魔族在此安營紮寨四年,內部已具規模,陸行淵帶著沈熾穿過營地去了後院,這裏依山傍水,安靜清幽,少有人來。


    沈熾難得有機會擺脫白澤這個身份恢複自我,興奮地把臉上的麵具一摘,長舒一口氣道:“憋死我了。”


    他留在人族修行這些年演的是陸行淵,既要和謝道義周旋,又要和禦獸宗打好關係,謝遙臨走前還給他派了幫手,就怕他在皇城有任何閃失。


    說句心裏話,沈熾這些年在謝遙的安排下過的還算如意。但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免不了要謹言慎行,遠遠不如家裏自在。


    陸行淵也知道這些年難為他了,從小世界取出酒水道:“辛苦了,再穩兩日就能和大家好好敘舊。”


    “你要和我換過來?”沈熾若有所思,他盯著陸行淵,那雙眼睛不似陸行淵目光冷冽,反而像鷹一般犀利。


    他在人族所見所聞,過耳過心,陸行淵能夠抹掉自己記憶中和謝陵相處的部分,卻不能抹掉別人眼中所見。沈熾多多少少還是聽見了不少,一開始或許會搞不明白,但時間一長,他心中疑惑的種子自己就會開出花來。


    就比如這次謝遙出使魔族,一開始禦獸宗並不打算讓他跟著來,而是派遣修為更高的長老隨行,這樣既不會顯得失禮也可以保障謝遙的安全。


    可是謝遙拒絕了禦獸宗的提議,理由是如果他請陸行淵不成,就帶著沈熾親自去一趟妖族,求見琅煌。?


    謝家老祖親自出麵都說不服琅煌,沈熾覺得自己更不可能,但謝遙就是確信他可以。


    那一瞬間,沈熾這些年所見所聞的疑惑豁然開朗,他這個身份和謝陵之間一定有著非常特殊的關係,特殊到謝陵願意為了他對抗琅煌。


    沈熾後來又仔細想了想,特殊的真的是這個身份嗎?還是讓這個身份誕生的人?在陸行淵給他的記憶裏,關於謝陵的部分看似完整,實際抹去了那些存在在別人口中的親密。


    那仿佛是一個不能給沈熾觸碰的秘密,獨屬於陸行淵。


    加上今日謝遙又來求陸行淵相助,陸行淵沒有拒絕,沈熾心裏已經有了預感。


    “尊上,你和謝陵之間真的隻是師徒嗎?”沈熾不是有話會憋在心裏的類型,麵對陸行淵,他幹脆地說出自己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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