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萱抓著謝陵的手臂,她在棋盤的一方落座,謝陵就坐在她旁邊,倒是規矩不少,人也顯得溫順很多。


    “兒臣棋藝不精,父皇可得讓著我。”謝萱執白子,還沒落子就先服軟,眉眼柔和。


    謝道義身上的淩厲氣息稍稍收斂,笑道:“準你悔棋。”


    “棋局如戰局,落子無悔,父皇讓我三步就行。”謝萱沒有接受謝道義的提議,而是和他討價還價。


    謝道義也不惱,反而覺得女兒率直可愛。


    自從雲棠走後,謝道義的脾氣就沒以往那麽好,加上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魔族顯露蹤跡,他一直緊繃著一根弦,不敢放鬆。平日要是再遇上不識趣的兒子給他添點堵,他就更糟心了。


    而女兒就不一樣了,女兒乖巧懂事,知道說貼心的話,陪他下棋,陪他談心。


    謝萱說自己棋藝不精不是謙虛,而是實話實說,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她就漸露敗局,有些力不從心。


    謝道義氣定神閑地吃掉她的棋子,很快棋盤上就是大片大片的黑。


    “好難啊!”謝萱苦惱地皺眉,轉頭看向謝陵,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過來,道:“小十七,你會嗎?”


    謝陵答應和謝萱進宮,為的是給三屍宗添堵,完全沒有和謝道義父慈子孝的意思。謝萱要下棋,他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等著


    ,現在被謝萱拉過來,他掃了眼棋局,又看了看愁眉苦臉的謝萱,道:“會。”


    謝萱頓時眉開眼笑,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道:“來,白方申請換人。”


    謝陵坐在她的位置上,拿起白子,認真地落下一子。


    謝道義看著他的布局,眼裏是掩蓋不住的詫異:“我竟不知你會下棋。”


    謝陵當然會下棋,他的棋藝是陸行淵手把手教的。在那些困苦的歲月裏,抱著棋盤假裝陸行淵還在身邊與他對弈是他唯一的樂趣。


    其實現在仔細想想,除了修為,陸行淵交給他的還有很多,隻不過陸行淵要他藏拙,他從來沒有在人前顯露,久而久之,他就以為自己不會了。


    這個時候提到陸行淵明顯不合適,謝陵麵不改色地把琅煌拉出來做擋箭牌,道:“琅煌先生一個人住,偶爾無聊就會研究棋局,我在他跟前學藝時,跟著他學了一點。”


    謝道義將信將疑,不過謝陵難得心平氣和地和他對局,他想了想沒有深究。與其為了一個爭論不出結果的答案和謝陵不歡而散,還不如睜隻眼閉隻眼。


    棋盤上棋子黑白分明,誰也不讓著誰。


    謝萱靠在一旁看的格外認真,壓根沒注意從棋盤上蔓延出來的焦灼氣氛。


    謝道義落子的速度慢下來,思索的時間明顯變長。為了不讓謝陵察覺,他起了話頭,道:“你們這麽晚進宮應該不是專程來找我下棋吧?”


    謝萱點頭,直白道:“我們是來告狀的。”


    謝道義落子的動作一頓,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還是耐著性子道:“說說,出什麽事了?”


    謝萱立刻來了精神,把楚紅館的事說了一遍,謝陵出麵遭到三屍宗威脅,她這個當姐姐的看不過去,當然要出手相助。


    “那人無非是覺得自己有靠山,但有靠山的又不是隻有他一個,我們也有。”謝萱神采飛揚,話語裏有幾分傲氣。


    謝道義聞言輕笑,他為君為父,縱然心裏沒有多少情感,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子女依靠,還是有種微妙的滿足感。


    更重要的是謝陵沒有排斥來找他,讓他出頭,這算不算是一種緩和?


    “三屍宗有些過了,你可怕?”謝道義拿著一顆黑子,麵對棋盤上的局麵,遲遲沒有落子。


    謝陵見他詢問自己,道:“我隻是覺得自己多多少少留著父皇的血,要是真的被人鎮住,不敢出頭,豈不是丟父皇的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棋盤上,黑子丟盔棄甲,大勢已去,走入絕境的白子反而起死迴生,反敗為勝。


    謝道義拿著棋子,遲遲沒有落下,他端詳著眼前的棋局,被圍困的黑子獨木難支,他過了許久才接受現實,道:“你贏了。”


    謝陵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他興致缺缺地放下棋子,仿佛一切是理所當然,沒有值得驕傲的地方。


    不過謝萱很高興,看著自己那盤殘局在謝陵的手裏盤活,最後更是勝過謝道義,她比自己贏了還要激動,抱著謝陵的手臂崇拜地看著他,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閃爍著明亮的光澤。


    謝道義沒有收拾棋局,他在心裏複盤剛才的每一步棋,他明明勝利在望,完全不知道錯在什麽地方。


    良久後,他歎了口氣,道:“你以後沒事可以迴來陪我下棋。”


    謝陵打了個哈欠,露出兩分倦意:“再說吧,我還不想迴來。”


    陸行淵在外麵,謝陵的心也在外麵,他知道謝道義是有意親近,但這已經不是他想要的。他和謝道義的父子情,在謝道義默許謝遲利用他來控製陸行淵,默許謝遲殺死他時,就消失的一幹二淨。


    如果不是陸行淵,他根本就活不到現在。


    察覺到謝陵話語裏的冷淡,聯想到他迴來這些日子受的委屈,謝道義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畢竟是他的孩子,不管他怎麽樣,總輪不到外人欺負。


    “你不迴來,一直住在你七哥府上也不像個樣子。我會差人去幫你置辦新的院落,以後那就是你的地盤了,你想唿朋喚友,還是金屋藏嬌,都隨你。”


    謝道義以往疏於對謝陵的照顧,隻覺得一晃眼,當初那個被妖族利用來離間他和雲棠的嬰兒就長大成人了,他一直安靜地生活在宮裏,習慣了不被人在意,像個透明人一般,無人在意他的去留。


    謝道義知道他心裏有怨,不想留在宮裏,總想跑去出,這些謝道義都不在乎。畢竟謝陵也到了該獨立的年紀。


    今日三屍宗目中無人,欺謝陵獨身一人,沒有根基,那他就以這個宅院為戒,讓其他人明白,這是他謝道義的兒子,他還沒死呢。


    “我在府上住的挺好的,七哥又不會嫌棄我。”謝陵聽到府邸的第一瞬間不是開心,而是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把陸行淵帶過去,一想到要和他分開,謝陵就生出抵觸的情緒。


    謝陵拒絕的太快,甚至沒有猶豫,謝道義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謝陵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他允許皇子出宮建府,親賜院落,就是允許他們去培養自己的勢力,相互之間形成良性競爭。一座府邸確實沒什麽大不了,但這背後代表的是謝道義的認可。有了府邸,就是有了根基。


    “小十七,你是不是傻?”謝萱坐直身體,一本正經道:“父皇隻是說給你置辦院子,又不是不許你住在七哥府上。隻要你喜歡,別說是七哥家,就是來我家長住也沒有問題。”


    謝萱說著,轉頭看向謝道義,托腮道:“所以父皇給小十七安排的院子在哪兒?能在我附近嗎?讓小十七和我做個伴吧!”


    “你不常在家……”謝萱一打岔,謝道義就把謝陵拒絕的話忽略過去。他做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更改。


    “我不管,我就當父皇同意了。”謝萱捂住耳朵,假裝什麽都聽不見。


    麵對她的撒嬌,謝道義無奈地笑了笑,道:“好,都依你。”


    謝萱住的那條街清淨,而且她一直很照顧謝陵,讓謝陵去和她作伴,多少也能打消謝陵的抵觸情緒。


    府邸的事情確定下來後,謝萱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帶著謝陵告退。謝道義今夜興致不錯,送他們二人出門,還叮囑他們路上注意安全。


    謝萱滿口答應,謝陵還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不高興也不生氣,仿佛沒有什麽話語值得他內心出現波動。


    謝道義習慣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謝萱許久未見他,覺得有些奇怪。畢竟她上一次見謝陵還是皇族的大比,謝陵對謝道義還抱有幾分期待,甚至努力表現想要謝道義看見。現在他有這個實力,卻把自己深深地藏起來,再也不願意靠近謝道義。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謝陵注意到謝萱的視線,不解地看向她,出聲詢問。


    麵對謝萱,謝陵的態度可比麵對謝道義好多了,眼底有些笑意,是真摯的,溫暖而陽光。


    看見這幅熟悉的樣貌,謝萱搖了搖頭,道:“沒什麽,就是覺得小十七長大了。”


    “我成年了。”


    “不是哦,我說的不是年紀。”謝萱走在謝陵前麵,迴頭看著謝陵,微微仰頭道:“我們快六年沒見了吧?時間過的真快。上一次見你,你彷徨不安,害怕被丟下被無視。可是這一次見你,你的眼神很堅定,不再患得患失。”


    “這六年很漫長。”謝陵垂眸輕語。


    謝萱眼裏的六年,對他而言是一世,在血與火,仇與恨中痛苦執著,而後涅。他無助而彷徨不安的一生,重新被陸行淵重逢,安撫。


    想到陸行淵,謝陵的眼神變得溫柔,帶了兩分眷戀。他的世界本就一無所有,因為遇見陸行淵才變得充實。


    宮牆之外,寒意襲人。長街上隻有幾盞燈火,不少攤販早早地收攤迴家,唯有一家茶棚還點著燈,灶膛上煮著滾水,老板卻已經困的趴在桌子上休息。


    昏暗的燈光下,有一人靜靜地坐在老板旁邊,他要了一壺茶水,臉上的惡鬼麵具斜了一個邊角,露出線條硬朗清晰的下巴。


    寒風讓老板哆嗦著醒來,他打了冷顫,活動睡麻的手臂,走到陸行淵跟前問道:“這位客官,你還要點什麽嗎?小店也得打烊了。”


    “不必。”陸行淵的視線越過重重黑暗,落在遠處的宮牆外,看見某個熟悉的身影後,他結了茶錢,戴好麵具,起身離去。


    謝遙和謝萱的府邸不在一個方向,姐弟二人同行了一段距離,就在岔路口分別。


    謝萱擔憂地看向夜色,道:“要不我送你迴去?”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謝陵輕笑一聲,話音未落便有所察覺,不由地抬頭看去。


    寂靜的黑暗中矗立著一道人影,靜靜的等候。


    謝陵眼神一亮,他的眼睛沒有看清楚那張臉,但他的心已經描繪出模樣,那熟悉的身影不需要確認也能讓他心花怒放,眉梢眼底都是笑意,他道:“接我的人已經來了。”


    謝萱一愣,順著謝陵的視線看去,隻能看見大概的輪廓。夜色太暗,寒風太冷,她隻覺得對方身形高大,有點熟悉。


    不等謝萱多問,謝陵就和她道別,邁開步子朝著對方跑去。看著謝陵的背影在對方麵前停下,他們兩個人許是說了句悄悄話,身影靠的很近很近。


    縱然看不見謝陵的樣子,謝萱也能猜到他在笑。隨後謝萱看見對方遞給謝陵一串圓滾滾的東西,像是糖葫蘆,謝陵抖了抖耳朵,拽著對方離開了。


    短暫但溫馨的一幕讓謝萱久久駐足,直到夜色裏飄落下幾朵雪花,她才如夢初醒。這一瞬間,她為謝陵感到高興。他結束了孤獨的旅程,往後餘生,有人問他冷暖,陪他朝暮。


    “真好。”謝萱輕歎,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融入夜色。


    陸行淵把梅洛雪送迴去後,三屍宗的弟子又跟著他走了一段路,他懶得把人甩掉,幹脆換了個方向走到宮牆這邊等謝陵。


    他在茶棚坐了許久,大概是知道他不會輕易離開,三屍宗的人盯了一會兒就走了。


    謝陵把宮裏發生的事告訴陸行淵,他贏了謝道義的棋,也贏得了謝道義的關注。他那個父愛遲來的爹,果然又有了別的想法。


    謝陵越是表現出超乎他預期的價值,他越難以忽視謝陵的存在。他需要謝陵,就會施以恩情。


    “誰要他的滿腹算計,別有用心?”謝陵咬了一口糖葫蘆,大概是藏著心事,一口下去沒嚐出味道,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酸的皺眉。


    他舔了舔牙,目光掃過無人的四下,忽然拽過陸行淵,靠近他親上去。


    果子的酸甜混在唇齒間,被謝陵渡入陸行淵的口中。


    他的吻短暫,甚至帶著一點惡作劇的壞心眼。他仰頭看向陸行淵,笑道:“酸嗎?”


    陸行淵舔了舔唇,道:“甜的。”


    不是果子甜,是人甜。


    謝陵愣了愣,麵上飛霞。


    陸行淵情不自禁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謝陵沒有躲,他仰著頭,聽見自己心如擂鼓。


    天空中,雪花片片飄落,寒意又深一層。


    陸行淵從儲物空間裏翻出來一把傘,傘麵蓋過他和謝陵的頭頂,兩人肩並肩。


    後半夜的街道少了喧囂,多了寂靜,他們從黑暗之地,漸入明亮的燈火下,傘下的身影相互依偎,漸行漸遠。


    宮牆內,海棠居,謝道義看著桌上的棋局,謝陵遊刃有餘地掰迴局麵,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穩妥,完全就不像是個新手。


    “琅煌教的嗎?”謝道義拿過謝陵用的白子,嘴角浮現冰冷的笑意:“那位聖人可從來不會這些東西。”


    謝道義落下白子,黑子的局麵徹底無可挽迴。他平生第一次輸給自己的孩子,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孩子,那種感覺有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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