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平白無故把一個不認識的人記了那麽久,本身就有些不同尋常。距離讓他們不能相擁,謝陵沒有辦法克製內心的思念,也沒有辦法克製內心日益加劇的占有欲。


    陸行淵聽出謝陵聲音裏的異樣,道:“我們是兒時的玩伴,之前都以為對方死了。那天突然見麵,說起魔族這些年的事,我心裏有些不舒坦,就想大醉一場。”


    陸行淵和沈熾的交情繞不開,他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隱瞞謝陵。說不定不久之後大家就會見麵,又何必故作神秘?


    隻不過在飲酒這件事上,陸行淵做了另一個解釋,他放任自己醉過去,更大的原因是魔族,而不是某個人。


    謝陵的視線斜向上輕掃,他嗅到陸行淵身上的氣息和那日不同,稍微拉開和陸行淵的距離,道:“魔族的事很棘手嗎?你還好嗎?”


    陸行淵垂眼看向他,謝陵今日的表現不同尋常,和過去陸行淵清醒那三次有著很大的區別,他問的話,做出的反應,不像是在夢中,夢而不知,更像是有意在這裏等陸行淵。


    “我在夢裏迴答你,你敢信嗎?”陸行淵沒有直接迴答,反而繞起彎子。


    謝陵神色一頓,道:“信。”


    這個肯定的答案讓陸行淵確定謝陵已經知道夢境的真相,他笑了笑,道:“我今天剛剛繼任了魔君之位。”


    謝陵:“嗯?”


    第六十四章


    夢境在現實之外,謝陵真正發現不對勁是在第三次和陸行淵見麵後。以往夢裏的師尊一貫是前世對他冷酷無情的模樣,對他的心意沒有任何的迴應,更不會叫他小狼。


    但是他後來仔細迴憶,這僅有的幾次裏,陸行淵的反應都有些不同尋常。就算他沒有意識,夢境顛來倒去,一心想著英雄救美時,陸行淵也會在最後選擇護著他,那是他不敢想象的場景。


    第四次進入夢中,謝陵留住了自己的意識,他仔細地觀察,醉酒的師尊倒在他懷裏,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想象,而是師尊進入了他的夢。


    謝陵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但他還是很開心。他和陸行淵天各一方,本以為再見麵遙遙無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奇遇。


    在夢裏,謝陵收斂了自己的暴戾和兇狠,他逐漸熟悉了夢裏的規則,夢境不再是跳躍無厘頭,或者曖|昧不可控。


    這也是為什麽陸行淵再次踏足這裏,會發現夢境變得很正常。


    陸行淵試探謝陵是否清醒,謝陵也在觀察陸行淵是否知道這是他的夢境。在比較有衝擊性的事實麵前,彼此的反應已經很好地說明了一切。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進入了你的夢境?”陸行淵之前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坦白,擔心謝陵會把他踹出去,不讓他入夢。但眼下謝陵思緒清明,還是把他放進來了,可見他並不排斥。


    這讓陸行淵有了詢問的機會。


    “上一次你醉的不省人事,問什麽就說什麽,都不需要我給你放餌,就是直鉤你也咬。”謝陵拉開和陸行淵的距離,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順手端過桌上的茶水。


    陸行淵擰眉迴憶了一下,夢境裏謝陵就隻問了他和誰一起喝酒,根本就沒問入夢的事。但應該是那個時候發現不對勁,所以那一晚的夢很平靜。


    陸行淵沒有拆穿他,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道:“看來我得戒酒,不然醉了什麽都往外說。”


    謝陵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陸行淵笑道:“你就沒問點別的?”


    “師尊想我問什麽?”


    謝陵那雙藍色的眼睛清澈透亮,不染雜質,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


    在狼族這段日子他過的不差,雖然妖王有心晾著他,但另一個妖族的大人物看上他了,把他從墨流光手上帶走。他跟著這個人學了很多,夢裏的這間閣樓就是他在妖族的住所。


    陸行淵這話有心試探,但謝陵沒有接這個話茬。


    陸行淵看著眼前氣息純淨的徒弟,越是幹淨越讓他忍不住想起當初在懸崖底下的一切,那時的謝陵帶著前世的麻木,絕望,毫無鬥誌。


    陸行淵唿吸一滯,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伸出手落在謝陵的頭上,指腹壓著謝陵的耳朵,動作輕柔,帶了幾分憐愛之意。


    謝陵以為自己早就已經習慣陸行淵摸他的耳朵,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陸行淵的動作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他的耳朵敏|感,能感受到陸行淵手指的熱度,臉上不由地起了熱意。


    謝陵抿唇,抬手想要推開陸行淵的手掌,就聽見陸行淵道:“小狼,你是怎麽死的?”


    謝陵的手僵住了,他抬眸看向陸行淵,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隻剩一句:他是什麽意思?


    陸行淵摸摸他的頭,然後握住他舉起來的手,把他白皙的手指攏入手掌中,繼續道:“我死了以後,發生了什麽?”


    這一次謝陵聽明白了,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看向陸行淵的眼神充滿了詫異和難以置信。他想把自己的手從陸行淵的掌心抽出來,可是陸行淵握的很緊,他拚命地掙紮,手腕被握出紅痕。


    他仿佛迴到陸行淵死後,獨自麵對那間充滿他氣息的宮殿,像個活死人一樣穿梭在庭院中,用幻覺用記憶來麻痹自己。


    陸行淵用死來解脫,他卻還困在哪裏,像個瘋子一眼,就算製造無數的鮮血也填補不住內心的缺失。


    重生後,陸行淵變得不一樣了,他以為一切可以重來。所以在知道陸行淵的身不由己,窺見他前世的苦楚後,他藏起前世的暴戾,兇狠,殘忍,讓陸行淵以為他很乖,很懂事,不會惹麻煩。


    他自以為做的很好,可他卻不知道,陸行淵同他一般,經曆了一世。


    他手上沾染的每一滴血,陸行淵都知道來曆。


    這一刻,他有些慌了,夢境搖搖欲墜。


    陸行淵心裏一緊,握著謝陵的手更不敢鬆開:“小狼,你冷靜一點。”


    謝陵看著他,神情黯淡,滿目悲慟:“我怎麽冷靜?我親手殺了你!你怎麽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夢境隨著謝陵的心境起伏,閣樓裏的一切都在發生改變,很快寬敞明亮的房間成了密不透風的暗牢,四周陰森可怖,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


    無數的鐵鏈想要束縛陸行淵的手腳,卻又在靠近他時猶豫不決。四周的座椅早已消失,陸行淵抓著謝陵的手腕,把人抵在牆上。


    謝陵的神情無措又瘋狂,他像一頭被逼到角落的野獸,想要奮起反抗又怕自己的尖牙利爪抓傷眼前人。他貪婪而不敢索求,反而讓占有欲如同藤蔓一般,瘋狂生長,最終纏|繞住的隻是他自己。


    他的眼睛紅紅的,看上去脆弱易碎,讓人止不住地心疼。


    陸行淵把人揉進懷裏,親|吻他的耳朵,輕拍他的後背安撫他,在他耳邊道:“抱歉,讓你一個人承受了那麽多。”


    謝陵的掙紮因為這句話而頓住,他親手要了陸行淵的性命,就算陸行淵要報複他,他也沒有怨言。可事實上他聽見了什麽?他的師尊安撫著他的情緒,說著抱歉。


    “是我殺了你。”謝陵重複這句話,掙脫陸行淵的控製,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惡狠狠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謝陵一身戾氣,神色兇狠,眼裏的淚珠卻不受控製,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有罪的人如何用無罪的態度輕飄飄地接受一切?


    他寧願這是一個全新的師尊,也不想他記得上輩子的一切,記得他雙手沾滿血腥。


    陸行淵抬手擦去謝陵臉上的淚珠,親|吻手指,舌尖舔過沾了眼淚的指腹,垂眸道:“苦的。”


    眼淚的味道總是會讓人止不住地心酸,謝陵的眼淚更是如此。


    上一世,陸行淵做出那樣的選擇,便是對自己的結局早有預料。或者說,是他一步步推著謝陵前進,就連謝陵殺他的刀,都是他親手遞上。


    他以為他不迴應,把感情跟著魔魂一起埋葬,就可以讓謝陵改變心意。可是他錯了,謝陵愛著那個完整的他,麵對不完整的一麵,他反而以為是自己被討厭。


    由愛而生的恨意,終究還是迴到愛本身,甚至更綿長,更痛苦。


    陸行淵手指的餘溫殘留在眼底,謝陵淚眼朦朧,陸行淵的溫柔和包容讓他心裏的情緒來的更加洶湧。他拽住衣襟的手不斷收緊,一遍遍地問著為什麽?


    為什麽你不生氣?為什麽你不在意?為什麽麵對我這個劊子手還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那麽殘忍,你也能視若無睹嗎?


    “小狼,這不是你的錯。”陸行淵握住謝陵的手,掰開他的手指,再度把他的手握在手心。


    謝陵掙紮了一下,見掙脫不開,幹脆任由陸行淵擺布。


    陸行淵環顧密室,把人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上輩子的事一團亂麻,他也曾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解釋起來頗費功夫。但謝陵這個樣子又讓他如何忍心不說?他略加思索,粗略地解釋了他把謝陵推下懸崖後做的一切。


    他被困在天衍宗的局裏,沒有辦法解脫,眼看謝陵一天天長大,藏拙又能藏幾時?天衍宗要他殺謝陵,他便將計就計。


    他明白,隻有死才能從局中跳出去,他讓謝陵短暫出局,再出現,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而是他自己。


    陸行淵給謝陵鋪了路,讓他的每一步計劃都有人接應,他為他善後,也會自己謀劃死局。


    謝陵聽到這裏不由地瞪大眼,心裏一陣窒息般的難受。陸行淵說的越是平靜,他心裏就越痛苦。


    他的師尊心裏是有多絕望,才會選擇向死而生?


    偏偏他什麽都不知道,一味的發瘋。


    陸行淵見他眸光黯淡,抬手輕揉他的耳朵,道:“天衍宗的棋局內,人人都是棋子。我想護著你,卻又走了極端,反而讓你陷入痛苦之中。我死後,你是不是自戕了?”


    陸行淵最後這一句問的很輕,他的內心是難以抑製的心疼。他自以為籌劃好了一切,卻事與願違。


    謝陵的耳朵耷拉下來,道:“我以為你是我痛苦的根源,沒有你我就解脫了。可實際上在那樣的束縛下,你是我唯一能看見的希望。我殺了你以後,萬念俱灰,連到手的權利也看著礙眼,於是我用一張卷軸結束了一切。”


    “卷軸?”陸行淵警覺道:“長什麽樣?”


    謝陵迴憶了一下:“看起來應該是上古的東西,裏麵是一個殺陣,我當時已經不太清醒,不管不顧就……”


    卷軸的威力很大,並不是隻死了謝陵一人,殺陣完全展開後,大半個皇朝身在其中。謝陵記得死了很多人,但他失去理智,陷入瘋魔,反而覺得死的不夠多,他當時是想把整個皇朝都拖下地獄。


    陸行淵心頭一跳,道:“你怎麽會有這東西?”


    謝陵猶豫了一下:“我說了你別生氣,是雲棠夫人交給我的。”


    第六十五章


    皇朝有一座高樓,名為朝月。站在那裏,便是站在離天最近的地方。每當月亮升起時,朝月樓會被月光整個罩住,仿佛是聳立在浩瀚星海中,高遠寧靜。


    陸行淵死後,謝陵就喜歡一個人待在這裏,他打開窗戶翻出去,坐在窗台邊緣,仰頭看著無盡的星空。在他腳下,黑暗吞噬了一切,什麽都看不清


    他耷拉著耳朵,尾巴垂在身後,整個人像是一顆孤獨的蘑菇,充滿了頹廢和陰鬱。


    漆黑的夜空中,星雲漫天,可是無論他怎麽看,都沒有辦法在那些璀璨的星星中找到屬於陸行淵的那一顆。他的眼中一片死寂,漫天星雲倒映,也留不住神采。


    “不是說人死了會變成星星嗎?為什麽他不在這裏麵?”謝陵低聲問道。


    在他身後,居室一片昏暗。一道消瘦的人影立在其中,青衣素裙,環佩作響。


    謝陵像是在問她,又不像是問她。


    “人死如燈滅,你動手的時候就該有這個覺悟。”雲棠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隻是多了幾分疲倦,沒有以往的強勢,淩厲。


    謝陵迴頭,看清昏暗中的人影。


    雲棠今日打扮的很素雅,頭上隻有一支海棠簪子,除此以外,沒有多餘的裝束,和以往雲鬢香衣,滿頭珠翠,高不可攀的模樣比起來,她此刻更像是一株生在在野外,飽受風霜的牡丹,褪去一身的驕傲,盡顯荼蘼之色。


    謝陵不由地多看了兩眼,以為她和別人一樣是來挑戰他,嘴角微揚,眉目間戾氣湧現,笑道:“你這身衣服很適合下葬。”


    雲棠往前走了兩步,月光落在她的下半身,上半身依舊在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對謝陵的話恍若未聞,取出一張卷軸放在照射著月光的桌子上。


    謝陵瞥了一眼,興致缺缺。他如今獨攬大權,宮門外的血就沒有幹過,人人對他避如蛇蠍。他們畏他,懼他,不管是暗殺,挑戰,還是利益往來,在他眼裏都一樣。


    他以為雲棠是來講和,嗤笑一聲,道:“陸隱川就像是你養的一條狗,到最後還不忘對你乞憐搖尾,可你卻連看都不曾看一眼。雲棠夫人,你真是我見過最狠的女人。你把陸隱川推給我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麽?”


    謝陵的聲音帶著寒意,用詞充滿了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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