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陸行淵還是大為震撼,問道:“以謝陵為主角的書又是怎麽迴事?那是我們的記憶,但又不完全是,我現在到底是在書外還是在書中?”


    “何為書?大道三千,一沙一界,提筆作書者,亦是書中人,誰能說得清?”


    陸隱川的迴答有些深奧,陸行淵聽的迷糊,他琢磨了一下,發現陸隱川避重就輕,他更關心的是書裏寫的那些是怎麽迴事。


    在他被封印後,在謝陵落崖後,那些是真的發生過嗎?謝陵和陸隱川決裂,最終更是親手殺死了他。


    事到如今,陸隱川也不瞞他,坦白道:“是。”


    陸行淵所看到的書,其實是陸隱川更改後需要讓他記住的記憶,但又不是全部的記憶。


    為此他特意用了謝陵的視角,因為在謝陵的眼中,他和陸行淵是一個整體,他不需要去考慮如何解釋還有另一個自己,這也能避免陸行淵迴想起往事。


    他讓謝陵看見的一切,也是他想要陸行淵看見的,他避重就輕,隱去自己在一切事情裏的作用,這也是為什麽陸行淵會覺得後來的故事不對勁。


    識海內,記憶共享,陸行淵此刻知道的才是真相。


    陸隱川給自己選了一條死路,他想把一切事情終結在自己身上。封印陸行淵後,他給謝陵鋪好路,算計好一切。


    他理智而冷酷,他把他們對謝陵的感情藏起來,不給謝陵迴應,讓謝陵對他的恨成為支撐謝陵走下去的動力。


    不得不說,在如何刺激謝陵這件事上,陸隱川和陸行淵都是一個樣子。


    陸隱川的死是必然的,在他的計劃中,他身死之日就是陸行淵解開封印,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身份重獲新生之時。


    天衍宗的陸隱川死了,活下來的是沒有幹係的陸行淵。


    他不必在背負過去那些沉重的擔子,他可以去過自己想過的人生。


    “你在逼自己這件事上,真是無人能及。”陸行淵氣不打一處來,陸隱川是很理智,辦事沉穩,可他容易極端。


    他知道陸行淵不會答應,所以他隻字未提,不動聲色地布置了一切,混淆陸行淵記憶,讓他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是個外來者,不會深究其中的蹊蹺。


    既讓他從這個局中跳出去,又讓他重獲新生。


    “你有沒有想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死了,我也會死?”


    陸行淵感到胸悶,他承受不起這樣的保護。自從蘇醒後,他和陸隱川一起經曆了很多,他們合為一體,沒有誰是多餘的,也不能憑空少了誰。


    陸隱川斂眸,道:“我當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陸行淵嗤笑:“可眼下這個局麵,明顯不是你想要看到的。你沒死,我也沒死,我們反而迴到了和謝陵決裂之前。唯一保留的一點大概是我因為封印,什麽都不記得。“


    陸行淵心生疑慮,困惑道:“還是說這也是在你的計劃之內?你擔心一個計劃不夠保險,所以設計了第二個?”


    陸隱川搖頭,過去本身是不可逆的存在,歲月之術更是道門禁忌,他要是真有逆轉時空的本事,就該迴到兩歲之前,直接幹預三族的戰爭,救下自己老爹,而不是迴到和謝陵決裂的時候,再做一次選擇。


    他們眼下這個局麵,確實有些匪夷所思。


    而且當時在懸崖上,是陸行淵先醒了過來,識海阻斷了他和陸行淵的聯係。


    冥冥之中,仿佛是有一股力量要陸行淵也做一次選擇。


    他們身在囚籠之中,深受束縛,他的選擇行不通,陸行淵的選擇雖有一時的暢快,卻還是很快又進了死胡同。


    陸行淵看向這茫茫雪山,神識微動,雪麵消融,冰川之下,勁草破土而出。


    “小川,我們迴家吧。要說這一世和上輩子有什麽不同,就是這一世我們知道魔族還在。”陸行淵跳脫掌控後,並非一無所獲,遇見玄弋是他最大的收獲。雖然也因此被抓,但還是把眼前的困局破開了一道口子。


    “玄弋跟我說的話你也聽見了,梅姑他們還活著,我們並非無家可歸。”


    陸行淵看向陸隱川,他們各自做了一次決定後,也該共同做一次決定了。


    眼下的平衡已經被打破,魔族又有了蹤跡,天衍宗將他抓迴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應該早做打算。不管是走還是留,都不能重蹈覆轍。


    “以我對師無為的了解,發現我不可掌控後,他一定寧肯殺,不肯留。 ”


    師無為小人行徑,陸隱川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隻怕此刻他正帶人商量要如何給他按一個罪名,如何處置。


    陸行淵嘴唇微動,看著麵前的自己,還是把罵人的話忍下來。他做魔魂時,隨心所欲,現在這性子是被陸隱川設置的封印世界磨出來的。


    “從此刻到最後處決下來的這段時間至關重要,你得把身體讓給我。”陸隱川同意離開,但是他們三年未歸,對天衍宗的變化一無所知,還需小心籌謀。


    “不行!”陸行淵心中警鈴大作:“你可是有前科的人,我怎麽知道你不是拿了身體然後又把我封印在識海裏,自己獨自麵對一切?”


    陸隱川抬手,識海內風卷雲湧,他道:“如果我想封印你,沒有身體也能辦到。”


    陸行淵在修行上不占上風,他坐直的上半身往後拉開和陸隱川的距離,爭辯道:“沒道理每次我惹了亂子,都讓你來收拾殘局。”


    “你確定你能應付雲棠夫人和師無為,不讓他們起疑心?”陸隱川問道。


    陸行淵想了想,雖然不甘心,但還是實誠地搖了搖頭。他和陸隱川性格迥異,恢複記憶後麵對雲棠還有幾分理智,但要是遇上師無為那個老匹夫,他真怕自己控製不住嘴。


    陸隱川從大局出發:“你的存在是一張不能暴露的底牌,我們的機會隻有一次。上輩子你沒有合適的功法,修行一直很慢,但這輩子不一樣。”


    陸隱川意有所指,陸行淵從傳承之地得到的功法和魔血,完全就像是給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陸行淵沒恢複記憶前還困惑為什麽陸隱川不拿走那些東西,眼下想起來,心念一動,道:“你去找傳承之地時是不是就在謀劃封印我?所以你什麽都沒動,是想把那些東西留給我?”


    陸隱川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做聲。


    他這樣就是默認了。


    陸行淵又氣又無奈,他歎了口氣,道:“必要之時,我們得換迴來。”


    陸隱川從床榻上睜開眼,外麵晨光破曉,天際泛起滾滾紅雲。他如今靈力被限製,一些平日裏揮揮手就能辦到的事,眼下卻有些許麻煩。


    他走出房門,遇上看守他的青樂,對方手上提著水桶,正往浴房裏倒水,看見他笑了笑,道:“弟子青樂見過劍尊。正好劍尊沐浴的水已經備好,劍尊梳洗一番,也好去去晦氣。”


    自從陸隱川被帶迴來後,可謂是諸事不順。青樂知道他靈力被鎖,多有不便,已經細心地準備好一切。


    陸隱川頷首道:“有勞了。”


    青樂搖頭:“這不算什麽,我就在院子外麵,劍尊有什麽需要吩咐我就好。”


    熱水漫過陸隱川的身體,溫熱的水流衝刷每一塊肌肉。他靠著浴桶放鬆下來,思索天衍宗接下來的舉動。


    天衍宗先讓雲棠來接觸他,就是為了試探他對天衍宗還有幾分忠誠。可惜遇上的是陸行淵,陸行淵不清楚狀況,保持緘默,雲棠一時也難下定論。


    陸隱川手上有用的消息還太少,他現在能接觸的人除了青樂,就隻剩下一個謝遲。看青樂對他的態度,恐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來得撬開謝遲的嘴。


    好在他的嘴從來就不嚴。


    陸隱川擦幹身體,換上房間裏準備好的衣裳。裁剪樣式和顏色都是他一貫的風格,淺色暗紋不會顯得單調。微潤的長發被布巾吸去水分,在靈力的作用下很快幹透。


    他不喜散發,長發束冠,墜子垂在兩側,腰間佩玉,收拾的幹淨利落,給人的感覺就是內斂而冰冷。


    陸隱川走出浴房,初升的朝陽落在他身上,他伸出手接住那一縷光,冰冷的神色印著晨光,也有幾分柔和。


    陽光對他而言,真是久違了。


    第三十二章


    陸隱川不是第一次被關押在此,這個院子的一磚一瓦他都無比的熟悉。闊別三年,師無為把他安排在此,也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青樂是被臨時借調,果真如陸隱川猜測的一般,他對此事不知內情。因為是師無為親自下的命令,沒有人敢多問一句。


    “我相信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是劍尊的錯,這裏麵說不定是有什麽誤會。等宗主和長老們查清楚了,肯定就會放劍尊離開。”


    青樂倒是樂觀,他對陸隱川有種盲目的自信,而且有這種自信的人還不止他一個。


    在大部分天衍宗弟子的眼裏,陸隱川就是傳奇一般的存在。人們對他的事跡津津樂道,夢想能有他一半的天賦也好。


    不過因為陸隱川為人冷冰冰地,像是一柄沒有感情的劍,弟子們心裏怵他,一向不敢太過靠近。


    青樂倒是膽大,在他麵前並沒有露怯。


    陸隱川自知身陷囹圄,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免他日後遭受牽累。


    青樂不是話癆的性子,知道陸隱川喜靜,話就更少了。他安守本分,不捧高踩低,道心堅定。陸隱川沒有吩咐時,就在院子外麵打坐。


    陸隱川讓他不必強硬阻攔謝遲,等謝遲來時,他虛攔了兩下就把人放進去。


    謝遲包藏禍心,他給陸隱川送的依舊是一碗肉羹。他對陸隱川痛苦絕望的樣子著迷,沒有謝陵可做要挾,就不斷地踩在陸隱川的痛處。


    炙熱的陽光下,室內一片明亮。


    陸隱川坐在窗邊,不見昨日的落拓,又是一貫的冷靜自持。


    謝遲進門時愣了一下,他走到窗邊,放下食盒,抬手觸碰陸隱川的發冠:“我喜歡兄長昨日那個樣子,這發冠拆了可好?”


    陸隱川抓住他的手腕,轉頭看向他,眼神冷冰冰的,雖沒有半個字,卻露出嚴厲之色,似有訓斥之言。


    往日裏謝遲沒少見他這個樣子,但今日第一次有些發怵。


    陸隱川揮開他的手,道:“此地禁止他人探望,就算是你也一樣。”


    謝遲自討沒趣,他收迴手,打開食盒:“我可是好心擔心兄長,給你送吃的。就算是宗主來了,也不至於冷酷到一口吃的都不給。”


    陸隱川看向那碗熱騰騰的肉羹,少年時的痛苦讓他和陸行淵一樣,唯獨對這件事會有強烈的反應。隻不過他情緒內斂冷淡,麵上瞧不出端倪。


    “兄長想不想知道今天這碗肉羹是怎麽來的?”謝遲一臉笑意,看起來天真而殘忍。


    陸隱川巍然不動,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


    這個反應和昨日完全不同,這不是謝遲想要看到的結果,他把碗往陸隱川麵前又放了放,道:“你不吃嗎?”


    陸隱川平靜地看著他,謝遲笑容燦爛道:“你這樣冷淡,我很難控製自己下一次送來的碗裏裝的不是謝陵。”


    威脅層層遞進,陸隱川心念微動,就聽見識海裏傳來陸行淵的冷哼:“真不愧是師無為的弟子。”


    謝遲身份尊貴,他的師尊不一定能教他很多東西,但說出去一定要名聲響亮。師無為是個很好的選擇,在不明真相的人麵前,這位師宗主能人善用,胸襟開闊。


    而且他和雲棠還有師兄妹的情意,謝遲拜入他門下,那是親上加親。


    陸行淵瞧不慣他們蛇鼠一窩也不是一次兩次,闊別百餘年後又迴到這樣的相處模式,陸隱川一時竟有些懷念。


    謝遲見自己被無視,臉上的笑意有些僵硬,他緊盯著陸隱川,威脅道:“你真以為我找不到謝陵?”


    謝遲把人帶走的倉促,並沒有去深究他身邊到底有沒有謝陵。但以他手上能夠驅動的力量來看,他再派人去打聽也來的及。


    謝陵今非昔比,這三年成長不少,就算沒有陸隱川和陸行淵在身邊,也斷然不會讓自己陷入絕境。


    陸隱川不擔心他,淡漠道:“與我何幹?”


    “我知道兄長把他送走後,一定安排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足夠我們的人找不到,就像這三年,銷聲匿跡。”


    謝遲在陸隱川身前坐下,提起深受挫敗的三年,他的神情沒有那麽自然,


    他們以為的陸隱川和謝陵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實際二人閉關三年,一個記憶全無準備大隱隱於世,一個修為出岔子,白天當狼,晚上當人。


    神仙般的日子沒有,雞飛狗跳不少。


    謝遲沉寂在他幻想的相處中,對謝陵多了幾分恨意:“其實我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費周章,等天衍宗處決你的消息下來,謝陵自然會聞聲而動。你說我是讓你們一起上路好,還是讓他先看著你上路?或者讓他做你的斷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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