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奘跟隨女王來到東閣之下,隻聽笙歌韻美,又見紅粉嬌嬈,正中堂排設兩般盛宴:左邊上首是素筵,右邊上首是葷筵,下兩路盡是單席。


    女王斂袍袖,十指尖尖,奉著玉杯,便來安排席位。


    孫悟空近前道:“我師徒都是吃素,先請師父坐了左手素席,轉下三席,分左右,我兄弟們好坐。”


    太師喜道:“正是,正是,師徒即父子也,不可並肩。”


    眾女官連忙調了席麵,女王一一傳杯,安排弟兄三位。文武百官們個個喜笑顏開,無不好奇地看著陳玄奘,不知道這個奇男子有何神奇之處。


    這西梁女國與華夏之邦畢竟不同,並無什麽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說,眾親朋歡聚一堂海吃海喝一頓就算禮成了。等安排就緒,美味佳肴便流水價端了上來,豬八戒也不管好歹,放開肚子隻情吃起,什麽玉屑米飯、蒸餅、糖糕、蘑菇、香蕈、筍芽、木耳、黃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頭、蘿菔、山藥、黃精……一咕嚕吃了個罄盡,又喝了五七杯酒,口裏嚷道:“添酒添酒,拿大觥來,再吃幾觥,各人幹事去。”


    沙和尚問道:“好筵席不吃,還要幹什麽事?”


    豬八戒笑道:“古人雲,造弓的造弓,造箭的造箭。我們如今招的招,嫁的嫁,不入洞房還幹什麽事?”


    女王聞說,心下喜悅,命人取大杯來,近侍官連忙取幾個鸚鵡杯、鸕鶿杓、金叵羅、銀鑿落、玻璃盞、水晶盆、蓬萊碗、琥珀鍾,滿斟玉液,連注瓊漿,滿滿的都擺在豬八戒麵前,把老豬高興得樂開了花。


    女王握著陳玄奘的手,說道:“禦弟哥哥,我們洞房去吧。”


    “這……這……”陳玄奘窘迫得無以複加。


    女王喃喃說道:“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怎麽還這麽緊張呢?”


    陳玄奘說道:“陛下,多蒙盛設……”


    女王伸出芊芊玉指頂住了陳玄奘的雙唇,說道:“不許叫我陛下。”她撲閃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說道:“叫我嬌娘。”


    “嬌……這……”


    女王歎了口氣,說道:“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了。”


    豬八戒雖然正吃得盡興,耳朵卻尖得很,女王喃喃細語,竟也被他聽到了,加之多了幾杯,越發口無遮攔,大吵大鬧道:“師父,讓你叫你就叫一聲吧,嬌娘,嬌娘,多好聽的名字啊!”


    文武百官們頓時嚇得停止了進食,這個大膽的外來和尚竟敢冒犯陛下的名諱,真是僭越!再看女王,卻並不以為忤,反而笑道:“還是你這二徒弟爽快。”


    陳玄奘臉色越發紅了,說道:“嬌娘,酒已夠了,請登寶殿,倒換關文,趕天早,送他三人出城罷。”


    女王笑道:“哦,我知道了,三個徒弟在眼前,禦弟哥哥放不開。好好好,我馬上打發走,然後奴家就跟禦弟哥哥顛鸞倒鳳去。”說罷,她攜著陳玄奘的手,散了筵宴,走上金鑾寶殿,說道:“禦弟哥哥,你做這裏。”


    陳玄奘忙說道:“不可!不可!剛才太師說過了,明日天開黃道,貧僧才敢即位稱孤。現在趕緊取來關文蓋上國印,打發他們去吧。”


    女王說道:“就依禦弟哥哥的。”她坐了龍床,又命人取來一張金交椅,放在龍床左手,請陳玄奘坐了,又說道:“哪位徒兒把通關文牒呈上來?”


    孫悟空立即教沙和尚解開包袱,取出關文,將關文雙手捧上,說道:“師娘,請看。”


    女王說道:“你這聲師娘叫到寡人心窩裏去了。”她接過通關文牒,緩緩打開,依次看到大唐皇帝寶印九顆,下麵還有寶象國印、烏雞國印、車遲國印。


    女王看罷,嬌滴滴笑語道:“禦弟哥哥姓陳?”


    陳玄奘說道:“俗家姓陳,法名玄奘。因我唐王聖恩認為禦弟,賜姓我為唐。”


    女王問道:“關文上如何沒有高徒之名?”


    陳玄奘說道:“三個頑徒,不是我唐朝人物。”


    女王繼續問道:“既然不是你唐朝人物,為何肯隨你來?”


    陳玄奘說道:“大的個徒弟,祖貫東勝神洲傲來國人氏;第二個乃是西牛賀洲烏斯莊人氏;第三個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條,南海觀世音菩薩解脫了他們的苦難,秉善皈依,將功折罪,情願保護我上西天取經。都是途中收得,所以通關文牒上沒有他們的名字。”


    女王說道:“我把他們的名字都填上好不好?”


    陳玄奘說道:“但憑陛下尊意。”


    女王即令取筆硯來,濃磨香翰,飽潤香毫,牒文之後,寫上孫悟空、豬悟能、沙悟淨三人名諱,這才取出禦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畫了個手字花押,傳將下去。


    但是,孫悟空卻沒有接。


    因為他出神了。


    整個人癡癡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沙和尚見狀,趕緊杵了杵他,孫悟空這才迴過神來,伸手接了,訕訕笑著:“寫上了是吧?寫上了好啊。”


    豬八戒嘟噥道:“師兄,你是不是失心瘋了?”


    孫悟空將通關文牒交與沙和尚放在裏包袱裏,還是在喃喃說著:“寫上了,終於寫上了。”


    女王卻又賜出碎金碎銀一盤,下龍床遞與孫悟空,說道:“你們三人將此權為路費,早上西天。你你們取經迴來,寡人還有重謝。”


    孫悟空冷笑道:“我們出家人,不受金銀,途中自有乞化之處。”


    女王見他不受,又取出綾錦十匹,說道:“你們行色匆匆,裁製不及,把這些拿去做件衣服遮寒。”


    孫悟空說道:“出家人穿不得綾錦,自有護體布衣。”


    女王見他不受,便說道:“取禦米三升,在路權為一飯。”


    豬八戒聽說個飯字,也不等孫悟空拒絕,趕緊伸手接了,塞在包袱之間。


    孫悟空問道:“兄弟,行李這麽沉重,你還有氣力挑米?”


    豬八戒笑道:“你哪裏知道,米是日消貨,隻消一頓飯,就了帳了。”


    女王說道:“你們快快上路吧,一路小心啊!”


    陳玄奘說道:“敢煩陛下相同貧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囑付他們幾句,教他好生西去,我卻迴來,與陛下永受榮華,無掛無牽。”


    女王便傳旨擺駕,與陳玄奘並倚香肩,同登鳳輦,出西城而去。此時,大唐聖僧將破除女兒國詛咒的傳言,早已沸沸揚揚,所以滿城中都盞添淨水,爐降真香,一則看女王鑾駕,二來看禦弟男身。她們沒老沒小,盡是粉容嬌麵綠鬢雲鬟之輩,待看到陳玄奘的風采,眾女子無不大為傾倒,有那淫心重的,遠遠地看著陳玄奘就流出了口水。


    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突然走到鑾輿旁,厲聲高叫道:“女王不必遠送,我等就此拜別。”


    女王說道:“一路小心。”話音剛落,卻見禦弟哥哥也下了龍車,對自己拱手道:”陛下請迴,讓貧僧取經去吧。“


    女王聞言,大驚失色,問道:“啥?你說啥?”


    陳玄奘說道:“陛下,我一心向佛,實不願婚配。”


    女王說道:“不願婚配,你早說呀!我有逼你娶我嗎?”


    陳玄奘木訥無言。


    女王質問道:“你倒是說啊,我有逼你嗎?”


    陳玄奘隻能搖搖頭。


    女王繼續說道:“你飯也吃了,酒也喝了,手也摸了,臉也貼了,現在說走就走,你這是要騙婚呢?”


    “不……不是。”


    “婚宴已經吃過了,你就是我老公了!”


    “陛下,你不要執迷不悟了。”


    “哎喲喂,怎麽就變成我執迷不悟了?你們這一路西來,騙了不少婚吧?真是一群人麵獸心的東西。”女王很生氣,高聲叫道:“來人啊!”


    一群侍衛應聲向前,女王命令道:“把這渣男綁了,我要親手將他做成香囊。”


    侍衛們一擁而上,豬八戒發起風來,把嘴亂扭,耳朵亂搖,嚷道:“我們和尚家和你這粉骷髏做什麽夫妻?放我師父走路!”


    豬八戒撒潑弄醜,眾人唬得魂飛魄散,但是那女王卻毫無所懼,昂然說道:“不想做夫妻,就趁早說!現在騙我結了婚,又說你要浪跡天涯,你還是人嗎?”


    太師迴過神來,高唿道:“陳玄奘,你這個大騙子,你就是天下第一渣男!”


    然後,全國女子跟著真臂高唿:“第一渣男陳玄奘,騙吃騙喝不要臉,第一渣男陳玄奘,騙吃騙喝不要臉……”


    陳玄奘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問道:“悟空……”


    孫悟空叫道:“師父。”


    “渣男是什麽意思啊?”陳玄奘拖著哭腔問道。


    孫悟空歎口氣說道:“唉,我也不知道,基本上,你這樣的就叫渣男吧。”


    侍衛們一擁而上,將陳玄奘綁了,豬八戒還想掙紮一番,結果發現那些侍衛雖然都是女流之輩,可也不是吃素的,一個個驍勇鬥狠,把豬八戒製得服服帖帖的。


    師徒四人被抓迴了女兒國,關到了大牢之中。


    陳玄奘問道:“悟空,如今如何是好?”


    孫悟空說道:“師父,你跟女王雖無夫妻之實,畢竟已經有了夫妻之名。你去央求她放我們走路,或許也能說服她。”


    陳玄奘驚愕道:“我已經跟她有了夫妻之名了?”


    孫悟空說道:“嗯,這個,嚴格來說,你們已經是夫妻了。”


    陳玄奘頹然坐倒在地,雙手合十,念誦道:“我佛慈悲,弟子萬死難辭其咎。”


    說著話,一個侍衛來到大牢,打開牢門,將陳玄奘抓了出去,說道:“女王要見你。”


    陳玄奘慌得直念阿彌陀佛,孫悟空卻嘻嘻笑道:“師父,記得跟女王求求情啊!”


    陳玄奘被帶走了,沙和尚問道:“師兄,女王不會殺了師父吧?”


    孫悟空說道:“不會,不會,我昨天偷聽到,這女兒國還指望師父能破除她們的詛咒呢?怎麽可能舍得殺師父?”


    沙和尚說道:“奇怪,到底會是什麽詛咒呢?”


    過了半晌,陳玄奘還沒有被送迴來,沙和尚有點著急,說道:“大師兄,你說師父怎麽還沒迴來?”


    豬八戒說道:“肯定是去入洞房了,現在兩人正顛鸞倒鳳呢,哪能顧上咱們的死活。”


    “不會出什麽事吧?”沙和尚憂心忡忡地問道。


    孫悟空趴在欄杆旁,喊到:“喂,我師父怎麽還沒迴來啊?”


    女獄卒說道:“你師父不會迴來啦?”


    孫悟空問道:“他去哪兒了?”


    女獄卒說道:“他去廚房了。”


    豬八戒說道:“師父的飯量見長啊。”


    女獄卒笑了,說道:“女王說要把你師父做成香囊,先帶到廚房放血!”


    孫悟空大叫一聲不好,立即鑽出了牢門,獄卒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癡癡地問道:“關……關不住你!”


    孫悟空一把抓住她,說道:“如果想活命,就帶我去廚房。”


    獄卒連連點頭,說道:“好好好,我去,我去。”


    在獄卒的帶領下,孫悟空很快找到了廚房,牆壁上零零散散地掛著上百個香囊。廚房裏隻有兩個女兵,並無師父的身影,其中一個女兵正是剛才把陳玄奘提出來的人。


    孫悟空揪住她,問道:“我師父呢?”


    那女子嚇得舌頭都打結了,說道:“不……不知道,我不知道。”


    “什麽叫你不知道?”孫悟空大吼道。


    她囁囁嚅嚅戰戰兢兢地說道:“有妖怪!”


    沙和尚說道:“你就是妖怪吧?”


    女子說道:“我本來正要宰割你師父,卻突然來了一陣旋風,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你師父就已經不見了。”


    “就這麽說?”孫悟空問道。


    女子說道:“抓走你師父的,也是個女子,她說:‘唐禦弟,我和你耍風月去。”說完就來了一陣風,然後你師父就不見了。”


    孫悟空說道:“這真是一個神奇的故事啊。”


    女子說道:“的確很神奇。”


    孫悟空問道:“我問你,女兒國有什麽詛咒?”


    女子說道:“你……你為什麽問這個?”


    孫悟空喝道:“快說。”


    女子說道:“你可知道女兒國是個什麽地方嗎?”不待孫悟空迴答,她繼續說道:“我們就是天庭神仙的玩物,是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們發泄**的工具。我們受夠了,我們也想生兒育女,也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孫悟空說道:“你們不會拒絕嗎?”


    女子慘然道:“我們力不從心,隻能強顏歡笑。我們曾經試過,跟外來做生意的男人結合,但是無論我們多努力,卻總是懷不上娃娃。對我們而言,我們隻能靠子母河之水才能懷孕。”


    孫悟空說道:“生下男娃之後,再婚配不行嗎?”


    女子說道:“一旦懷的是男娃,就必須去喝落胎泉的水。”


    “可以不喝嗎?”孫悟空問道。


    女子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說道:“如果不喝,胎兒即使長大了,也不會生產,會活活地悶死在母親的身體裏。”


    “為什麽會這樣?”


    女子抬起一雙淚眼,看著孫悟空,說道:“不知道,這就是我們的詛咒。”


    孫悟空問道:“我師父為什麽會破除這種詛咒?”


    女子說道:“我也不知道,女王說的,自然是真的。”


    孫悟空說道:“我師父誓死不從,所以你要就要殺了他做成香囊?”


    女子說道:“千百年來,死在我們手上的男人又何止一人。”


    孫悟空問道:“這附近可有什麽妖邪?”


    女子說道:“故老相傳,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我國中有一女子,竟生下了一名男嬰,可就在這時候,也是來了一陣邪風,把那男嬰卷走了。從那之後,我國中之人就更相信詛咒一說了。剛才抓走你師父的那陣邪風,似乎跟傳說中有幾分相像。”


    孫悟空說道:“哼哼,看來我還是得找你家女王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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