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尼咥心中一動,這座寺廟他是知道的,父王也曾在金鑾殿上賜了些金帛給這裏的和尚修理佛殿佛象,但是後來連年大旱,和尚求雨不成,父王便不再待見他們了。如今走到此處,白蘇尼咥便想不妨進去看看。


    白蘇尼咥跳下馬來,那保駕的官將與三千騎士也都趕到了,簇簇擁擁,擠擠挨挨,唿啦啦全都湧入山門裏麵,慌得本寺眾僧,都來叩頭拜接。


    白蘇尼咥大踏步昂首走進文殊菩薩殿,參拜了佛像之後,舉目觀瞻,忽然看到正當中坐著一個和尚,正微閉著眼睛,嘀嘀咕咕地念著不知道什麽經文。


    白蘇尼咥很生氣,說道:“這個和尚實在無禮!我堂堂烏雞國的太子,你竟然不出門迎接。來人啊,拿下!”


    兩邊校尉,一齊下手,把那光頭和尚抓了起來,用繩索捆住,這才問道:“你是哪裏來的?竟敢不把我放在眼裏。”


    那和尚說道:“貧僧乃是東土唐僧,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進寶的和尚。”


    “進寶?”白蘇尼咥不屑一顧,說道:“你那東土雖是中原,但是其窮無比,有什麽寶貝,也敢拿到佛祖麵前現眼?”


    陳玄奘說道:“我身上穿的這袈裟,就是一樣寶貝。”


    白蘇尼咥嫌棄地打量著和尚身上的袈裟,癟癟嘴,說道:“就這麽件破衣爛衫,半邊苫身,半邊露臂,能值多少錢,還敢稱寶貝?”


    陳玄奘說道:“我這身袈裟乃是萬線千針織成正果,九珠八寶合元神。你說我不曾迎接你,這又算的了什麽?像您的父仇不報,才是枉為人啊!”


    白蘇尼咥有點摸不著頭腦,問道:“你等等,你等等,我說你的衣服不算什麽寶貝,你就說我枉為人?還說我有什麽父仇?”


    陳玄奘點點頭,隻說了一個字:“嗯。”


    白蘇尼咥說道:“哎喲喂,你膽子還挺大,還敢‘嗯’。”


    陳玄奘卻說道:“殿下,為人生在天地之間,能有幾恩?”


    白蘇尼咥說道:“有四恩。”


    陳玄奘問道:“哪四恩?”


    白蘇尼咥說道:“感天地蓋載之恩,日月照臨之恩,國王水土之恩,父母養育之恩。”


    陳玄奘笑道:“殿下言之有失,人隻有天地蓋載,日月照臨,國王水土,哪有什麽父母養育之恩?”


    白蘇尼咥怒道:“你這和尚真是遊手遊食削發逆君之徒!人不得父母養育,身從何來?”


    陳玄奘躬身道:“殿下,貧僧不知。但是,貧僧這隻紅匣內有一件寶貝,叫做立帝貨,他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共知一千五百年過去未來之事,當然也會知道陛下身從何來。”


    白蘇尼咥這才來了興致,盯著陳玄奘手中的紅匣子,說道:“拿來給我看看。”


    陳玄奘便扯開匣蓋兒,裏麵蹦出一個隻有食指大小的小人來,說他是人吧,倒有七分像猴。


    白蘇尼咥問道:“這麽小的一個小人兒,能知道什麽事情?”


    話音剛落,那小小人竟然腰伸一伸,長了有三尺四五寸。


    眾軍士吃驚道:“若是這般快長,不消幾日,就撐破天了。”


    那小人長得跟人差不多大的時候,便不長了,嘻嘻笑著,看著白蘇尼咥。


    白蘇尼咥問道:“立帝貨,這老和尚說你能知未來過去吉兇,你是用龜作卜,還是蓍草算卦,還是說憑書句斷人禍福?”


    立帝貨說道:“我什麽都不用,就憑我這三寸不爛之舌,萬事皆知。”


    白蘇尼咥說道:“你這廝淨胡說。自古以來,《周易》之書,極其玄妙,斷盡天下吉兇,使人知所趨避,所以要用龜殼蓍草占卜。而你竟然什麽都不用,分明就是妄言禍福,扇惑人心!”


    立帝貨說道:“殿下不要急著下斷言,我來說給你聽聽。五年前,你們年程荒旱,萬民遭苦,有沒有這迴事?”


    白蘇尼咥不屑地說道:“此事天下皆知,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立帝貨又說道:“你父王和文武百官秉心祈禱,這時候,來了一個道士,自稱在終南山修行,他能善唿風喚雨,點石為金。是不是?”


    白蘇尼咥說道:“你能不能說點我不知道的?”


    立帝貨說道:“後來,你父王與那道士拜為異姓兄弟,有沒有此事?”


    白蘇尼咥一聲冷笑,說道:“再也別相信什麽結拜之事了,想當初,父王與他食則同食,寢則同寢,可是後來他竟然不辭而別,還拐走了我父王的一塊白玉圭。”


    立帝貨說道:“最近三年,烏雞國的國王是誰?”


    “當然是我父親啦!”白蘇尼咥說道,“難道還會有別人?”


    立帝貨問道:“你父王後來去過禦花園嗎?”


    白蘇尼咥搖搖頭,說道:“老道士走後,至今父王還思慕他,因為見不到他,他也無心賞玩了,把花園緊閉了,至今已經有三年了。”


    立帝貨聞言,哂笑不絕,白蘇尼咥問道:“你笑什麽?”


    立帝貨依然隻是笑,一句話都不肯說了,白蘇尼咥說道:“你別笑了,我都看見你前列腺了。”


    立帝貨收斂了笑容,說道:“我還有許多話要告訴你呢,奈何周圍的人太多了。”


    白蘇尼咥是何曾機警之人,聞聽此言,他將袍袖一展,教軍士們退了出去,三千人馬也都出門外駐紮。


    此時殿上再無他人,白蘇尼咥說道:“立帝貨,你現在可以說了。”


    立帝貨正色說道:“殿下,化風去的是你生身之父母,現在坐在王位上的,卻是那祈雨的全真道士。”


    白蘇尼咥一下子懵住了,他立即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夢,那個夢非常蹊蹺,而且夢的內容竟然跟這個立帝貨說得一般無二。


    難道,這是真的?


    難道,父王早就死了?


    難道,跟母親同吃同睡的國王,竟然是個假的?


    他不願意相信!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會相信的。


    於是,白蘇尼咥喝道:“胡說!胡說八道!自道士去後,我烏雞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照你這麽說,國王竟然不是我父王。我告訴你,你這話幸虧隻是對我提起,我也還能容得下你,如果被我父王聽見你這番話,定會把你拿了去,碎屍萬段!”


    立帝貨聳聳肩膀,表示愛莫能助,走到陳玄奘麵前,說道:“師父,怎麽辦啊?他根本就不信。趕緊把那個寶貝送給他,咱們倒換了關文,往西方去罷。“


    陳玄奘歎了口氣,隻好將紅匣子遞給立帝貨,那立帝貨接過紅匣子,將身一抖,那匣子竟然不見了,愛他手裏的竟然是一根毫毛。


    白蘇尼咥看得目瞪口呆,問道:“這……這是什麽法術?”


    陳玄奘將鳩屍卑那夢中留給他的金廂白玉圭取出來,遞與白蘇尼咥,問道:“殿下,你認得這個嗎?”


    白蘇尼咥大喝道:“好和尚!好和尚!好個賊和尚!你五年前本是個全真,來騙了我家的寶貝,如今又裝作和尚來進獻!”又叫道:“來人啊,給我綁了!”


    陳玄奘慌慌忙忙,指著立帝貨罵道:“你這個弼馬溫!專撞空頭禍,連累我啊!”


    白蘇尼咥皺眉問道:“弼馬溫又是誰?”


    立帝貨說道:“就是我!”


    白蘇尼咥問道:“你又是誰?”


    立帝貨說道:“我是長老的大徒弟,名喚悟空孫行者,我與師父上西天取經,昨天晚上到此覓宿。我師父夜讀經卷,到三更時分做了一個夢,夢見你父王說他被那全真欺害,推在禦花園八角琉璃井內,全真卻變作他的模樣,滿朝文武都不知情。你父王請我降魔,方才你出城打獵,射中的玉兔,就是老孫變化的。老孫把你引到寺裏,見我師父,訴此衷腸,句句是實。你既然認得白玉圭,怎麽不念鞠養恩情,替親報仇?”


    白蘇尼咥聞言,心中慘慽,暗自傷愁,喃喃低語道:“如果不信此言語,他卻有三分真實,如果信了,可是金鑾殿上明明是我父王?”


    孫悟空見白蘇尼咥遲疑,便說道:“你難道不信俺老孫的?你母親與那全真道士朝夕相處,你迴去問問她老人家,看她怎麽說。”


    白蘇尼咥說道:“正是!待我問我母親去。”說罷,他跳起身,籠了玉圭就走,孫悟空卻扯住他,說道:“你這些人馬一起迴去,卻不走漏消息?隻要你單人獨馬進城,不可揚名賣弄,也不要走正陽門,須從後宰門進去。到宮中見你母親,千萬不要高聲大氣,一定要悄語低言,我怕一時走了消息,你娘兒倆性命難保。”


    白蘇尼咥躬身道:“多謝聖僧指點。”出了門,吩咐將官道:“你們在此紮營,不得移動。我有一事,去去就來。”


    白蘇尼咥不多時迴到城中,果然不奔朝門,徑至後宰門首,見幾個太監在那裏把守。見太子前來,太監們試圖攔阻,說道:“未得詔命,太子不得入宮。”


    白蘇尼咥一馬鞭甩出去,吼道:“滾開。”


    太監們隻好讓路,白蘇尼咥快馬加鞭,撞入裏麵,來到錦香亭下,母親正坐在錦香亭上,兩邊有數十個嬪妃掌扇。


    白蘇尼咥下馬,跪於亭下,叫道:“母親!”


    王後迴過神來,喜道:“孩兒,你怎麽來了?這二三年與你父王開講,不得相見,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今天,你怎麽終於有空來看我一麵了?”她趕緊把兒子扶起來,見他滿麵哀戚之色,便問道:“孩兒,你怎麽聲音悲慘?發生什麽事了?”


    白蘇尼咥滿眼含淚道:“我的父親給人慘殺,我的母親被人汙辱,我的理智和感情都被這種不共戴天的大仇所激動,啊!從這一刻起,讓我屏除一切的疑慮妄念,把流血的思想充滿在我的腦際!”


    王後聞言道:“你是不是瘋了?”


    白蘇尼咥說道:“不,我沒有瘋,我的心中滿是仇恨。”


    王後問道:“我兒,你到底怎麽了?”


    白蘇尼咥說道:“啊,母後啊!生活在汗臭垢膩的眠床上,讓淫邪熏沒了心竅,在汙穢的豬圈裏調情弄愛……”


    王後痛苦萬分,說道:“這些話像刀子一樣戳進我的耳朵裏,不要說下去了,親愛的白蘇尼咥!”


    白蘇尼咥繼續說道:“一個殺人犯、一個惡徒、一個不及你父王二百分之一的庸奴、一個冒充國王的醜角、一個盜國竊位的扒手,從架子上偷下那頂珍貴的王冠,塞在自己的腰包裏!”


    王後說道:“你別說了!”


    白蘇尼咥說道:“他就是一個下流襤褸的國王。”


    王後說道:“啊,白蘇尼咥。你把我的心劈為兩半了!”


    白蘇尼咥說道:“母親,我隻有一個問題問你。你覺得我父王與三年前相比有什麽變化?”


    王後很哭泣道:“唉,我的孩子果然是瘋了,竟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白蘇尼咥說道:“母親與父王朝夕相處,最是熟悉,但請母親告知。”


    王後突然就熱淚盈眶了,說道:“這樁事,孩兒如果不問,我到九泉之下,也不得明白。既然問起,我不妨告訴你,以前,我跟你父王恩愛有加,可是自從三年前那個終南山道士突然離開烏雞國,你父王對我就是冷冰冰的了。我曾在枕邊問他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他隻推托說年歲老邁不中用了。但是,我知道,我知道……”


    白蘇尼咥追問道:“母親,你知道什麽?”


    王後含淚答道:“你父王他……他……出櫃了。之前並沒有什麽,可是後來終南山道士來了,而他人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你父王終於發現,他喜歡的其實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白蘇尼咥說道:“母親,他可能根本就不是我父親。現在坐在王位上的,是個假的。”


    王後吃驚道:“我兒,不可胡言。”


    至此,白蘇尼咥已經確認,如今竊據王位的是個假皇帝,他立即撒手脫身,攀鞍上馬,出後宰門,躲離城池,直奔寶林寺而去。


    眾軍士接著太子,又見紅輪將墜,已是傍晚時分。太子傳令,不許軍士亂動,他又獨自個入了山門,整束衣冠,拜請孫悟空。


    孫悟空從正殿搖搖擺擺走來,白蘇尼咥雙膝跪下道:“師父,我來了。”


    孫悟空上前攙住道:“請起,你到城中,可曾問到什麽嗎?”


    白蘇尼咥一五一十將母親的話又說了一遍,孫悟空微微笑道:“你信了就好,接下來就看你如何手刃仇人了。”


    白蘇尼咥說道:“多謝師父指點!我這就迴去,尋機殺了他。”


    白蘇尼咥拜辭了孫悟空和陳玄奘,帶領三千騎士浩浩蕩蕩地迴到烏雞國,他本想一舉攻進王宮,擒獲假國王,可是臨近城池,他又猶豫了。


    抓到假國王怎麽辦?


    殺了他嗎?


    這三年來,父王對自己一向很好,他怎麽忍心手起刀落,將父王砍死呢?


    可他畢竟又是殺父奪母的仇人,白蘇尼咥怎能放過他呢?


    進了城之後,白蘇尼咥決定徐徐圖之,慢慢找機會,除掉假國王。而且,他也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萬一自己搞錯了呢?萬一大唐聖僧搞錯了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界帝國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孫浩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孫浩元並收藏天界帝國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