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說道:“你已經打過了,現在輪到我了,把你的豬頭伸過來,讓我打一下,這樣才算公平。”


    豬悟能哪敢托大?趕緊說道:“猴哥呀,不要那麽小氣嘛。”


    豬悟能竟然突然開口叫了一聲猴哥,這讓孫悟空非常意外,問道:“你說什麽?我是不是聽錯了?”


    豬悟能扭扭捏捏地說:“其實我等你已經很久了。”


    孫悟空說道:“靠!我不喜歡男人,更不喜歡公豬。”


    豬悟能說道:“三年前,觀音菩薩勸我從善,我受了她的戒行,在這裏持齋把素。她說有取經人前往西天拜佛求經會途經此地,叫我給他做個徒弟,將功折罪。”


    孫悟空打斷了他,問道:“你說什麽?三年前?”


    豬悟能說道:“是啊,就是三年前。”


    陳玄奘和孫悟空路阻西洋大海,也就是幾個月前的事兒,如果一路順利的話,他們早就越洋而去了,根本就不會經過這高老莊。觀音菩薩怎麽可能三年前就知道他們會路阻西洋大海?所以孫悟空覺得這怪物一定是在騙他,於是說道:“你不要詭詐欺心騙我,欲為脫身之計。果然是要保護唐僧,略無虛假,你可朝天發誓,我才帶你去見我師父。”


    豬悟能毫不猶豫,撲地跪下,望空似搗碓一般,隻管磕頭道:“阿彌陀佛,南無佛,我若不是真心實意,還教我犯了天條,劈屍萬段!”


    孫悟空見他如此賭咒發願,也不由不信,心中又怪起菩薩來,不知道菩薩到底是安的什麽心,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提前知會一下西海已經走不過去了,難道很難嗎?孫悟空心道:“這菩薩就是會弄鬼。”


    孫悟空繼續試探地說道:“既然如此,你點把火來燒了你這住處,我方帶你去。”


    豬悟能真個搬些蘆葦荊棘,點著一把火,將那雲棧洞燒得象個破瓦窯,然後對孫悟空道:“我今已無掛礙了,你帶我去罷。”


    孫悟空在白龍馬之後又遇到了難題,這豬妖雖然沒能一釘耙把他打死,但是他能跟自己從二更時分激戰到天明,說明武藝已經十分了得,現在如果不給他一點下馬威,隻怕將來對自己這個大師兄不太恭敬,於是便刁難說:“你把釘鈀與我拿著。”


    豬悟能在天庭的權力場中混了那麽久,稍加思索就明白孫悟空的心思了,於是毫不猶豫地把九齒釘耙交給了孫悟空。對他來說,這釘耙變化隨心,不管誰拿著都是一樣的,就像孫悟空的金箍棒,不管是拿在誰的手裏,隻要孫悟空說一聲“來”,那金箍棒就會立即飛向他。這九齒釘耙的重量有一藏之數,連柄五千零四十八斤,這猴子瘦骨嶙峋的,願意拿就拿去唄。


    但是沒想到,交出了九齒釘耙之後,孫悟空還要繼續折辱他。隻見猴子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聲:“變!”立即變做一條三股麻繩,說道:“你把手背過來。”


    豬悟能笑了,問道:“為什麽要綁我?”


    孫悟空說道:“我看你不老實,怕你半路跑了。”


    豬悟能冷笑著把手背到背後,孫悟空走過來,把他綁了起來。一切妥當之後,孫悟空又揪著他的大耳朵,拉著他,叫道:“快走!快走!”


    豬悟能心中氣惱,沒想到猴子如此得寸進尺,便嚷道:“輕著些兒!你的手重,揪得我耳根子疼。”


    孫悟空嘿嘿一笑,說道:“輕不成,顧你不得!常言道,善豬惡拿。隻等見了我師父,果有真心,方才放你。”


    他兩個半雲半霧的,徑轉高家莊來。孫悟空扛著他的鈀,揪著他的耳朵,說道:“你看那廳堂上端坐的是誰?就是我師傅。”


    高老頭忽見醜女婿被活捉而來,連聲說道:“長老,長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


    豬悟能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道:“真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高老頭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迴話,雖然有降妖的師父撐腰,他也不敢辱罵這個豬妖女婿啊。


    豬悟能走到陳玄奘麵前,雙膝跪下,背著手叩頭,高叫道:“師父,弟子失迎,早知是師父住在我丈人家,我就來拜接,怎麽又受到許多波折?”


    陳玄奘問道:“悟空,你怎麽降得他來拜我?”


    孫悟空拿釘鈀柄兒打了豬悟能屁股一下,喝道:“呆子!你自己說。”


    “為什麽叫我呆子?”豬悟能不滿地問道。


    “我就叫了,你要是不服氣,我還打你。”


    豬悟能歎口氣,心中惱恨,卻也無可奈何,便把菩薩勸善事情,細陳了一遍。


    陳玄奘聽完大喜,說道:“既然如此,悟空就放了他吧。”


    孫悟空身子抖了抖,那繩索立即又變成一根毫毛,收上身來。


    豬悟能讚美道:“師兄好本事,打個尿戰,就把我的繩子解開了。”


    孫悟空被揶揄了一番,氣得瞪起了眼睛。


    陳玄奘問道:“從此往西天去,一路艱辛險阻,你真心願意跟我前往嗎?”


    豬悟能說道:“師傅,我願意。”


    “我不願意。”屋內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接著高翠蘭急匆匆地跑了出來,一頭撲進了豬悟能的懷裏,問道:“你真的要拋下我不管了嗎?”


    豬悟能的心腸立即就軟了,說道:“翠蘭,我,我,我………”又轉向陳玄奘問道:“師父,我可以帶著翠蘭跟你一起去取經嗎?”


    一句話問得陳玄奘幹瞪眼兒,孫悟空憤怒地說道:“你這是要去取經還是撒狗糧啊?”


    豬悟能又說道:“師父,要不你們先走,我過幾天追上你們。”


    陳玄奘說道:“如果你沒有取經之心,又何必勉強自己?”


    高翠蘭說道:“是呀,不要勉強自己了,我不能沒有你。”


    高老頭說道:“你這孩子,知不知羞?”


    高翠蘭說道:“是你把我嫁給他的,他已經是我相公了,有什麽知不知羞?”


    孫悟空說道:“呆子,世間多是這種寡廉鮮恥之徒,你對這塵世還有什麽留戀的?”


    豬悟能說道:“可是翠蘭對我情深意重,並非世間所有人都寡廉廉恥。”


    孫悟空嗬嗬一笑,說道:“你這呆子是不是忘記觀音菩薩的話了?”


    提起觀音菩薩,豬悟能也不能不怕,但是麵對嬌滴滴的高翠蘭,還是實在難以下定決心。


    孫悟空又說道:“我們前往天竺國取經,無非是幾年的時光。到那時候你再迴高老莊來跟她團聚,豈不甚美?”


    豬悟能沒想到還有這個選項,便立即下定了決心,說道:“翠蘭,你等我幾年,我取完經之後立即迴來。”然後再次跪倒在陳玄奘的麵前,說道:“師師父,我願隨你去西天。”


    陳玄奘高興地說道:“既然從我善果,要做我徒弟,我就給你起個法名,早晚好唿喚。”


    豬悟能卻說道:“師父啊,菩薩已經與我摩頂受戒,起了法名,叫做豬悟能。”


    陳玄奘心中咯噔一下,略微不爽,心想這個菩薩為什麽總是捷足先登?也隻好笑道:“好,好!同門師兄,都是悟字輩,看來菩薩早就想好了。”又說:“悟空比你早入師門就做師兄,而你做師弟。”


    豬悟能嘟噥道:“若從觀音菩薩收徒的順序說起,我比悟空早入師門,該我做師兄才是。”


    孫悟空一聽,頓時火冒三丈,說道:“找打!要不要比劃比劃?”


    豬悟能說道:“猴哥猴哥,我跟你開玩笑的,你怎麽這麽小氣?”


    孫悟空哼了一聲,說道:“快叫一聲師兄,否則打你孤拐。”


    “師兄!”豬悟能立即叫道。


    孫悟空這才開心了,說道:“這還差不多,以後取經路上,哥哥會罩著你的。”


    陳玄奘聽著兩人鬥嘴,其實心中對孫悟空已經有點不滿意了,覺得他對新入門的師弟毫無同門愛惜之誼。


    豬悟能又說道:“師父啊,我受了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在我丈人家持齋把素,更不曾動葷。今日見了師父,我開了齋罷。”


    孫悟空噗哧一聲笑了,說道:”你既然已經出家,怎麽又可吃葷?”


    之前豬悟能被孫悟空擠兌得下不來台,陳玄奘對他還挺同情,如今見他竟然急著開葷,心中不免生出了幾分失望,說道:“你既是不吃五葷三厭,我再與你起個別名,喚為八戒。”


    豬悟能高高興興地說道:“謹遵師命。”


    見新收的徒弟如此聽話,陳玄奘頗為高興,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內心裏對這豬八戒總會多幾分親近之意。


    豬悟能迴頭對高老頭說道:“爹,你雖然對我不仁,我卻不能對你不義。你是翠蘭的父親,我便永遠當你做長輩,我走之後,你必須好生對待翠蘭,如果讓她受了一點委屈,我絕不答應。”


    高老頭唯唯諾諾地應承下來。


    豬八戒又說道:”我這些年來給你家做苦力,從不曾虧欠了你,如今我剛剛拜了師父,要去西天取經,你還不整出一桌好齋宴,讓我們吃了上路?”


    高老頭趕緊擺了桌席,請三藏上坐,悟空與八戒坐於左右兩旁,大女兒二女兒和兩個女婿坐在下坐。高老頭把素酒開樽,滿斟一杯,奠了天地,然後奉與陳玄奘,陳玄奘卻擺手婉拒道:“不瞞太公說,貧僧是胎裏素,自幼兒不吃葷。”


    老高道:“我知道老師清素,不曾敢動葷。此酒也是素的,請一杯不妨。”


    原來,如來佛祖教導大眾,飲酒能使人的心智渾濁,過量則能使人狂亂如獸,甚至愚疑如泥,酒性與智慧背道而馳,所以主張禁酒。素酒,就是粗釀的酒,沒有經過蒸餾工藝,隻是簡單地將酒糟濾除,餘下渾濁的酒水,放到鍋裏煮開,以使酒不會變質。這種粗釀的酒度數極低,渾濁不好看,不大會引起人的欲望,所以叫“素酒”。相對於素酒而言的“葷酒”,是指精釀過的酒,也就是俗話所說的“蒸酒”,通過蒸餾的手段得到色澤清亮透明,味道香醇的酒。這種酒度數高,很容易醉人。


    高老頭去過觀音禪院,知道佛家的規矩,因此上的是素酒而不是葷酒。但陳玄奘依然拒絕了,說道:“素酒也不敢喝,酒是我僧家第一戒。”


    豬八戒一聽這事兒,慌了,說道:“師父,我自持齋,卻不曾斷酒。”


    孫悟空也說道:“老孫雖量窄,吃不上壇把,卻也不曾斷酒。”


    陳玄奘沒辦法,隻好說道:“既然如此,你兄弟們吃些素酒也罷,隻是不許醉飲誤事。”


    喝了點酒,吃完了飯,高老頭將一紅漆丹盤,盛著二百兩散碎金銀,奉三位長老為途中之費。豬八戒一把接了過來,陳玄奘卻說道:“這個我們不能要。”


    豬八戒說道:“師傅,我給他莊上幹了三年苦力,光是荒地就開了上百畝,這點金銀算得了什麽?”


    陳玄奘說道:“我們是行腳僧,遇莊化飯,逢處求齋,怎敢受金銀財帛?”


    豬八戒說道:“師傅,不要的話也不能給這老頭。我擔心我走之後,他還是會虧待我家娘子。”然後把這兩百兩金銀塞給了高翠蘭,隻揀出兩錠銀子來,遞給了兩個連襟,說道:“你們聽好了,如果你們敢欺負我家娘子的話,我要你們好看。”兩個連襟唯唯諾諾地接過銀子,發現銀子已經被豬八戒捏扁了,慌忙說道:“不敢不敢,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你放心西去吧。”


    高老頭又拿出三件衣服來,說道:“師父們既然不受金銀,那就收下這幾件粗布衣服吧。”


    陳玄奘說道:“我出家人,若受了一絲之賄,千劫難修。隻是把席上吃不了的餅果,帶些去做幹糧足矣。”


    豬八戒在旁邊道:“師父、師兄,你們不要便罷,我與他家做了這幾年女婿,就是掛腳糧也該三石哩。丈人啊,我的直裰,昨晚被師兄扯破了,與我一件青錦袈裟;鞋子綻了,與我一雙新鞋子。”


    高老頭聞言,不敢不給。高翠蘭拿出一件衣服來,服侍豬八戒穿好,又讓豬八戒坐在椅子上,她彎下腰,把八戒的一雙爛鞋給脫下來,穿上一雙嶄新的好鞋,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豬八戒也難過得眼圈紅了,真想大叫一聲:“他娘的,老子不去西天了。”


    但是他也知道,西天取經是他的命,不去也得去。如今他已經被天庭徹底拋棄了,如果不抓住如來佛祖這根救命稻草,他可能真的要成一個野妖怪了。如今,隨隨便便一個猴子就想來抓自己,如果一直留在福陵山的話,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來賣弄武藝呢。


    換好了衣服鞋襪,豬八戒站起來,搖搖擺擺左顧右盼,非常高興,說道:“娘子,人靠衣裳馬靠鞍,我這麽一打扮還是很帥的。”


    高翠蘭含著淚笑了,說道:“在我心裏,你本來就是全天下最帥的男人。”


    陳玄奘聽著徒弟兩口子當眾說情話,隻得閉上眼睛,默默念經,孫悟空唉聲歎氣地說:“狗糧撒完了嗎?撒完了,我們就該出發了。”


    豬八戒拉著高翠蘭的手,依依不舍地說:“我走了,你多保重。”


    高翠蘭雙目垂淚,說道:“你一定記得迴來。”


    豬八戒說道:“我一定會迴來的。”


    兩個人說著分別的話,可是手一直牽在一起,就是不肯放開。陳玄奘已經走出了院門,喊道:“八戒,出發了。”


    後世有詞人曾經動情地描述了豬八戒和高翠蘭分別時的情景: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豬八戒迴了一聲:“來啦來啦。催催催,催什麽催?”終於放開了高翠蘭的手,一轉頭發現孫悟空還在院子裏站著,問道:“師兄,你怎麽還沒走?”


    孫悟空哈哈一笑,說道:“師父終於又收了個徒弟,這擔子自然不用我挑了,你把擔子挑上。”


    豬八戒問道:“為什麽是我挑擔子?”


    孫悟空問道:“難道你想讓師父挑嗎?”


    豬八戒沒辦法,隻好挑著擔子追了出去,喊著:“師傅,我來啦。”


    高翠蘭遠遠地看著豬八戒離去的背影,眼淚直流,也不知道這一去,豬八戒到底能不能迴來,什麽時候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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