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道具說明裏“不能改動未來”的真實性。


    “嗯。”方玄思忖說,“你救了我。”


    紀易唯訝異道:“救你?”


    “我很少迴國,上一次迴來還是三年前,那次”


    他的話刹住了,“的確,我救下了一個溺水的小孩。起先我以為他一個人貪玩落水,後來他的家人趕來,我聽他們的交談才知道是他的母親帶著他自殺。”


    方玄迴過頭,望向前麵飛翔的鳥,“嗯。”


    紀易唯吐出草根,放下了右手,背脊挺直起來,認真問:“你為什麽願意?”


    他想說出自己有精神病,可能這個詞被道具認定為與精神力有關,所以又被限製了,方玄退而求其次,說:“家庭被毀。”


    紀易唯繼續問具體的事情。


    方玄把從小到大的事都說了出來,他的聲音淡漠,猶如一根被蛆蟲啃食的木頭,即便要腐爛消失了也毫不在乎。


    “嘶……”這倒是把紀易唯氣得七竅生煙,咬牙恨齒罵了幾句方萬卓和那個黑心腸的小三。


    這件事在罵罵咧咧聲中翻過,紀易唯又問:“你來這所醫院,生的什麽病?”


    “頭部有問題,不治療會漸漸忘記某些事情。”方玄迴。


    他沒有明說什麽疾病,紀易唯此時也不會像個愣頭青一樣追問他的病情。


    “忘記......”紀易唯嘴裏咀嚼兩個字,“你會忘記我麽?”


    “嗯。”


    “這可不好辦啊。”紀易唯又撐起頭,半闔眼說,“你治病途中肯定得迴去處理你外公外婆留給你的財產,再加上你現在十八歲還得再長,到時候我來找你敘舊,認不出你怎麽辦?”


    “你可能忘記了我,當看到我的第一眼,會想著哪裏來的大老粗、混混。”


    方玄沉默,後來紀易唯之前說的話兀地浮現心頭,他順應了過去與未來的交匯,對他說:“相信我,我永遠是我。”


    紀易唯不禁睜大了眼,稀奇地打量今天與眾不同的方玄,他的臉被餘暉賦予了鮮活的顏色,沒以前那麽蒼白了。


    他微笑迴應:“如果忘了我,那重新認識吧,方玄。”


    方玄擰過半張臉,眼眸倒映出紀易唯的臉,“嗯。”


    “你不感到孤單麽?”紀易唯又問,“我每次來醫院,看到你總是一個人。”


    二十二歲的方玄搖頭。


    “不感到痛苦?”


    方玄動作輕微,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搖頭。


    但從紀易唯這個方向看過去,方玄搖頭了。


    “你......”紀易唯輕聲說,“有哭過麽?”


    方玄說:“嗯。”


    紀易唯身體不經意靠近一點,“那笑呢?”


    方玄扯過狗尾巴草,將它卷成圓環,“我不會笑。”


    於是紀易唯耐心地教他怎麽笑。


    方玄依葫畫瓢學著做,但他的嘴角仿佛被針線縫得密實,想要抬起來要花費好大的力氣。


    “很好看。”紀易唯誇他。


    “嗯。”方玄扔掉狗尾巴草站了起來。


    紀易唯看著這個圓環,內心猝不及防地升騰起一種衝動。這股衝動像泄洪的水流以摧枯拉朽之勢將理智毀個幹淨,他居然撿起圓環給方玄帶上,又拿起手機拍張照留戀。


    他剛拍一張照,便看到方玄流下眼淚,心慌意亂地問:“你為什麽在流淚?”


    【三十秒。】


    方玄的眼前出現一個倒計時。他利用短短的時間記住了紀易唯過去的臉,以及手臂脖子上的黑色條紋。


    紀易唯見他沒事,又情不自禁地說起要喊他的昵稱。


    時鍾滴答滴答溜走。


    【三】


    【二】


    【一】


    “......那明天下午五點在這裏見麵,我很期待你的迴複。”


    幾乎是同一時間,方玄的靈魂毫不遲疑地從過去的身體裏抽出,迴到充滿黴味的小木屋裏。


    他坐在床鋪邊,低頭凝望右手無名指,上麵還殘留被草環桎梏的感覺。


    方玄目光移到灰暗的角落。


    角落裏的紀易唯失去了人類的所有特征,除了那具人類的空殼還留在世上,其餘的沒有半點幹係。


    “誰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爛掉。”他們曾經遇見李慕青時,對她親口說的話冒了出來。


    方玄握著戒指盒,不急不緩地走了過去。


    死去的身體察覺到食物的靠近,像是打開了欲望的開關,它卯足勁向前衝,想要掙脫布繩的束縛,撲到方玄的身上撕扯他的血肉。


    它一次次張大嘴巴,綁住嘴的布條逐步鬆動,露出發黑的嘴。


    “吼!”它大吼了一聲,奮力向前,手上的布繩猶如繃緊的弦,即刻承受不住力,果不其然接口處斷了。


    喪屍掙開手腕的繩,迅速向他襲去。


    方玄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地注視他。


    “嗬嗤”喪屍雙手抓住方玄的手臂,伸出頭顱,歪著頭要咬上方玄的脖子時,一根利劍幹淨利落地穿入它的額頭。


    它刹那間失去控製,往前直直倒去。


    方玄站直身體,紀易唯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頭顱貼著方玄的肩膀,一道紅血緩慢地流了出來,落到方玄白色的圍巾上。


    這條圍巾當初還是紀易唯親自挑選,親自給方玄戴的。


    紅血侵入白色圍巾,逐漸畫出一朵小花。


    身體有點重,方玄這時的身體還不能完全接住他,因此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才接下了。


    方玄抬起雙手,慢慢地抱住了他。從前的種種迴憶如潮水般湧來,他的身體頭次沐浴在充沛的情緒裏,一時半會怔住了。


    十幾分鍾後,方玄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聲音仍舊冷漠。


    “紀......”


    “易唯。”


    後來,他把紀易唯的屍體放到地上,蹲在身邊打開了盒子,拿出兩枚銀色戒指,把大的一枚帶到紀易唯的無名指上,小的那一枚自己戴著。


    兩人戒指的尺寸剛剛好。


    方玄看了會兩人的銀色戒指,開始搜著紀易唯的口袋,裏麵還放了一盒煙和銀色打火機。


    他全都放到了新的斜挎包裏。


    而後方玄裝上紀易唯的道具,當他裝到最後一個道具時,意識到還少了一個道具,是期間它們逃跑時掉了?


    “叩叩。”敲門聲響起。


    “我們聽到裏麵的聲音很大,是哥他……”夏知在門外哭哭啼啼地問。


    方玄打開門,小英他們都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夏知用衣袖擦了擦淚,“剛剛我們聽見異響,以為出了什麽事。”


    “嗯。”方玄放他們進來。


    夏知趔趔趄趄地來到紀易唯身邊,抱著他哭了一小會,其他人也過來跟他做最後的告別。


    “......我們該把紀大哥埋了。”小英吸著鼻子。


    “啊啊啊,我知道,再讓我哭會。”夏知待了五分鍾,最後起來了。


    他們把屍體放進黑盒子,抬到戶外,花了十分鍾選了一個有花的地方。


    八十幾人一同站在墳墓前,向紀易唯深深鞠了一躬。


    周天石說:“紀易唯,謝謝你救了我們。”


    徐鶴鬱悒道:“你真厲害,大佬,和方玄大佬一樣厲害……”


    白澤蘭別過頭,唿了口氣,“謝了。”


    何平捏了兩個小雪人,放到墳墓旁。


    唐信給他一個棒棒糖。


    鄧秋臨盯著墳墓,什麽都沒說。


    “那我們上車,等你們。”周天石拉著其他人先走了,讓他們團隊自己待一會。


    方玄看著稍微隆起的深褐色土堆,沒一小會,紛紛揚揚的白雪便遮得嚴嚴實實。


    “紀大哥。”小英幾人抹著淚,“末日以來太累了,沒好好睡一覺,你好好在這裏睡一覺。”


    “我們,我們……如果退出遊戲,會過來看你的。到時候我們會移走你的身體,帶著你落葉歸根。”


    他們佇立了五分鍾,方玄道:“走。”


    他先一步轉身離開,經過鄧秋臨的車,右手上的銀色戒指閃過一絲冰冷的金屬光芒。


    鄧秋臨捕捉到那縷銀光,微微沉下了臉,“他都死了,怎麽還陰魂不散?”


    何平打開點車窗,遲疑道:“鄧秋臨,你真的愛方玄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何醫生。”


    何平唿吸著外麵的冷空氣,通過兩個月的觀察,他問出了以下的話。


    “你是因為你們相近的成長經曆,不禁想跟他報團,尋得心理上的一種安慰,還是……真的愛他?”


    “當然是”鄧秋臨倏地卡住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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