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煜大咧咧道:“放心啦,你連莫紮特的《d小調協奏曲》都彈得那麽抓耳,還有什麽好怕的?”他不是在寬慰沈關硯。很多古典樂大師都是可怕的細節怪,曲目好像沒什麽技術難度,但十分考驗演奏者的音樂感知力。西朗弗那麽喜歡沈關硯,就是因為他對細節的處理跟把控極富靈氣,既有流暢度又有自己的神韻。這就相當於唱慢歌,隻有樂感極強的音樂家才能唱好抒情歌曲。自覺成功安慰好沈關硯的趙子煜,忍不住開始八卦,“對了,你那個心上人後續怎麽著,你打不打算追人家?”提及這個沈關硯就有點害羞。一看他靦腆成這樣,趙子煜比他還急,“你這樣不行,喜歡就大膽追,畢竟是你喜歡人家,你不主動還想人家主動?你就算長得好看,也不能這麽耍流氓。”沈關硯被他說的兩耳發紅,低聲說,“等過了今天再說吧。”還是先迴傅家探探底,後麵的事後麵再說。趙子煜不懂為什麽要過了今天,但看沈關硯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也就沒過多插嘴,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趙子煜語重心長道:“年輕人就要有年輕人的朝氣,不要怕失敗,而且我也不信你會失敗。”畢竟沈關硯要臉有臉,要才氣有才氣,要人品還有人品,看衣著,家裏也不缺錢。這樣一個完美的人,哪個眼瞎的會放過他?晚上排練結束,傅嶺南開車過來接他迴傅家。接到傅嶺南的電話,沈關硯從排練廳一路小跑進車廂,額角布著汗珠,臉頰泛著淡淡的紅痕,眼睛水亮。傅嶺南抽出兩張麵巾紙給他,“外麵天熱,不用這麽著急。”沈關硯把紙攥在發膩的手心,點了一下頭,正襟危坐著。傅嶺南啟動引擎,開口道:“隻是迴去吃頓飯,別緊張,吃完就迴來。”沈關硯嘴角鬆了鬆,輕聲說,“我知道。”他知道傅嶺南不會把他扔到傅家不管的,他沒有擔心這個。傅嶺南抬手摸了一下沈關硯的腦袋,之後沒再說話。開了四十多分鍾的車迴到傅家,沈關硯跟傅嶺南從車庫通道穿行進客廳。沈書雅穿著帶袖的黑色長裙,頭發挽起來,別了一支碧綠的簪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修飾,身上的古典氣質很濃。“迴來了?”沈書雅熱情招待,“這兒有洗過的水果,快過來吃,外麵熱不熱?”沈關硯一眼就看出了沈書雅身上的不對勁,那張笑意宛然的臉上有一塊淡淡的青痕。雖然屋內開著空調,但穿長袖裙還是太違和了。沈關硯腦子嗡嗡作響,一股酸澀從鼻頭頂到眼眶,他顫著眼睫看向神情自若的沈書雅,手指尖都在發麻。傅嶺南站在沈關硯身側,自然也看到了沈書雅臉上的淤青,開口問,“生病了?”生病這兩個字用的巧妙,沈書雅很輕地笑了一下。“今早不小心從樓梯磕了一下。”沈書雅怪嗔地看著沈關硯,“你這孩子哭什麽?”她走過來給沈關硯擦眼淚,“就從第一個台階磕到地上,醫院都沒去,手腕扭了一下。”沈書雅解釋著,藏在袖口裏的紗布若隱若現。沈關硯的眼睛被那抹白晃得酸疼,鼻翼翕動,努力把湧上來的情緒壓下去。“疼嗎?”沈關硯輕輕地問,聲音像是從血肉裏艱難擠出來的,尾音若有若無。沈書雅拉下袖口,語氣平靜地說,“扭到而已,沒那麽疼。”這時樓上傳來動靜。傅啟卿從書房走出來站在二樓的樓梯口,目光朝客廳掃來,一眼就看見了沈關硯。這段時間他似乎被養得很好,眉眼又長開了一些,麵頰有了一點肉,唇色紅潤健康。如果不是眼眶掛著淚,還真像一個生來富足,不知憂愁的小少爺。對上傅啟卿那雙黑沉沉的視線,沈關硯心底一慌,無意識朝傅嶺南靠了靠,避開跟他交流。傅嶺南的手在沈關硯的肩上摁了摁,然後抓住他的手腕,不鹹不淡地叫了傅啟卿一聲爸。傅啟卿視線停頓兩秒,道:“都迴來了就開飯吧。”席間沈關硯心口壓著什麽似的,時不時朝沈書雅的手看一眼。在這裏住的三年,傅啟卿從來沒展現過暴力傾向,生氣了也隻是神色嚴厲,說幾句重話而已。但那是傅啟卿本性還沒暴露時,現在他會不會動手,沈關硯不確定。他住在那套三居室被傅嶺南保護著,卻留他媽媽在這裏受苦。強烈的自責填滿了沈關硯,他一直不敢抬頭,怕被看見眼裏的水光。傅嶺南夾了一塊口菇給沈關硯。沈關硯混合著米飯,食不知味地咽下去。這頓飯吃的異常難受,吃完傅嶺南跟傅啟卿去了書房,沈關硯則被沈書雅叫迴自己曾住過的房間。屋內隻剩下他們母子,沈關硯眼睫再次被淚沾濕,“媽媽……”不等他說完,沈書雅語氣冷淡,“別哭了,臉上的淤青是我化出來的。”沈關硯嘴巴微張,眼眶還掛著淚,表情空白地看著沈書雅。沈書雅扯下手腕的繃帶,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除了被繃帶勒得有點紅,其餘一點事都沒有。沈關硯仔細檢查了一遍,不放心問,“真的不疼嗎?”“疼什麽,又沒受傷。”沈書雅點了一根煙含在嘴裏,“我是為了讓他知道我跟他是站一邊的,也在想辦法把你騙迴家,做的戲而已。”“戲也不白演,他倒是很大方,最近給我漲了不少零用。”說最後一句時,沈書雅露出譏諷之色。沈關硯呆呆地看著她。沈書雅吐了一口煙圈,然後捏住沈關硯,近距離看著這張能激起男人保護欲跟淩虐欲的臉蛋。手感跟過去有些不一樣,沈書雅問,“長肉了?”沈關硯搖搖頭,老實又乖巧地說,“最近沒有稱過。”沈書雅很注重身材,平時給自己稱重時都會帶上沈關硯,現在他們不住在一起,沈關硯也就好久沒稱過體重了。“看來沒有我,你也活得很好。”沈書雅神色平靜,手上的力氣卻加重。沈關硯被她掐得有點疼,但沒有反抗,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溫順地看著她。沈書雅甩開沈關硯,側頭一連吸了兩口煙,藏在眼底的陰翳淡下去。她夾著煙說,“一會兒跟傅嶺南走吧,他是一個拎得清的人。”正因為他拎得清,沈書雅今天才會跟傅啟卿演這出,假裝受傷騙沈關硯心軟迴來的戲。傅嶺南很聰明,他不會被煙霧彈迷惑,就算沈關硯上當了,他也會把人帶走。見沈書雅為了哄傅啟卿這麽謹小慎微,沈關硯有些難過,忍不住說,“要不我……”沈書雅的臉霎時陰沉下來,打斷他,“要不什麽?重新搬迴傅家,還是洗幹淨爬到傅啟卿床上?”沈關硯慌忙搖頭,“不是,我是說跟哥商量一下,晚上在這裏住一宿,這樣你好跟他交差……”在沈書雅冷戾的眼神下,沈關硯聲音越來越小。沈書雅冷著臉道:“你真的一點腦子都沒有。你告訴我,傅嶺南為什麽今晚要帶你迴家?”沈關硯就像課堂上被老師點名迴答問題的差生,明明這道題不會做,但在老師的威壓下不得不硬著頭皮迴答。“因為……”沈關硯緊張地攥著手,“想我迴來看看你。”這是傅嶺南之前說的,沈關硯一字不差地把這個答案又交卷給沈書雅。他隱約感覺沒迴答到沈書雅心坎裏,果然聽她冷嗤一聲。沈書雅:“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我兒子。”沈關硯羞愧地把頭低下去。沈書雅說,“以前傅嶺南迴家,你見他碰過誰筷子沾過的菜?今天飯桌上,把你剩下的半碗飯都吃了,這是在跟傅啟卿釋放一個信號。”沈關硯眼睫動了動,終於把眼皮抬起了一些。“你馬上就要開學了,去的地方會多起來,見的人也會多起來,所以他今天帶你迴來,給傅啟卿釋放了這種的信號。”沈書雅恨鐵不成鋼,“你還要在家裏住一宿,你怎麽不去跟傅啟卿說,你想當這個傅太太呢?”沈關硯沒想到是這麽複雜的一件事。沈書雅舒了一口氣,聲音隨之緩和,“別老是犯蠢,聽到沒?”沈關硯內疚地點點頭,“……聽到了。”房門被人敲了敲。沈關硯心口跟緊了緊,不安地朝房門看去。傅嶺南在門外叫他,“硯硯。”沈關硯緊繃的雙肩放鬆下來,小跑過去把門打開。“很晚了,我們該迴去了。”傅嶺南對沈關硯說,也是對屋內的沈書雅說。房內開著窗戶,沈書雅身上仍留有一絲煙味,但從她溫柔和緩的笑容看不出來。“是有點晚,不如今晚留下吧。”沈書雅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笑,演著無懈可擊的戲。“不了。”傅嶺南婉拒,理由也沒給,對沈關硯說,“走吧。”沈關硯看了一眼沈書雅,接著被傅嶺南拉起手腕,牽著往外走。沈書雅跟出去囑咐,“硯硯,別在外麵玩太瘋了,記得迴家,琴房的鋼琴都要落灰了。”沈關硯也不知道自己該點頭,還是搖頭,欲言又止地望著沈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