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駿凱跟著跑進浴室,蹲在一旁看她看得心疼,左手拍撫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右手不嫌髒,直接幫她抹去嘴角沾到的嘔吐物。


    「很不舒服吧?看妳以後還敢不敢喝那麽多酒。」他緊繃著臉,語氣很兇,氣她不懂防備,隻是兇歸兇,幫她拍撫背脊的手勁卻是異常輕柔。


    嶽晴沒有迴話的力氣,吐到身體虛軟無力,癱軟在浴室冰冷的磁磚上,動也不動。


    盧駿凱心如刀割,速速扶起她,攔腰將她抱起。


    他抱著她到臥房裏躺下,幫她墊高枕頭、蓋好被子後,坐在床沿低頭看著她。


    她長而鬈翹的睫毛垂在眼下,眼下有著疲憊的暗影,昨晚沒睡好嗎?昨天跟他談過之後,心情還在動搖嗎?或者,公事上又遇上什麽煩惱?


    他手掌眷戀不舍地撫摸著她細嫩無瑕的臉蛋,心疼她的狀況。


    他又看向她的眉宇,原本平滑光順的眉心皺出了一道溝。


    「真是!怎麽連睡著時都不安心,在煩心什麽事?」


    他的手指挪移到她的眉心,手勁輕巧地揉了揉,一直到她眉宇漸漸舒展開後,他才停下動作。


    「笨蛋,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做什麽?先讓妳好好睡一覺,等妳醒來後看妳要怎麽跟我交代,居然把自己搞成這樣讓我擔心。」


    說完後,他起身關了大燈,留下一盞暈黃的床旁立燈陪她,離開臥房往廚房走去。


    因為她吐空了胃裏的東西,所以他要熬些清粥,好讓她醒來時可以暖暖胃。


    精神緊繃的嶽晴根本睡不沉,隻睡了半個小時就醒來。


    眼睛睜開,看見四周陌生的擺設,簡約風格的臥室裝潢、深藍色橫紋床單,床上還殘餘屬於男性的淡淡古龍水味,又迴想起稍早之前的一切,她大約明白自己是躺在誰的床上了。


    就在她剛醒來半晌,臥室的門被打開,盧駿凱推門而入。


    「醒了?!」見到她這麽快醒來,他愣了一下。


    廚房裏的粥剛煮好擱著,他因為擔心她又吐了,所以進來看看她的狀況,結果竟看見她睜開眼睛。


    「怎麽不睡久一點?」他語氣輕責,不喜歡她隻睡這麽一下下,她看起來很累,應該好好休息的。


    「妳等等我,我拿東西進來。」


    盧駿凱走出臥房,不一會兒又進來,手上端著一碗清粥和一杯溫開水。


    他走過去將粥和水杯放在床頭櫃上,坐在床沿幫她把兩個枕頭疊在一起靠著床頭櫃,又扶起她的肩膀,讓她坐起,背倚靠著枕頭。


    盧駿凱先把水杯挪到她唇邊,摟著她的肩膀,親手喂她喝下溫開水後,責備地睨了她一眼,沉聲問:「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嶽晴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裏帶著火氣,她默不作聲。


    有話要對他說嗎?當然有。


    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說,說他們的戀情曝光了,被刻意渲染得很難聽,母親因為這件事髙血壓住院,她為了不再讓叔叔有更多把柄說她不是,才會不顧一切積極爭取合約?這些事讓她很煩,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分明。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怎麽會知道我人在金鑽商旅飯店?」實在不知道怎麽說,她反過來先問他。


    「我本來就想邀妳一起去金鑽參加這個聚會,但是妳一直沒接電話,我到了宴會廳就看見妳跟吳經理在一起,還喝到站不穩讓他摟著離開,妳是存心要氣死我嗎?」想起那一幕,他就一肚子火,語氣激動地把事情經過都說了,包括之後他揮了吳經理一拳的事也沒漏掉。


    「你打他?」嶽晴訝愣。「你怎麽敢動手打他?你不怕吃上官司,不怕你跟b公司的生意合作會受影響?」他得罪了吳經理,等於是切斷一條釣肥魚的長線。


    盧睃凱不在意地聳肩。[為了妳而打,值得。妳呢?妳又是為了什麽跟他上樓?」


    為了嶽晴,他不在乎失去這個客戶,就如同他先前跟部屬說過的一樣,凱新的接單能力強,縱使讓出b公司的訂單給躍聖,他還是可以爭取到其他訂單進籠。


    嶽晴低頭,悶悶地說:「我是為了應酬,為了拿到訂單。」


    她不隻是聲音悶,連心頭也悶著難受。為什麽知道他為了她動手打人,她心裏會這般難過?


    「應酬?訂單?」盧駿凱又氣又心疼,就知道她是為了那張訂單,真是的!原本是怕她覺得被瞧不起,所以他沒有明說自己決定讓出訂單的事,結果害這個衝動的女人誤入險境。


    他盯著她,不悅地問:「為了訂單,吳經理帶妳去樓上開房間都可以?」


    嶽晴生氣地白了他一眼,她不接受這樣的指控。「當然不可以!我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我奮力踢了他,逃開了。」


    「是!這次逃開了,但每一次都有這麽幸運嗎?下次妳又因為哪張訂單被人灌醉的時候,還逃得了嗎?妳想我擔心到白發嗎?不要冒這種險,我知道b公司的訂單對妳很重要,所以我——」


    條擰得半幹的濕毛巾。


    嶽晴仰頭,不解地看著他在她麵前坐下來。


    盧駿凱的手動了起來,拿著毛巾擦拭她上衣領口。


    嶽晴低頭,看見自己上衣領口的地方有褐色汙漬,那是先前嘔吐時弄髒的痕跡,而他居然在幫她清理?在她剛提了分手之後?


    盧駿凱不發一語,幫她把衣服上的汙漬擦幹淨,領口拉妥後,又把放在床頭櫃上的清粥端到她麵前,動手舀了一匙粥,挪到她嘴唇前。


    「吃!」他酷酷地隻說一個字,明明動作溫柔體貼,但臉色卻像是罩了寒霜。


    嶽晴遲疑地看了他一眼。


    盧駿凱俊臉緊繃,揚眉迴了她一眼,眼裏有著不容拒絕的霸氣。


    「放心!我沒下毒,我不會因為女朋友跟我說要分手而下毒。」


    嶽晴當然不會認為他下毒,她是因為不懂他的舉止所以遲疑,隻是她的遲疑輸給了他的霸氣,她乖乖地張口吞下他喂來的粥。


    盧駿凱沉著臉,邊喂邊壓抑著心裏翻騰的怒氣,語氣不熱不冷地說:「吃完再走,妳這個樣子是要怎麽去看妳母親,那麽狼狽憔悴,不怕她替妳操心嗎?」


    嶽晴疑惑不懂,她剛剛提的可是分手耶!為什麽他的反應是這樣?體貼地幫她整理儀容、冷靜地喂飽她吐得虛空的胃?


    他甚至還說:「伯母在哪間醫院?我載妳過去。」


    「嗄?」她更加傻眼了,怎麽不是跟她咆哮吵架?


    她以為他會罵她無情、罵她對感情沒信心、罵她隻會轉身逃避、罵她為了公司寧願犧牲他,可是他並沒有?


    等嶽晴終於吃完那碗清粥後,盧駿凱拿起車鑰匙,牽起她的手往外走去,搭電梯到停車場開車。


    「哪家醫院?」車子駛出停車場的鐵卷門來到大馬路上時,他又問了一次。


    嶽晴說出醫院名稱後,盧駿凱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駛往醫院,一路上兩人都沉默,夜晚的路燈一盞盞地從車窗玻璃晃過,那急速晃過的畫麵看得嶽晴心情浮亂。


    今晚的街景看起來好不順眼,好壓迫。


    其實嶽晴知道,真正令人感到壓迫的是她和他之間沉默得近乎冰冷的氣氛。


    「我問你!你有不顧一切都想守護的人事物嗎?」嶽晴忽然截斷他的話,表情嚴肅認真,眼睛炯炯發亮地盯著他。


    「嗄?」她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了他的話。


    盧駿凱擰眉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麽,他有種感覺,她接下來要講的話不會是他樂意聽見的。


    果然,嶽晴像是終於下了決定似的,深唿吸,表情堅毅地說:「我有!我想守護的東西是我父親留下的公司,我想守護的人是我的母親,她為了我和你的事高血壓住院……」


    盧駿凱表情很困惑。「什麽意思?妳母親知道我們的事?」還以為她不會對母親說這件事,昨晚在燒烤屋裏他們不是說好要談台麵下的感情?


    「我們的事都被知道了,有人暗中跟拍我……」嶽晴手捂著額頭,神情沮喪地揉著太陽穴,把今天在會議室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說完,她神情悲傷地看著他,慢慢說:「我想要……分手。」


    盧駿凱怔住,身子倏地僵硬,難以置信地瞪她。


    嶽晴困難地舔了舔嘴唇,他控訴的眼神讓她幾乎沒勇氣開口,但想起母親和公司,她選擇無情地狠下心腸。「我們不該在一起的,一開始就不應該。」


    他懂了她的意思,自嘲冷笑,點點頭,問:「因為我的存在會妨礙妳守護妳想守護的東西?」


    嶽晴沉默,說不出口,她沉默的態度讓他失望,就當她是默認了。


    「我懂……」他凜著臉,沒再繼續說話了。


    處於極度的憤怒時他不習慣說話,這時候說出口的話像是利劍,一個不經意,不是劃傷別人就是劃傷自己,所以這時候他通常選擇沉默,讓情緒沉澱。


    盧駿凱不說話,嶽晴心裏也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氣氛很冷很僵,明明是炎熱的夏季,但她卻覺得遍體生寒。


    「我……」她掀開被子,悶悶地說:「我走了,我要去醫院陪我母親。」既然己經提了分手,既然決定要切斷情緣,何必再留下來?


    「先等一等!」但是他沉著聲阻止,不讓她走,將她按迴床上。


    嶽晴從他冷硬的音調聽出他有多不悅,他留住她恐怕會是一陣爭吵。天啊!她好累,心力交瘁,一點都不想吵架。


    但是她猜錯了,盧駿凱不是要跟她吵架,他走向臥房附設的浴室,再迴來時手上多了一條擰得半幹的濕毛巾。


    車子到醫院門口後,嶽晴鬆開安全帶,準備開門下車前,她遲疑了一下,緩緩轉頭看著盧駿凱,舔了舔唇辦,很困難地開口。


    「我剛剛跟你提的,關於……」


    「想清楚再說。」他倏地截斷她的話。


    「想清楚了再跟我說。」他目光犀利地看著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不輕易妥協的氣勢。


    在他銳利的注視下,嶽晴氣短,失去了再重申一次的勇氣,當然,有一半的原因要歸咎於她其實不是真的想分手。


    嶽晴默默下了車,在盧駿凱的注視之下,腳步沉重地走進醫院裏。


    途中她經過一樓急診室的側門,急診室今晚似乎異常忙碌裏頭擠滿了病患和忙碌奔走的醫護人員。


    她看見最靠近側門這邊的床上有一對相互扶持的老夫妻,年約五十幾歲的老太太曲著背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什麽病來急診,臉色蒼白虛弱直作嘔,一旁,她的先生站在床邊,一


    手拿著塑膠袋接太太的嘔吐物,一手好溫柔地拍撫著太太的背,臉上滿是不舍與擔心。


    嶽晴被老先生的姿態表情怔住腳步。


    好像!好像剛剛在盧駿凱家裏浴室的那一幕,她不由得將兩個畫麵重疊起來,當時,盧駿凱臉上的表情也是這麽心疼嗎?


    她忘了移動身子,繼續看著,老先生處理完太太的嘔吐物,拿來麵紙擦了擦太太的嘴角,又取來一旁的礦泉水,打開瓶蓋,小心翼翼地喂太太喝下,一會兒後又擰來一條毛巾,仔仔細細地將太太病倦的麵容擦拭一遍。


    老太太半瞇著眼在床上躺平,動了動幹澀的唇瓣對先生說了什麽話,隻見老先生抿唇微笑,搖了搖頭,手掌拍拍老太太的手。


    嶽晴看著這一對老夫妻的互動,忽然一陣心痛且心酸,接著鼻頭也開始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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