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浮皮潦草地掩埋好吳文鎔的屍身。


    一切收拾利索,李鴻章拍了拍手,擦了擦腦門子上浸出來的汗,然後長舒了一口氣。


    他一邊脫下身上太平軍的衣服,一邊催促香山說:“趕快走,待會那些可憐的長毛黨就要迴來了。”


    香山扭頭看看兩具太平軍的屍體,他實在不忍心看著他們暴屍荒野,於是他朝著李鴻章說:“來,來,幫忙將他們也埋了。”


    李鴻章譏諷道:“任由他們在那裏就是了!”


    香山聽著這話格外刺耳,於是衝著他罵道:“吳文鎔那個老家夥是人,難道他們就不是人了?”


    香山說得大義凜然振振有詞。


    李鴻章斜了他一眼說:“老弟你倒是好人,勇氣可嘉,唯一的毛病就是腦子太笨。”


    這不是明擺著罵自己智商低嗎?香山氣得恨不得要跟他拚命!


    李鴻章淡然笑笑說:“東去的長毛黨追不到吳大人,他們很快便得迴來,他們看見自己同伴的屍體自然帶迴去安葬,你何必再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香山仔細想想,覺著李鴻章說得有道理。如果自己將屍體埋了,迴來的太平軍找不到他們了,再過三天雨水一衝,本來將被安葬的屍體反倒暴屍荒野了。


    他擔心迴來的太平軍看見自己同伴的屍體,索性將兩具屍體拖到了路邊顯眼的地方。


    收拾完以後,香山和李鴻章飛身上馬,然後打馬揚鞭朝著長沙方向疾馳而去。


    一口氣跑出去百餘裏路,等進入了湖南境內,李鴻章迴頭看看沒有追兵,這才放下心來,然後勒住了疲憊不堪地戰馬。


    這時候香山也氣喘籲籲地趕了上來。


    兩個人坐在路邊歇息,這時候李鴻章將吳文鎔給他的那封信拿了出來。


    他瞅了兩眼,冷笑一聲,信手將信撕了個粉碎,然後隨手往空著一揚,碎紙片如同舞動的蝴蝶一樣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


    香山越發覺著他不順眼,不由地罵道:“姓李的,你他娘的真不地道,你既然答應了姓吳的那個老家夥將信交給曾國藩,就應該言必行行必果,你怎麽將信給撕了?”


    李鴻章不以為然地笑笑說:“你懂個屁!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曾老師。”


    “你和曾國藩就等著姓吳的化成厲鬼找你索命吧。”


    “曾老師素來辦事認真,他此時正在準備全力對抗長毛黨,絕不願意卷入你死我活的官場爭鬥,更何況與吳大人關係不睦的崇倫還是滿州正黃旗貴族,但是吳大人是曾老師的座師,他又一貫敬師如父,吳大人托付的事兒得迎著頭皮答應。我將信撕了,他也就省心了。”


    “照你這麽說吳文鎔豈不是白死了?”


    “吳文鎔是湖廣總督,崇倫是湖北巡撫,大清朝各地督撫之間原本就少和睦,所以他們之間的爭鬥很難說誰對誰錯。”


    香山覺著李鴻章這話說的不假,不能隻聽吳文鎔的一麵之詞。


    這時候李鴻章接著說:“如果吳大人真有冤屈,他的幕僚和手下自然會替他鳴不平,到那時候曾老師再出來說話豈不是更好?唉,如果曾老師直接拿著這封信為吳大人鳴冤,反倒容易被人詬病不是出於公心,而是出於私誼,所以瓜前李下還是避諱些好。”


    香山不得不暗自佩服:這個李二先生說得確實又道理!


    李鴻章得意洋洋地說:“我替曾老師解決了一個大難題,所以即便他知道了此事,隻會暗中感激我,絕不會對我有半句怨言。”


    香山聽完以後,心裏暗想:“奶奶的,原來偉大的政治家都是如此的精於計算,以後還是少打交道為妙。”


    一番交談以後,香山對李鴻章的印象有些改變,這個家夥看似自命不凡招人討厭,但是話裏話外無不透露出過人之處。


    香山便開始有意無意地找他打聽曾國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香山很小的時候便聽說過曾國藩,在他最原初的影響裏,曾國藩這個老家夥應該目帶兇光,滿臉橫肉,因為小學老師告訴他這個該死的老家夥是狠毒的地主階級的代表,他屠殺善良的農民伯伯,他手上沾滿了農民伯伯的鮮血,因為殺人如麻,所以人送外號曾剃刀。


    後來等他到了中學,曆史課上講曾國藩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女人。這個胖女人永遠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尤其講到曾國藩的時候,她便銀牙咬碎,杏眼圓整,麵盆般的臉漲得跟肥猴子的屁股一樣。


    瞅那架勢她非常懊惱自己晚生了一百多年,不然的話,她一定親手抓到曾國藩這個漢人的敗類滿人的走狗,她要將這個該死的老家夥碎屍萬段,然後食其肉飲其血噬其骨……


    起初聽這個體型長得像蘋果一樣的女老師講課很是震撼,香山好幾次都差點也跟著全班同學一樣淚水漣漣,但是要命的是這位講近代史的女老師每節課都是這麽一副如喪考妣的悲哀狀,這讓香山覺著自己的淚腺疲倦,後來實在聽不進去,他再上課時便開始打瞌睡。


    香山在煎熬中度過了他的中學生活,入了京師大以後,他學的不是曆史專業,但是萬萬沒想到還要學曆史。


    這次上曆史課的是個須發盡白的老教授。


    老教授終究是老教授,他跟中學那個膚淺的女老師不一樣,他總是很深沉,深沉得就像口古井一樣,古井永遠都是那些:看著很深,但是卻又讓人搞不清楚到底有多深。


    老教授講話抑揚頓挫,而且肢體語言極為豐富,說出的每個音調做出來的每個動作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表明:他很深刻,他絕不膚淺。


    香山有種錯覺,他總感覺這個老教授像得了便秘一樣,他實在受不了煎熬,總是翹課。


    老教授點過他幾次名,點完名以後便開始長篇累牘地吹噓社會上形形色色的精英團體,無數的有錢人和成功人士排著隊邀請他去講課,報酬高到尋常百姓幹一輩子都弄不到這麽多錢,可是有些鼠輩竟然翹他的課,真是可悲。


    期末考試時,香山掛了!老教授給的考試的題目是《論曾國藩家書的永恆意義》。和所有的人一樣,香山也是從網上七拚八湊地弄了一片論文出來,盡管他弄得論文並不比多數人更爛到哪裏去,但是讓他很沮喪的是別人都是高分,唯有他得了59分。


    香山後來才知道老教授著作等身,所有的書都是歌頌曾國藩的,他給學生列出來的必讀書目中除了《曾國藩家書》便是他的著作。


    老教授將曾國藩視為不世出的偉大人物,他提到曾國藩時從來都不說“曾國藩”,永遠都是滿臉恭敬地說“曾文正公”如何如何,他恨自己晚生了一百多年,那樣的話他就可以親耳傾聽曾文正公的教導,親睹曾文正公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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