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巷子口追上了阿九,香山看見阿九單薄的身影,他叫了他一聲,阿九扭過頭,朝著他笑了笑。


    笑中有淚,楚楚可憐。


    這時候一個老者推著一輛獨輪車拐入巷子。


    阿九衝著他笑笑說:“四爺好!”


    “九兒迴來了,見過你爹娘了?”


    “已經見過了。”


    “這麽快就迴去,為什麽不在家裏住上幾天。”


    阿九聽到這裏,眼圈一紅,輕聲說道:“我們準備迴廣州去。”


    老者歎了口氣說:“九兒,你厚德仁義,隻怨你爹娘糊塗,兄嫂無情,咱們街坊心裏都跟明鏡似的,苦了你這個可憐的孩子了。”


    阿九淡然笑笑說:“家中以後有事還得勞煩四爺多多關注。”


    老者歎了口氣,然後說:“九兒,正好有艘十三行的商船停靠在虎門海灘,我和船老大是老相識了,你們可以坐那艘船迴廣州。”


    “那就有勞四爺了。”


    聽到虎門海灘,香山頓時起了精神。


    他想起讀中學時姓楚的女曆史老師來,老楚三十多了,未婚,因此同學們私下裏都叫她老處,因為“楚”通“處”。老處總是戴黑框眼鏡,總是梳著威嚴的短發,總是筆直的女士西裝,老處的腎上腺素分泌總是格外旺盛,每次上課時總是慷慨激昂。


    香山記得她講的第一節便是虎門銷煙,聲情並茂地講到了虎門,就是在這裏,英明神武的民族英雄林則徐將收繳英國鴉片販子的兩百多萬斤鴉片澆上桐油,然後付之一炬。香山傻乎乎地站了起來,然後不客氣地指出了她的錯誤,說他爺爺告訴過自己當年林則徐銷煙用的是生石灰,而不是澆桐油。香山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博學受到老處的表揚,反倒惹怒了老處,老處怒斥了他一頓,說他不尊重師長,自以為是,喜歡出風頭……在羅列了一係列罪狀之後,最後香山被趕出了教室。香山本來對晚清曆史情有獨鍾,但是從他以後,每逢老處上課他便覺著困意襲來,整節課都在瞌睡中熬過,愛屋及烏,恨屋亦及烏,或許因此之故,反正從那以後,他的近代史再也沒有考及格過。


    老者將獨輪車送迴了家,然後帶著香山等人直奔虎門海灘。


    他們到了虎門海灘,岸邊果然停著一艘貨船。


    老者到船上問了問,船上的水手說船老大還沒有迴來,讓他們稍作等候。


    香山站在岸邊極目遠眺,看見遠處修築著不少炮台,那些炮台有的巍然聳立,有的則已經破爛不堪。


    香山轉頭問老者說:“四爺,這些炮台是何時修築的?”


    聽見香山問起這炮台,老者頓時變得眉飛色舞,滿臉的自豪。


    “小哥,此地乃是珠江入海處,也是到廣州的咽喉要道,咱們虎門素來便有金鎖銅關之稱,自打前明萬曆時期便可是在這裏修築炮台,直到咱們大清康熙爺時期連年修防不斷,滿滿形成了今天的要塞規模。”


    一旁的趙神槍笑道:“老頭,別吹牛了,狗屁的金鎖銅關!四年前英國鬼子律勞卑就率領著兩艘英艦輕而易舉地從這裏闖過,威逼到了廣州城下。”


    老者笑笑說:“那是以前的舊黃曆了,英國佬突破虎門的事情傳到了京城,道光爺發了雷霆之怒,撤了水師提督的職,調來蘇淞鎮總兵關天培任水師提督。這位關大人來了以後,設置信炮台,加固增添炮台,擴充炮位,將這裏搞成三重防禦體係,如果那個英國佬有種再來,一定會葬身此地。”


    香山緊著問道:“四爺,何為三重防禦體係?”


    老者說著話,遙指前方說:“你看見沒有,最前麵的沙角和大角是信炮台,隻要敵船靠近內河,炮台上便發信炮提醒上遊炮台的將士們準備迎敵,所以這裏是第一重防線。”


    “那第二重防線呢?”


    “再往前還有威遠炮台,鎮遠炮台,還有橫檔炮台,這三個炮台品字形排列,各設置四十門火炮。敵船最好不要闖入,不然一百二十多門火炮火力交叉,瞬間便可以將他們擊沉水下。”


    趙神槍手搭涼棚,往遠處看了看,然後嚷嚷著說:“老頭,你還先別吹牛,如果敵船從西麵繞過去,這三座炮台便成了聾子的耳朵了,狗屁防禦作用也沒有。”


    “關提督那樣的大人物當然不會如此疏忽!他命人在西水道修了永安炮台和鞏固炮台,而且還在水麵上鋪設排鏈,所以敵船要想突破此地,簡直比登天還難。”


    這時候船老大迴來了,老者和他寒暄了一番,然後對阿九說:“九兒,你們快點上船吧。”


    阿九謝過老者,然後叫上香山和趙神槍上了船。


    隨著船老大的一聲號子,揚帆起錨,向北而行。


    船往前行駛了一段,突然水道變窄,船老大高聲喊道:“弟兄們,留點神。前麵是大虎山島了。”


    香山抬頭看見大虎山島的東南角也修築著炮台,他心中暗想:“想必這裏便是老者說的第三重防線了。這裏確實算得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英國佬的艦船到底是怎麽殺過去的?”


    香山偶爾能看見有些炮台上手裏舉著長矛的清兵,如同孤魂野鬼一樣無精打采地在炮台上轉悠。


    船又往前行駛了幾裏路,水麵寬闊了很多,香山站在船頭往前看,看見遠處密密麻麻地停泊著幾十艘巨大的帆船。


    阿九興奮地告訴他說:“傻蛋,這裏是黃埔港了,咱們再行二十裏便到廣州城了。”


    黃埔港負山阻海,每年夏天洋船便滿載著貨物借著西南風駛來,他們在這裏拋錨停船,卸下自己的洋貨,再裝上茶葉、生絲、大黃、瓷器,等到冬天東北風吹起的時候再迴歸故土。


    船到了黃埔港,江麵上就愈加繁忙,來迴穿梭著數不清的小艇。


    香山問阿九說:“這些小船是幹什麽的?”


    “這些小艇又叫做西瓜艇,是專門給洋人送貨的,洋船上的貨都由這些小艇運迴到廣州城外的商館區,洋人的貨在那些卸了以後,再裝上十三行的貨運迴到洋船上。”


    船繼續前行,看見了廣州城的影子,此時的珠江兩岸是綠油油的水稻田,珠江遠處小山丘頂上,樹木鬱鬱蔥蔥,村莊星羅棋布,一股田園清新的氣息。


    香山從來沒想到過腐朽的清王朝統治下的廣州城外竟然如此有詩意:沒有霧霾,沒有煙囪,天高地闊,雲淡風輕。


    他一直以為這地方應該如同老處在課堂上說的一樣,整個廣州的上空都凝聚著烏雲般的鴉片煙味,死氣沉沉,街巷肮髒冷清,到處都是狗屎。廣州人個個骨瘦如柴,他們每個人手裏都不爭氣地端著根竹管子做成的煙槍,嗓子裏吭哧吭哧地抽,然後噗噠噗噠地吐痰,都是很惡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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