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下起了雨。


    細雨濛濛,庭院裏的花木沐浴在細雨中瑟瑟顫抖,而枝葉卻愈發綠得清新柔嫩。


    玉梔立在窗前看了一會兒,忽然突然來了興致,非要去雨中散步,林佳便陪著她打著傘出去散步去了。


    下午待阿蔭下了課,林佳便帶著阿蔭進宮見永泰帝去了。


    玉梔則命人接來汀蘭和婉兒,陪著她們玩。


    寒林在一邊侍候,見玉梔一直看汀蘭,猜到玉梔在想念與汀蘭生得很像的娜雅,心裏不禁有些難受,一邊為玉梔按摩雙腿,一邊安慰道:“良娣,算算時間,靈鵲和錦兒的信也快到了,您別擔心了!”


    玉梔低下頭,勉強壓抑著心裏的辛酸悲楚,片刻後才道:“畢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明明知道她在西夏過得也好,可是心裏就是念著她。”


    還有一件事玉梔至今擔心,大周和西夏因為大理國已經產生了齷齪,雙方都在備戰,隨時都會爆發戰爭,她實在是擔心娜雅會成為韓青的籌碼......


    可是這些事情她不能和寒林說。


    寒林看了看玉梔的腿腕,發現浮腫更嚴重了,一摁一個坑,忙道:“良娣,腿這樣沒事嗎?”


    玉梔已經生第三個孩子了,早有了經驗:“沒事,金女醫和劉先生都看過了!”


    寒林嘟囔了一句:“女人生孩子真辛苦......”


    玉梔笑了起來,道:“是辛苦,可是孩子和自己親近的時候,又特別的開心!”


    她想了想,吩咐道:“寒林,你和阿嵐一起去找一下李瑞,看靈鵲和錦兒有沒有信送過來。如果李瑞不在府裏,你和阿嵐就去南洗馬橋西巷他的私宅去找他。”


    這件事太重要,別人去她不放心,隻能讓寒林去了。


    寒林答了聲“是”,拿了把油紙傘出去了。


    整座京城沐浴在濛濛春雨之中。


    距離太子府不遠的南洗馬橋西巷靜悄悄的,巷子裏有不少株百年柳樹,鵝黃嫩綠的柳條覆蓋了整座巷子,使巷子裏越發的幽靜。


    巷子深處有一處普通的黑漆大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打開了,一個披著蓑衣戴著竹編鬥笠的人走了出來,後麵跟著一個打著傘的清秀青年。


    清秀青年送了那披著蓑衣的人出門,低聲道:“杜鵑,你先等大人的消息,不要在京城亂走。”


    那個戴鬥笠穿蓑衣的人輕笑一聲,道:“渡鴉,你放心吧,我就在家裏等著大人的吩咐!”


    待杜鵑離開,渡鴉閂上大門,向院子裏走去,誰知沒走幾步,外麵就傳來一陣敲門聲。


    他側耳細聽,發現先敲了四下,又敲了三下,最後又敲了一下,是約定的信號,便走了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是個黑裏俏,雖然肌膚微黑,可是生得極為秀氣,女的身材高挑,杏眼桃腮,十分清麗。


    渡鴉認出是阿嵐和寒林,不由笑了:“你們兩個怎麽來了?快進來吧!”


    寒林進了大門,待渡鴉關上了大門,這才道:“李大人在家麽?良娣讓我來找他呢!”


    渡鴉點了點頭:“在。”


    他引著寒林和阿嵐往裏走去。


    寒林是第一次到李瑞這個宅子,有些好奇,一邊跟著渡鴉往裏走,一邊打量著。


    這個院子黑瓦白牆,院子裏青磚鋪地,庭院裏一東一西分別種著一株桃樹和一株梨樹,桃花正開得燦爛,梨花卻含苞待放,正房西暗間的窗前還種著兩株芭蕉,瞧著一切都靜美如畫。


    到了正房,渡鴉進去通稟,阿嵐和寒林在廊下候著。


    李瑞正在裏麵見人,都是羽衣衛的人。


    聽說阿嵐和寒林來了,李瑞便把明間裏的人都攆了出來,自己出來迎接寒林和阿嵐。


    他擔心玉梔,一進明間便問道:“良娣怎麽了?”


    寒林見李瑞這麽緊張,忙笑著安撫他:“李大人,良娣沒事!”


    李瑞這才放下心來,心知自己是關心則亂了,李寒星就在聽鬆院的門房裏呆著,玉梔若是有了什麽事,李寒星早傳消息過來了。


    寒林和阿嵐在靠西牆擺著的黃花梨木束腰馬蹄腿扶手椅上坐了下來。


    她已經發現李瑞屋子裏的擺設布置與聽鬆院正房明間很像,卻並不說破,想了想,把玉梔要她傳的話說了。


    李瑞聽了,微微一笑,道:“我今日上午本來就去見良娣迴稟此事,隻是沒見到,想著晚上再去,可巧你就來了!”


    他吩咐渡鴉拿過來一個信匣子,從裏麵拿出一封信放到懷裏,笑著看向阿嵐和寒林:“我這裏距離潘樓不遠,你們夫妻難得出來一趟,去潘樓逛逛去吧,我這就去見良娣!”


    寒林聽了,頓時有些意動,當下就看向阿嵐。


    阿嵐溫聲道:“想去就去逛逛吧!”


    外麵天色漸暗,雨還在纏纏綿綿地下著。


    春雨把西暗間內書房的枝形燈全都點著了,整個西暗間亮堂堂的。


    玉梔拿了本《世說新語》在給汀蘭和婉兒講故事。


    汀蘭和婉兒有的能聽懂,有的聽不懂,卻聽得很專心。


    眼看著該用晚膳了,千蓮閣那邊的小丫鬟過來,說千蓮閣的晚膳準備好了。


    玉梔這才讓董奶娘和沈奶娘帶著汀蘭和婉兒迴千蓮閣了。


    送走汀蘭和婉兒,玉梔立在廊下,看著廊外濕漉漉的花木,心裏還在想娜雅——汀蘭和婉兒有先生教導,有她照顧,可是她的娜雅呢?韓青對娜雅好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一個單身漢,會照顧嬌滴滴的小女孩嗎?


    李瑞帶著李寒星進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廊內趴在欄杆上的玉梔。


    他已經認識玉梔很多年了,可是玉梔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似乎歲月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昏暗中她的臉依舊雪白晶瑩,眉睫烏濃,櫻唇嫣紅,一雙眼睛又黑又清澈......


    隻是這雙眼睛此時帶著些憂愁......


    李瑞走上前,輕輕道:“良娣——”


    玉梔抬眼看向李瑞,笑了起來,道:“你怎麽親自來了?”


    李瑞沒有解釋,向玉梔伸出手:“去屋子裏說吧!”


    玉梔知道李瑞要說的話,怕是不能讓丫鬟們聽到,便扶著李瑞迴了明間。


    李瑞把書信遞給玉梔,這才迴到黃花梨木圈椅上坐了下來。


    書信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已經被磨得起了毛,顯見是經曆了很多波折才來到京城。


    玉梔抽出一疊信紙展開,發現都是些曲裏拐彎的文字,不由抬眼看向李瑞:“這——”


    李瑞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這才從袖袋中掏出一疊嶄新的紙,其很奉給了玉梔:“靈鵲寄來的是羽衣衛的密信,我已經讓渡鴉翻譯過來了!”


    玉梔這才放下心來——她知道為了防止消息泄露,羽衣衛自有一套傳遞密信的文字,外人即使截獲了羽衣衛的密信,也讀不懂寫的是什麽。


    她的心跳有些快,展開信紙看了起來。


    李瑞早知道信的內容,手裏端著茶盞品茶,眼睛卻看著玉梔。


    玉梔看信很快,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之後,她頓了頓,這才細細地又看了一遍。


    疊好信紙之後,玉梔這才道:“娜雅都認識很多漢字了,已經開始學騎馬了,而且被韓青立為西夏的王位繼承人......這樣她會不會很危險?”


    不管韓青怎麽樣,他願意教娜雅學習大周的文字,玉梔還是感激他的。


    可是韓青讓娜雅做他的繼承人,這到底是何用意?


    李瑞看向玉梔,沉聲道:“韓青詭譎狡詐,心思難測......”


    看著玉梔憂心忡忡的樣子,李瑞立即下定了決心:“良娣,我稟報王爺,去西夏看一看吧!”


    玉梔想了想,搖了搖頭道:“西夏與大周如今劍拔弩張,這時候你不能去!”


    她凝視著李瑞的眼睛,認真道:“我給韓青寫一封信,你想法子讓人送到西夏去,但是你不要去!”


    見李瑞不說話,深潭般的眼睛靜靜看著自己,玉梔忙道:“你忘了,我快要生產了,萬一你不在京城,那些人做手腳的話,那可怎麽辦?我和殿下都離不得你!”


    明明是很簡單的話,可是李瑞聽了,竟然有一種蕩氣迴腸之感,他知道了,在玉梔心中,他的地位並不低......


    李瑞抬眼看向掛著輕煙素紗的明間門,片刻後看向玉梔,沉聲道:“你現在就寫信吧,我明日一早讓人送出。”


    玉梔答應了一聲,叫了蒔蘿進來,吩咐她去準備筆墨紙硯,她預備趴在小炕桌上把信給寫了。


    待玉梔寫完信,李瑞把信妥當地收了起來,這才道:“良娣,李寒星有話要稟報!”


    玉梔手腕有些累,讓蒔蘿給她揉著手腕,口中道:“很重要麽?讓他進來吧!”


    李寒星很快就進來了。


    見屋子裏都是自己人,他行了個禮,把早上林佳讓他派人跟蹤平城公主和蓮花翁主的事情說了,然後道:“屬下派去的小丫鬟發現蓮花翁主和平城公主蹲在假山旁的一株植物旁邊,說了好一陣話,剛才這個小丫鬟悄悄跑了過去,把那株植物掐了一截送了過來!”


    說罷,李寒星從袖袋裏掏出一個玉白色汗巾子,展開後讓玉梔和李瑞看。


    玉白色汗巾子上麵放著一截植物的藤蔓,綠瑩瑩的,很是鮮嫩。


    玉梔看了看,道:“似乎像是爬山虎,又像是常春藤......可是也不是很像......”


    李瑞接了過去,細細打量片刻後道:“這是劇毒的斷腸草。”


    玉梔聞言看向李瑞:“你能肯定?”


    李瑞點了點頭:“能肯定。”


    他以前用斷腸草毒過人,自然清楚。


    玉梔蹙眉道:“她們想做什麽?”


    李瑞淡淡道:“不過是想害人。”


    玉梔單手支頤思索良久,這才道:“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夜幕降臨,福寧殿裏靜得嚇人。


    薑皇後端坐在紫檀木鳳紋羅漢床上,雙手微微顫抖,半晌方道:“父親的死士被林佳一網打盡了?”


    她左手邊的紫檀木鼓墩上坐著的正是薑老夫人。


    薑老夫人臉色蒼白,皺紋愈發明顯了,一道一道似乎是用刀刻在臉上一般,聲音也有些疲憊:“全都一去不迴......你父親今日淩晨派人去城外埋伏的地點查看,草地裏好多血跡,可是沒有屍體。”


    薑蓁的手緩緩放在了腿上,她知道這些死士對薑府有多重要。


    這些人都是她父親在遼州軍中千挑萬選出來的,一向重視得很,難得使用,沒想到全折在了林佳手裏。


    殿內太靜了,外麵雨聲淅淅瀝瀝,在殿內聽得清清楚楚。


    薑老夫人看向薑蓁,歎了口氣,道:“你爹爹懷疑咱們中了林佳的計......”


    薑蓁冷笑一聲,道:“是我中了林佳的計,這才導致咱們家的死士全軍覆沒。祖母,你迴去告訴父親,我一定會報仇的。”


    她閉了閉眼睛,片刻後睜開眼睛,眼神冰冷:“林佳殺了我們薑家的死士,我殺了他的兒子抵命。”


    薑老夫人心情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林佳的兒子也是她的重外孫,可是......可是她是薑家的一員,隻能站在薑家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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