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貴妃當然知道永泰帝要給連惠妃慶祝生辰,在禦花園舉辦宴席,讓宮裏得寵不得寵的妃子都去參加,就連太後也給麵子去了。


    可是她如今正懷著身孕,才兩個月,還沒敢讓人知道,怎麽可能往那女人堆裏湊?


    薑貴妃歪在偏殿落地長窗前的貴妃榻上,手裏拿著卷書在讀。


    長窗大開著,外麵的薔薇花瀑布一般垂了下來,在春風中擺動著,給這陰涼的宮殿增添了一抹靈動。


    清明走了進來,掇了張錦凳在榻前坐下,開始給薑貴妃按摩肩膀。


    她一邊按摩,一邊絮絮道:“娘娘,陛下嬪妃這麽多,為何這麽多年一個皇子公主都沒有呢?”


    薑貴妃把手中的書放下,怔怔看著窗外的白薔薇,片刻後道:“若別的妃子有了身孕,我或者下藥,或者用麝香,或者讓她從高空落下,或者讓她落水,或者讓她跌倒,或者買通她的宮婢,讓她胡吃海塞最後因胎兒太大難產......既然我有這麽多的法子,別人又都是傻子麽?”


    在這孤寂的深宮之中呆久了,饒是她一向堅強,也和清明也漸漸親近了起來,有些話也願意說給清明聽了。


    清明聽了,也有些怔了,半日方道:“娘娘,宮裏......真可怕!”


    薑貴妃冷笑一聲,道:“隻有宮裏這個樣子麽?那些高門大戶哪家不是?我爹爹那麽多妾室,我怎麽一個庶弟都沒有?林佳的母親,我的親姑母,又是死在了誰的手上?”


    她十二歲的時候,手上就沾了血腥,她把她懷孕的庶母推進了隆冬時分的湖水裏,然後看著那個庶母在湖水裏載浮載沉,最後沉了下去。


    她還親自把麝香加入了她父親最寵愛的妾室的安胎藥裏,那個妾室一個成形的男胎被打了下來。


    這樣的事情她做得太多了。


    清明不再說話,她把臉放在了薑貴妃肩上,心中滿是恐懼。


    薑貴妃難得地沒有推開清明。


    她看著窗外那幾條在春風中搖曳的薔薇花,低聲道:“放心,有我呢!隻要我生下皇嗣,再弄死白玉梔母子,我的地位就穩固了,到時候這宮裏的人還不是看我的臉色,任我宰割!”


    清明“嗯”了一聲。


    正在這時,立春走了進來,屈膝行了個禮:“娘娘,陛下派丁公公來請您了!”


    薑貴妃哼了一聲,道:“不知道哪個賤人在陛下麵前特特提到本宮了!”


    她麵如沉水扶著清明的手站了起來,往正殿走去。


    見薑貴妃扶著親信宮女的手出來,丁公公當即笑吟吟拱手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又道:“娘娘,陛下請您去禦花園參加惠妃娘娘的生日宴!”


    薑貴妃矜持一笑,在寶椅上坐了下來,聲音溫婉:“本宮這幾日身子有些不爽快,禦花園距離頗遠,這次就算了,待本宮身體好轉,再選了時間去看惠妃吧!”


    丁公公笑了:“娘娘,陛下就怕累著您,特地讓奴才帶了禦輦過來!”


    見薑貴妃還要再說,丁公公笑容斂去,又接了一句:“陛下難道也請不動娘娘?”


    薑貴妃現如今地位還不是很穩固,內有連惠妃這個勁敵,外有白玉梔虎視眈眈,也不敢真的違逆永泰帝,可是她又哪敢乘坐永泰帝的禦輦,萬一中了別人的計呢?


    計議已定,薑貴妃微微笑了:“既然陛下想要見本宮,本宮自當去了,不過本宮乘坐陛下的禦輦的話,陛下怕是要被言官煩了......這樣吧,丁公公你帶著陛下的禦輦走在前麵,本宮坐著壽昌宮的輦車坐在後麵!”


    丁公公麵上現出躊躇之色:“這......”


    薑貴妃柳眉挑起:“丁公公難道有別的建議?”


    丁公公忙道:“奴才豈敢!”


    片刻之後,薑貴妃坐上了她自己的輦車,跟在禦輦後麵往禦花園方向而去。


    立春和清明一左一右跟著薑貴妃的輦車,也跟了過去。


    禦花園賞春亭熱鬧到了極點,戲台子上演繹著悲歡離合,戲台子下上演著人情冷暖。


    太後也過來了,連惠妃和永泰帝一坐一坐陪著太後坐著說話,眾妃嬪也都相陪,絞盡腦汁插上一兩句話,就為了引起太後和永泰帝的注意。


    太後的親信田女官立在太後身側,狀似不在意地低聲道:“太後,這麽熱鬧的日子,連您和陛下都來捧惠妃娘娘的場,怎麽就貴妃娘娘沒來?”


    太後一向不愛動腦筋,聽了田女官的話,下意識便吩咐道:“讓人去催一下吧!”


    田女官答了聲“是”,果真派了一個小太監催去了。


    大約一盞茶工夫,那個小太監就跑了過來,拱手行了個禮:“啟稟陛下、太後,貴妃娘娘的輦車已經加快了速度,快到了!”


    連惠妃在旁邊聽了,溫婉一笑道:“貴妃姐姐來了真好,我正有話要和姐姐說呢!陛下,臣妾陪您去迎接貴妃姐姐吧!”


    她雖然年紀比薑貴妃還大幾歲,隻是地位沒有薑貴妃尊崇,因此也叫薑貴妃姐姐。


    永泰帝最愛看到後宮嬪妃和睦。宮中和睦,當下笑了,和太後說了一聲,果真挽了連惠妃的手迎接薑貴妃去了。


    連惠妃在眾人麵前對永泰帝甚是恭謹,給足了永泰帝麵子,不過若是她和永泰帝獨處,她便有些放肆起來。


    此時隻有永泰帝牽著她的手,太監宮女都遠遠跟在後麵,她便嬌嗔道:“陛下,昨晚您寵幸桂良妃,今晚您得陪臣妾!”


    別的宮妃都溫婉懂事,因此連惠妃的驕縱反倒更搔到了永泰帝的癢處,他一雙鳳眼睨了連惠妃一眼,竟有一種少年時候和心愛的女人打情罵俏的意味:“朕若是不去呢?”


    連惠妃瞟了永泰帝一眼,脆生生道:“陛下,您若是不去,臣妾就不讓您......”


    永泰帝見連惠妃眼睛媚得快要滴出水來了,心裏不由麻酥酥的,笑了起來:“朕一定去的,放心吧!”


    連惠妃不依不饒:“陛下,咱們拉鉤!”


    永泰帝一陣恍惚,憶起很多年前,他還是十四五歲的少年,答應要陪薑舒顏去運河泛舟,薑舒顏笑盈盈要和他拉鉤......


    他臉上的神情變得溫柔起來,笑著和連惠妃勾了勾手指頭:“放心,朕一定會去看你的!”


    他辜負了阿佳的母親,再不辜負惠妃了......


    正在這時候,楊文含笑道:“陛下,娘娘,貴妃娘娘的儀仗來了!”


    連惠妃挽著永泰帝往前走了幾步,向前方看了過去,正好看到前麵是永泰帝的禦輦,後麵是一輛華麗的輦車,在眾宮女太監的簇擁下逶迤而來。


    她眼珠子一轉,挽住了永泰帝的胳膊:“陛下,您不是派了您的禦輦去接貴妃姐姐嗎?怎麽貴妃娘娘的輦車也來了?難道貴妃姐姐不想坐陛下您的禦輦?”


    永泰帝心中不虞,麵上卻是不顯,笑嘻嘻捏了捏惠妃娘娘的臉,輕輕道:“小油嘴!”


    他心中思索著:薑貴妃這段時間一直拒絕朕的傳召,難道是心裏喜歡上了哪個美少年,嫌棄朕老了?


    連惠妃“哼”了一聲,卻更依偎向永泰帝。


    薑貴妃的儀仗越來越近,眼看著快到了,忽然傳出清脆的一聲“哢嚓”,薑貴妃乘坐的輦車陷了下去。


    清明見狀,忙要去扶著輦車,卻眼睜睜看到更響亮的一聲“哢嚓”,兩個朱紅車輪忽然咕嚕嚕滾開了,與此同時,輦車的車廂“轟隆隆”一聲沉重地落在了地上。


    跟著的宮女嚇得哆嗦,其齊刷刷跪在了地上,聲音尖利,叫個不停:“娘娘,娘娘,您怎麽了?娘娘,您沒事兒吧?”


    清明的腳尖行業也被車廂砸在了下麵,她顧不得自己,忙探身進去看薑貴妃:“娘娘!娘娘!娘娘,您說出話啊!”


    車廂裏傳來薑貴妃壓抑著痛苦的聲音:“快,快去宣太醫......”


    惠妃和永泰帝看到連貴妃輦車的輪子有些歪,都愣住了。


    永泰帝心說不好,當下鬆開連惠妃的手就走了過去,誰知還是晚了,等他走到,那車廂早砸在了地上。


    清明急的滿頭是汗,見永泰帝來了,忙道:“陛下,娘娘她——”


    永泰帝擺了擺手,看了丁公公一眼。


    丁公公忙打開了輦車的門,閃在了一邊。


    永泰帝見貴妃跌坐在車廂裏,臉色蠟黃,滿臉是汗,嘴唇緊緊抿著,一臉痛楚,忙探身進去打橫抱起了貴妃。


    他是被酒色掏空的人,哪裏抱得動,當下身子就晃了晃。


    丁公公忙把薑貴妃接了過去:“陛下,奴才來背貴妃娘娘吧!”


    永泰帝剛把薑貴妃交給丁公公,便聽到連惠妃尖叫起來:“陛下,您的手!”


    眾人都看了過去,卻發現永泰帝手上有血。


    薑貴妃此時小腹如同刀絞,疼得腳趾都蜷縮起來,她無力地看了一眼,在看到永泰帝手上的血的同時心裏全明白了,當即道:“陛......陛下,快宣太醫......”


    她察覺到有一團小而圓潤的物體滑出體內,這熟悉的感覺讓她明白——她又流產了!


    薑貴妃再也堅持不住,終於暈了過去。


    永泰帝看著自己手上濕漉漉鮮血,心裏一緊,當即吩咐丁公公:“去秋霜閣!”


    秋霜閣是距離此地最近的宮殿。


    楊文自然親自跑去請太醫了。


    薑貴妃被安置在了秋霜閣寢殿的床上,這才醒了過來。


    永泰帝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柔聲安撫道:“太醫很快來了,且等一等!”


    薑貴妃知道自己已經小產了,渾身顫抖,雙手緊緊抓著身下的錦褥,淚水順著兩鬢流了下來,嘴唇緊緊閉著,半日方哭著道:“陛下,有人害臣妾!有人害臣妾!”


    永泰帝心裏頗不以為然,因為他派了禦輦去了,著實是薑貴妃自己非要坐她的輦車的。


    他麵上卻是不顯,握住貴妃的手沉聲道:“你放心,朕會調查的!”


    傍晚的時候,玉梔正在廊下拿了水壺澆花——她在廊下種了不少的吊蘭和杜鵑花,林蔭拿了個赤金小壺陪著玉梔澆水。


    這時候李瑞大步流星走了過來,拱了拱手,低聲道:“側妃,宮裏傳來消息,薑貴妃小產了!”


    玉梔大仇得報,心中一陣暢快,可是當著林蔭的麵卻不會說什麽,隻是“哦”了一聲,眼波流轉看向李瑞。


    李瑞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王爺請您帶著世子過去呢!”


    玉梔放下水壺:“怎麽了?”


    李瑞臉色凝重:“青州的老王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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