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快到中午了,薑老夫人要出宮了,薑貴妃舍不得祖母,便親自送薑太夫人離開。


    此時天氣陰沉沉的,眼看著快要下雪了,朔風漸急,薑太夫人身上的棗紅緞麵雪貂鬥篷的下擺被風刮得揚了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薑貴妃送祖母離去,心裏帶著些薄薄的憂傷。


    她立在那裏目送薑太夫人在丫鬟的簇擁下遠去,這才吩咐清明:“去取了我的鬥篷,我們去玉堂殿看望陛下去!”


    清明答了聲“是”,自去取了大紅羽紗麵雪狐鬥篷,過來服侍薑貴妃穿上,然後眾人簇擁著薑貴妃往玉堂殿方向而去。


    此時玉堂殿正殿的禦榻上擺著一個精致的紫檀木雕花炕桌,炕桌上擺著一個紫銅炭爐,炭爐上砂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散發著濃鬱而鮮美的肉香。


    旁邊齊齊整整放著十六個白玉蓮花小碟子,盛著各種葷素菜肴。


    永泰帝坐在炕桌前,看著眼前沸騰的野雞湯鍋子,心中有些黯然:鍋子都是人多了吃才熱鬧,可是如今阿佳不在宮裏,阿蔭也很久沒進宮了,真是寂寞啊!


    楊文上前侍候:“陛下,奴才給您涮羊肉片吧!”


    永泰帝搖了搖頭:“朕自己慢慢用吧!”


    他用牙箸夾了片薄薄的半透明的羊肉片,正要往鍋子裏涮,小太監李秀真便進來稟報:“啟稟陛下,貴妃娘娘求見!”


    永泰帝正有些孤獨,當下就笑了:“宣!”


    薑貴妃娉娉嫋嫋走了進來。


    在清明的服侍下脫了身上的大紅羽紗麵雪狐鬥篷,露出了穿在裏麵的素白繡紅梅錦袍,盡顯美好身段。


    她屈膝行了個禮,抬眼笑盈盈看向永泰帝,撒嬌道:“陛下,不嫌臣妾打擾了您的雅興麽?”


    永泰帝笑著看了她一眼,道:“快過來吧!”


    薑貴妃在永泰帝對麵坐了下來,由宮女服侍著用香胰子洗了手,又在手上塗了一層茉莉香脂,這才拿起牙箸,夾了薄薄的羊肉片去湯中涮熟,然後蘸著醬料放在了永泰帝麵前的碟子裏。


    永泰帝嚐了嚐,覺得味道實在是鮮美異常,便道:“朕記得前朝的人把熱鍋子稱作撥霞供......”


    薑貴妃見永泰帝吃得香,就又為永泰帝夾了片羊肉涮了,微笑道:“還有‘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這句詩,說的就是吃鍋子涮羊肉時的情景!”


    永泰帝沒想到薑貴妃這麽偏的詩都知道,便有意地與薑貴妃聊了起來,越聊越投機,他發現薑貴妃果真是一個才女,知識麵極為廣博,心中頗為歡暢,便親自涮了一片羊肉喂薑貴妃吃了。


    薑貴妃桃花眼盈盈含水,紅唇含住了永泰帝喂她吃羊肉片的牙箸,然後緩緩鬆開,神情眼神動作曖昧之極。


    永泰帝目瞪口呆,心中驚喜莫名。


    他一直覺得如今宮中唯有桂良妃是他禦床上的知己,沒想到薑貴妃居然後來居上,不但能夠談談琴棋書畫,而且能夠妖媚至此。


    薑貴妃端起白玉盞,眼神嫵媚,聲音微啞:“陛下,臣妾敬您一杯!”


    永泰帝就著薑貴妃白皙細嫩的手喝了這盞酒,然後含住了薑貴妃的手指。


    薑貴妃媚眼如絲,小臉緋紅,兩人緩緩靠近。


    正在這時,外麵傳來李秀真的稟報聲:“啟稟陛下,和親王、白側妃和小世子到了!”


    這句話一下子打破了方才的旖旎曖昧,永泰帝當即移開了臉,起身道:“阿佳迴來了?阿蔭也來了?”


    說著話,他便要親自去迎接。


    薑貴妃扶著自己尖俏的下巴,緩緩收迴了自己的臉,桃花眼裏閃過一絲怨毒,很快就轉為怡然的笑。


    她起身走到永泰帝身邊,與永泰帝並肩而立。


    片刻後,林佳便帶著玉梔和林蔭進來了。


    一家三口在濃鬱的野雞湯鍋子氣息中齊齊行禮:“見過陛下!”


    永泰帝歡喜極了,親自上前扶了林佳起來,然後握住了林蔭的小手,滿麵笑容道:“阿佳,你和阿蔭都四十三天沒有進宮了!”


    林佳還沒來得及說話,林蔭仰首看著永泰帝,笑嘻嘻道:“皇祖父,阿蔭想皇祖父!”


    這是母親路上的時候教他的,要他一見皇祖父就要說的。


    永泰帝一把抱起了阿蔭,簡直是老淚縱橫:“乖孫兒!好皇孫!”


    玉梔站在一邊,含笑佇立,並不上前。


    薑貴妃看著眼前上演的祖孫相見歡,心中怨恨,臉上笑容卻和煦得很。


    林佳和玉梔又給薑貴妃行禮:“請貴妃娘娘安!”


    薑貴妃含笑道:“自家人,不必多禮!”


    她美麗的桃花眼彎了起來,清麗的臉上帶著純真的笑:“白側妃,怎麽沒帶長安郡主來給陛下請安?陛下可是早就念叨長安郡主了啊!”


    玉梔看了一眼正抱著阿蔭玩的永泰帝——她可看不出永泰帝有一絲一毫想長安的地方,永泰帝聲稱自己孫子孫女都喜歡,可是他還是有些重男輕女,非常疼愛林蔭,對長安郡主雖然封賞很重,卻很少去抱。


    她含笑道:“今日太冷了,怕是要下雪,長安還是太小了,怕出門受了寒,就沒有帶出來!”


    薑貴妃眼神如針,盯著玉梔微微眯了一下,很快便笑了起來:“其實小孩子包裹得嚴實一些,坐在大轎子裏是沒事的!”


    她的眼睛一直盯著玉梔,含笑道:“臘月二十三小年,太後要在慈寧宮開佛法宣講會,太後喜歡小孩子,看到重孫輩一定喜歡,白側妃可一定要帶著長安郡主來!”


    玉梔心跳快了一些,垂下眼簾溫聲道:“是,娘娘。”


    薑貴妃眼波如水看向永泰帝,見永泰帝正專注地聽林蔭說話,心裏不禁一沉,道:“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林蔭正在連比帶畫說李瑞帶他在運河別業釣魚的事,他雖然已經會說話了,可是詞匯量畢竟不夠,還得輔助以各種肢體語言,因此永泰帝聽得很專心,眼睛也一直看著林蔭,根本沒聽到薑貴妃的聲音,也沒注意到薑貴妃要離開。


    薑貴妃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了滿腔的怒火,含笑屈膝行了禮,果真退了下去。


    清明等宮女女官悄無聲息簇擁著薑貴妃去了。


    玉梔看向林佳。


    林佳眼神溫柔,伸手握住了玉梔的手。


    他的手有些涼,卻堅定有力,帶給了玉梔力量。


    一直到了深夜,林佳三口這才離開了皇宮。


    這時候夜已深了,外麵早起了風,北風夾帶著雪花唿嘯而過,禦街兩邊梧桐樹的枯枝被風吹得“哢嚓哢嚓”直響。


    玉梔的大轎很是嚴密,外麵風雪刺骨,轎子裏卻溫暖如春。


    林蔭已經在林佳懷裏睡著了。


    玉梔依偎著林佳,低聲道:“阿佳,今日薑蓁特特提長安,到底是什麽用意?她難道知道些什麽?”


    林佳貼了貼玉梔的臉,道:“不用擔心,她翻不起浪來的!”


    玉梔“嗯”了一聲,聽著外麵“嗚嗚”的風聲,低聲道:“阿佳,你在青州建立的孤兒院,應該在全大周推廣的!”


    林佳思索片刻,道:“我把這件事交給大哥吧!”


    玉梔:“......”


    她愣了一瞬,這才想起林佳說的大哥是白玉明,心裏也說不出什麽滋味,瞅了林佳一眼,笑眯眯道:“大哥年紀比你大,你就叫大哥倒也合適!”


    林佳今年二十二歲了,還真是年輕呢,可是想一想的話,她和阿佳在一起好多年了……


    過了一會兒,玉梔又問林佳:“高麗還沒有來進貢麽?他們果真去向西夏進貢了?”


    高麗一直是大周的藩屬國,年年臘月都要來大周京城進貢的,今年卻還沒有到。


    林佳冷冷一笑,道:“如今高麗大王桀驁不馴,妄想挑撥大周和西夏的關係,好坐收漁翁之利呢!”


    玉梔大眼睛亮晶晶看向林佳:“阿佳,既如此,不如和西夏聯手,聯手坑高麗一次?”


    林佳被玉梔點醒,緩緩點了點頭,道:“這個法子倒是不錯......”


    在朝會上討論這個問題時,大臣們要麽主張討伐高麗,要麽主張以和為貴,倒是沒人想到可以和西夏聯合起來收拾高麗這個國小心大的蠻夷之邦!


    玉梔倚著林佳,聲音變得低了起來:“阿佳,派一個得力親近的人去西夏談判,正好可以悄悄和韓青談談長安的事......”


    一想到被韓青偷走的女兒,她的心就變得空落落的,難受得很。


    林佳伸出手臂攬住了玉梔,柔聲道:“玉梔,你放心......”


    雪一停,薑貴妃便命清明去薑府傳話。


    清明在內院正房見薑老夫人的時候,薑三夫人也在一邊侍候。


    薑老夫人一時沒有防備,含笑看向清明:“娘娘如今怎麽樣了?”


    清明恭謹道:“啟稟老夫人,貴妃娘娘聖眷優厚,身體康健!”


    她看了一眼一邊侍立的薑二夫人和薑三夫人,猶豫道:“老夫人,娘娘有話要奴婢通稟……”


    薑老夫人會意,當即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


    薑三夫人和薑二夫人一起出了屋子。


    外麵正在化雪,寒意凜冽,刮在臉上針紮一般。


    薑三夫人停在了台階上,含笑看了薑二夫人一眼,又看了一邊侍立的韓媽媽一眼,然後自言自語道:“貴妃娘娘不知道要和老夫人說什麽,清明竟然這樣神秘,連你我都要迴避!”


    韓媽媽看了薑三夫人一眼,低下了頭。


    薑二夫人冷笑了一聲,低聲發牢騷:“咱們不比人家是長房,將來整個薑府都是人家的,這些事和咱們沒關係,人家也不會讓咱們聽的,走吧!”


    薑三夫人隨著薑二夫人走下了台階,忽然覺得臉上有些濕,她抬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天上又飄起了雪花,便扶著丫鬟的手慢慢走了。


    到了下午,薑三夫人正在屋裏看書,她的貼身丫鬟清書進來稟報道:“夫人,韓媽媽剛才悄悄來了一趟,說上午她在外麵聽了一會兒,清明聲音太小,她隻聽到什麽‘產婆’‘郡主’,別的都沒聽到!”


    薑三夫人聞言蹙眉道:“這是什麽意思?”


    大周朝王爺可不少,各王府郡主算起來可不少了,這是什麽意思?


    雪都化得差不多了,今日卻又飄起了細小的雪花,到了傍晚時分整個世界成了白雪世界。


    玉梔正陪著薑芳在東耳房客室裏坐著,聽錦兒說外麵雪停了,便帶著薑芳去庭院裏看梅花去了。


    林蔭本來在正房裏玩沙盤,聽到外麵的動靜,當即衝了出來,聲音響亮叫了聲“娘”,撲進了玉梔懷裏。


    薑芳最喜歡小孩子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林蔭柔順垂下來的黑發,輕輕道:“側妃,這麽冷,世子不用戴帽子麽?他身上穿得也有些單薄呀!”


    那件事情雖然結束了,可是她一時半會兒也不敢迴薑府,薑三夫人來看過她幾次,見她在這裏住得開心,索性讓她再住一段時間,待親事訂下來再說,免得薑蓁和薑老夫人再出什麽幺蛾子。


    玉梔笑著牽著林蔭熱乎乎的小手,道:“阿蔭不用戴的,他不怕冷!”


    她這個兒子瞧著白白嫩嫩跟個小仙童似的,其實身體壯得很,一點都不怕冷。


    兩人正說著話,薑芳一抬頭就看到一個高挑俊秀的青年走了過來。


    薑芳眼睛一亮,含情脈脈看了過去,口中道:“側妃,白大人來了!”


    玉梔還沒說話,林蔭已經掙脫了她的手跑了過去:“舅舅,陪我堆雪人!”


    白玉明最疼愛這個外甥,自然是答應了。


    他如今公務繁忙,好不容易抽出空來聽鬆院,便是想帶著林蔭去玩雪。


    薑芳忙上前,小臉緋紅屈膝行禮:“見過白大人!”


    白玉明認識薑芳,當下也迴了個禮,然後抱起林蔭就走開了。


    薑芳見白玉明一把抱起林蔭走了,頓時有些失落,眼睛一時隨著白玉明。


    玉梔自然看出來了,卻沒有說話。


    這樣的事情,若是薑舒楓和薑三夫人不同意,一切都是白搭。


    玉梔和薑芳各自折了一枝紅梅,剛迴到房裏,錦兒就進來通稟,說薑三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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