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一身青衣做書生打扮的林佳騎馬在前,玉梔做小廝打扮,騎著健驢跟著林佳。


    後麵是一輛極為普通的馬車,阿嵐趕車,雄鷹坐在一邊,勒著寶藍抹額做病人打扮的胡英誌臥在車內。


    一行人出了照縣西城門,沿著官道往西而去。


    出了城,玉梔放眼望去,見道路兩旁皆是高大挺拔的白楊樹,遠處則是一望無際的碧綠麥田,偶爾碧綠中點綴著一點粉紅雪白,正是桃花、杏花或者梨花。


    看著這樣清新的春景,玉梔心情好極了,一雙黑泠泠的眼睛遊目四顧,卻不敢真的露出笑意來——他們一行人出來,打的名號可是為病倒多時的大公子尋醫問藥!


    車是林佳命阿嵐去外麵車行裏租來的,裏麵雖然還算潔淨,隻是車座上鋪墊的棉墊很是單薄,一向不讓自己受苦的胡英誌坐在上麵,隨著馬車的移動身子硌得慌,他難受極了,卻隻能竭力忍耐。


    林佳按照胡英誌的指點,出了照縣西城門,一路向西,一直走到了十八裏崗,這才拐向一條南北路。


    沿著這條南北路往北走的話,第二個村子便是許老漢、許老太和許二娘子的老家——許家溝!


    林佳一行人卻進入了這個南北路穿過的第一個村子大王莊。


    此時正是春日,大王莊裏滿是白楊樹和桃樹,白楊樹綠意融融,桃樹桃花盛開,滿樹粉色花朵,整個村子彌漫著一股甜香,沁人心脾。


    如今正是農閑時候,不少人正在村口的小酒店外麵喝小酒打馬吊曬太陽聊閑天,見林佳一行人過來,不由都看了過去。


    見當先騎馬的那個青年雖然病弱,瞧著弱不禁風,可是俊俏得很,村民俱是一愣——這荒僻村子裏何時來了這樣俊俏的人物?


    便有那好事的立在一邊高聲問道:“這位公子,來我大王莊做什麽?”


    阿嵐當即揚聲道:“我們是外鄉人,家中大公子病了,看了無數的大夫都無用,聽說照縣西郊有神醫,我們二公子特地帶著大公子過來搜尋!”


    那些村民聽了,都笑了起來,方才那好事得人便道:“我們大王莊倒是有大夫,隻是我們自己都不去尋那大夫治病的……”


    阿嵐一臉歡喜,從車上跳了下來:“我們不試試怎麽知道?煩請這個大哥帶路!”


    他說著話,把幾枚銅錢遞到了那人的手上。


    那人一見這幾枚大錢,嘀咕了一句“感謝拯救主神賞賜金錢”。


    阿嵐凝神聽了,當即問道:“你說的是什麽拯救主神?”


    那村民笑了起來,道:“沒什麽,小哥聽錯了,走吧,我帶你們去見我們大王莊的劉‘神醫’!”


    眾人隨著那村民七拐八拐,終於到了村西頭臨著麥田的劉家醫館外麵。


    這劉家醫館顯見是生意不好,瓦舍破舊,招牌上的黑漆都快落盡了,也沒有重新油一遍;醫館前的庭院裏,生了一層絨絨的小草,也沒人去整理;倒是窗前一株榆葉梅開得正豔,蜜蜂嚶嚶嗡嗡飛來飛去,煞是熱鬧。


    那村民把阿嵐一行人領到這裏,抬眼看了看劉家醫館,忍不住又道:“這家醫館的大夫不頂用的,我們大王莊的人都不來照顧他生意,你們看他家院子裏都長滿了草……”


    林佳輕聲道:“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你們不照顧劉大夫的生意,你們村裏的人生了病怎麽辦?”


    他原本就病弱,如今又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來,瞧著真是愁容滿麵。


    那村民聞言,眼珠子盯著林佳,滴溜溜轉了轉。


    林佳看向阿嵐,歎了口氣,道:“阿嵐,好好向這位大哥打聽打聽,免得咱們白跑了一趟!”


    阿嵐答應了一聲,又取出十枚銅錢放到了那村民手中。


    那村民眉開眼笑把銅錢放入袖袋中,然後雙手合十禱告道:“多謝拯救主神恩賜金錢,信徒定當奉獻!”


    林佳先咳嗽了一聲,這才有氣無力道:“這位大哥,在下兄長病勢嚴重,纏綿病榻良久,兄長待我恩重如山,如今為了求醫,我已經奔波良久,身體再難支撐,求大哥指示一條明路……”


    那村民想了想,這才道:“我們周邊這些村子,都皈依了拯救主神,拯救主神慈悲,派了神官來拯救我們,我們隻要虔誠信奉拯救主神,主神派遣神官降福,自會病厄消退!”


    林佳聽了,秀長的眼睛發亮:“敢問這位大哥,我們怎麽才能找到神官?怎樣才能皈依拯救主神?”


    那位村民卻不肯再說了。


    見他不肯說,林佳便歎息一聲,道:“既然已經到了劉家醫館,咱們進去看看吧!”


    那個村民顯見是不能做主的,欲言又止之後,他又逡巡良久,眼見著那個身穿青衣的俊俏青年下了馬,跟著小廝進了劉家醫館,他這才離開了。


    坐在馬車裏的胡英誌輕輕敲了敲馬車壁,低聲叮囑雄鷹:“你悄悄跟上去看看,千萬不要露了行跡!”


    雄鷹答應了一聲,遠遠跟了上去。


    玉梔扶著林佳進了劉家醫館。


    大王莊隻有劉家醫館一個醫館,方圓幾個村子也隻有劉家醫館一個醫館,可是劉家醫館的生意去並不好。


    玉梔和林佳進去的時候,劉大夫正趴在醫案上拿著一瓶酒正在喝,見到顧客上門,他也隻是擺了擺手,問道:“來做什麽?先請坐吧!”


    玉梔打量了一番,見醫館內雖然十分簡陋,家具藥櫃桌椅都是舊的,可是倒還算幹淨,便取出帕子在椅子上拭了拭,這才扶了林佳坐下。


    劉大夫是一個清瘦的中年人,因為飲酒,清瘦的臉有些泛紅,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青布袍子,瞧著很是落魄。


    林佳看向劉大夫:“敢問是劉大夫麽?我們是外鄉人,家兄纏綿病榻良久,有人推薦了劉大夫,在下便帶了家兄前來,想請劉大夫給家兄看看脈息!”


    劉大夫聽了,眼睛頓時紅了:“沒想到還有人記著我……”


    玉梔見狀,便輕輕問道:“大夫,剛才我們公子要來尋劉大夫,卻被村口的村民攔住了,說什麽隻要虔誠信奉拯救主神即可,不必請醫延藥——”


    劉大夫聞言,歎息一聲,低聲道:“此事說來話長……”


    他滿心的憂憤憋了太久,如今有人傾聽,又是不信拯救教的外鄉人,忍不住便傾訴起來:“大約是十來年前吧,不知怎麽的,我們這邊的人便開始信拯救教,百姓掙了錢,先繳納給拯救教的神官一半,以侍奉拯救主神;百姓有了病,也不找大夫看脈息,而是讓拯救教的神官賜福;百姓家中積蓄多了些,便張羅著去高麗國瞻仰神跡;那些神官,原本都是照縣本地的地痞,坐船過海去了高麗一趟迴來,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官;百姓的妻子女兒兒媳婦,也都讓神官隨意淫樂,他們甚至連小女孩子都不放過——”


    林佳和玉梔都悚然而驚,意識到所謂的拯救神教,或許比他們想的要影響更大。


    劉大夫憂心忡忡道:“我們大王莊北邊的許家溝,侍奉的神官去年看上了許家溝富戶許立宗的老婆和女兒,要求許家把這母女獻上,許立宗的老爹許老漢信奉拯救教,不顧兒子的阻攔,非要把兒媳婦和孫女給獻上,許立宗不肯,結果不明不白死了,說是主神降厄。而許立宗的娘子和女兒則就此失蹤。”


    他歎息一聲,伸頭往外看了看,見院子裏靜悄悄的,隻停著一輛馬車,便接著道:“沒多久,許老漢的大兒媳婦曾氏不顧丈夫許紹宗的阻攔,也跟著公公許老漢皈依了拯救教,許紹宗為了阻攔曾氏,當眾罵了曾氏一頓,當夜就不見了。許老漢說兒子是被神帶走了,許老太則嚷嚷著要去縣衙裏告狀,估計也是命不久矣!”


    劉大夫端起手邊的茶盞道:“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已經整理好了行李,明日也要出發搬到青州我娘子娘家去了!”


    林佳修長的手指在一邊的茶幾上敲了敲,沉聲道:“是不是隻有大王莊和許家溝這兩個村子信奉拯救教?”


    劉大夫又歎了一口氣:“照縣幾乎所有的村子都有神官,神官上麵是護法,護法上麵還有小神,小神上麵還有大神,大神上麵還有主神,除了神官還是咱們大周朝的子民,其它各級可全是高麗人,高麗國就這樣通過拯救教滲透進青州各縣,所圖怕是不小啊!”


    玉梔忍不住,輕輕問道:“劉大夫既然看出了拯救教的危害,為何不去官府檢舉?”


    劉大夫冷笑了一聲,道:“有人出麵檢舉,前任知縣沒理會,那人卻不明不白死了,有這樣的例子在,我敢檢舉麽?”


    林佳起身拱手告辭:“先生保重!”


    玉梔忙跟上去低聲道:“這個劉大夫也不容易——”


    林佳看了她一眼,道:“給劉大夫五兩銀子做程儀吧!”


    劉大夫出來送林佳,接過銀子,歎息一聲,道:“公子,無功不受祿,劉某不如給公子看看脈息!”


    林佳有些猶豫,玉梔卻不管不顧,把林佳拉了迴來:“公子,您就讓劉大夫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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