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梔和清茶抬著那筐蘋果沒走多遠,迎麵便看到王青玉走了過來,忙輕輕對清茶說道:“清茶,你的王大哥來了!”


    清茶抬眼看了王青玉一眼,臉有些紅,卻沒有吭聲。


    王青玉今日在縣衙東側門值事房內輪值,傍晚時候見清茶跟著玉梔出去了,天擦黑還沒迴來,心裏有些擔心,便過來迎迎,誰知正好就遇到了。


    他笑著打了個招唿,把那筐蘋果接了過去。


    玉梔知道清茶喜歡王青玉,便自顧自走在前麵,好讓清茶能多和王青玉說幾句話。


    王青玉和清茶都有些不好意思,兩人隨意說了幾句閑話,走了一路,倒是沉默的時候居多。


    到了縣衙內宅,玉梔與清茶先進去了。


    阿嵐接了那筐蘋果,又與王青玉聊了幾句,待王青玉離開,這才把那筐蘋果送到小廚房去了。


    玉梔洗罷手,迴了西廂房她和清茶的房間,拿了蠟梅香脂坐在窗前暖榻上抹手。


    她最是愛美,雖然幹活時也是不惜力的,可是幹完活總是要各種地保養自己的手。


    玉梔一邊塗抹著手,一邊思索著方才買書之事。


    如今照縣天高皇帝遠,規矩不嚴,她和清茶還能夠出去逛逛,若是有朝一日迴了青州興平郡王府,怕又是一天到晚被拘在郡王府的內院裏了。


    既如此,在照縣一日,便要開心一日;有機會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就出去看看;能讀書寫字,就讀書寫字;能學些新本事,就好好學學,以後好安身立命!


    心中計議已定,玉梔這才起身,預備換身衣服再去正房侍候。


    她剛換好衣服,清茶就從外麵進來了。


    清茶手裏拿著兩個紅彤彤的大蘋果,笑嘻嘻道:“玉梔,我剛洗過的蘋果,你先吃個蘋果再去侍候公子!”


    玉梔擔憂林佳,微微一笑,道:“我去看看公子,這個蘋果你先給錦兒吃吧!”


    清茶答應了一聲,跟著玉梔出了北暗間,頗為依依不舍地看著玉梔出門。


    見清茶如此癡纏,玉梔不由笑了:“咦?我說清茶,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怎麽如此纏綿?難道還要表演十八相送?”


    清茶也笑了起來,道:“玉梔,你今晚迴來睡麽?天太冷了,我想和你一起睡!”


    作為和玉梔一起睡過的人,清茶知道玉梔有一個別人沒有的妙處——冬暖夏涼!


    夏天和玉梔一起睡,玉梔身上涼陰陰的,湊在一起也不熱;若是冬天和玉梔一起睡,玉梔跟個小火爐似的,散發出無窮的暖和熱。


    因為這個緣故,雖然因為公子生病她和玉梔才分開了幾日,清茶已經頗為懷念了。


    玉梔聽清茶說得可憐兮兮的,不由笑了起來,道:“等公子身上好了,我就迴來陪你!”


    清茶連連點頭,目送玉梔去了。


    林佳已經睡醒了,正拿著一本書對著床前的燭台在讀,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林佳心中似有一股暖意蔓延開來,抬眼看了過去。


    玉梔還沒走過來,一股清新的蠟梅芬芳便先傳了過來。


    緊接著便是穿著白綾襖係了條寶藍裙子的玉梔輕輕俏俏走到拔步床前,含笑問道:“公子,好些了麽?”


    林佳垂下眼簾,沒有說話,但是臉上神情是寂寞的。


    見林佳這個樣子,玉梔心裏有些難受,便俯身過去,伸手摸了摸林佳的額頭,覺得似乎不算燙了,心裏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我給你倒杯溫開水!”


    服侍林佳喝罷水,玉梔便和林佳討論起五禽戲和太極拳,然後道:“我聽人說赫連大人是太極拳的傳人,公子何不去向赫連大人請教呢?”


    林佳一聽,想想自己體弱多病的身子,再想想赫連杉高大挺拔的體格,總覺得玉梔是嫌棄自己了,便淡淡道:“我不練。”


    玉梔一心想讓林佳強身健體,如何會輕易放棄?


    她知道自己若是囉裏囉嗦再勸的話,林佳一定會更加排斥,便不再提這個話題,而是覷了一眼林佳手中正在讀的書,見林佳在看《史鑒》的第二卷的《留侯世家》,她眼睛一亮,計上心頭。


    玉梔含笑道:“公子,頭還疼麽?奴婢給你按按吧!”


    林佳最喜歡玉梔撫摸他的頭發和為他按摩了,立即乖乖地“嗯”了一聲,放下書,專心致誌等待玉梔為他按摩。


    玉梔先用碧玉梳為林佳梳了一會兒頭,然後輕輕問道:“公子,漢高祖得了天下,當年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好多都兔死狗烹了,為何留侯張良卻得以保全呢?”


    林佳略一思索,和玉梔討論了起來。


    他的觀點偏於張良性格光風霽月,原本便是想要實現個人的理想結束亂世局麵,一則理想實現了,二則看透了劉邦的性格,因此才急流勇退,成功保全。


    玉梔笑盈盈故意道:“我覺得啊,張良是道家出身,他其實是修仙去了,《史鑒》裏不是記載了麽?說他‘摒棄人間萬事,專心修道養精,崇信黃老之學,靜居行氣,欲輕身成仙’!今日我可是去書肆了查了好多資料,聽說張良發明了一套拳法,名喚太極拳,修習久了,身輕如燕,真的入山成仙了呢!”


    林佳原本認認真真和她討論,誰知玉梔卻開始胡說,目的還是讓自己練那個勞什子太極拳,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些輕微的妒忌,便背對著玉梔捂住了耳朵,以示自己不願聽。


    見林佳如此,玉梔忙做小伏低道:“好了好了,我認認真真和你討論好了!”


    林佳故意耐著性子,待玉梔再三道歉,這才轉身繼續與玉梔聊了起來。


    談到張良“拾履得書”這個傳說,玉梔不由笑了,道:“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的!”


    林佳聞言,心裏一動,道:“為何?”


    他自然也是不信的,隻是礙於身份,他輕易不肯發表離經叛道與眾不同的看法。


    玉梔美麗的眼睛璀璨奪目:“我覺得張良不過是想借助天下人的迷信心理,為他自己營造神秘色彩,也為劉邦造勢罷了!”


    她欲言又止,道:“我有一種想法,張良並非儒家,而是道家,他用拾履得書這個故事來造勢,同時也在提高道家的影響力!也正是因為張良,漢初治理天下,施行的是黃老之學;當然漢初民生凋敝,若要與民生息,道家的黃老之學是最合適的……”


    玉梔的觀點確實有些幼稚,可是想到玉梔的身份,林佳依舊有些驚訝:“玉梔,你都讀過什麽書?”


    玉梔想了想,道:“先前讀的都是《三字經》和一些詩集詞選還有話本,不過如今我迷上了《史鑒》,別的書暫時不想讀了!”


    她眯著眼睛笑了:“讀《史鑒》,我總是會想到好多東西,覺得腦子一下子變得寬闊了許多,還挺有意思的!”


    林佳想起玉梔方才證明她自己的觀點的時候,很輕易就背出了好多《史鑒》中的語段,便試探著問道:“你能過目成誦麽?”


    玉梔得意地點了點頭:“我讀書極快,一般一頁書我一眼就能看完,而且看完一遍,便能夠會背!”


    林佳有些不信,他自己就夠聰明了,也需要讀兩三遍才能會背,難道玉梔比他還聰明?


    玉梔見林佳秀長的眼睛一片幽深,知道他不信,靈機一動,便笑嘻嘻道:“公子,你敢不敢和我打賭?”


    林佳抬眼看她,知道玉梔在激自己,便緩緩道:“你想賭什麽?”


    玉梔眼珠子一轉,微微一笑:“我若是果真能過目成誦的話,公子把清茶的身契賞給我,可好?”


    清茶那樣愛慕王青玉,玉梔擔心清茶的奴籍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因此有此提議。


    林佳何等聰明,當即明白玉梔為了清茶考慮的心,雖然覺得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是心裏就是有些酸溜溜的。


    見林佳沉吟不語,玉梔便繼續激他,微微仰著下巴得意道:“我就知道公子不敢和我賭!”


    林佳雖然心裏明白,卻還是被玉梔給激住了,拿起放在一邊的那本《史鑒》,翻到自己折的那頁,遞給玉梔:“你把這一頁看一遍,然後給我背!”


    玉梔心中歡喜,接過書,沉下心來,開始默誦。


    片刻後,她把書遞給了林佳,開始朗朗背誦:“留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鬆子遊耳……’”


    林佳靜靜聽著,心神激蕩。


    像玉梔這樣如此聰慧通達的女子,居然是因為絕色而被作為通房送到他身邊的!


    天下之大,像玉梔這樣被埋沒的人才,到底有多少?


    這科舉製,還是有太多的缺陷……


    玉梔從林佳那裏拿到了清茶的身契,珍而重之地折好放到了荷包裏,特地交代林佳:“公子,這件事可是你我之間的秘密,連清茶你都不要說喲!”


    林佳臉都黑了:“……我能和清茶有什麽話說!”


    玉梔“撲哧”一聲笑了,瞟了林佳一眼,心道:等著瞧吧,我既有耐心,又愛動腦筋,早晚會勸得你練太極拳強身健體的!


    林佳還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玉梔腹誹,猶自思索著如何能令科舉製度更完善,如何做到野無遺賢。


    轉眼間便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了。


    這日傍晚,玉梔正和清茶在內宅大門口指揮著阿嵐掛桃符,一眼便看到赫連杉帶著一個小廝大步來了。


    她馬上想起胡英誌說赫連杉是太極拳傳人的事,當即上前,屈膝行了個禮,笑盈盈道:“聽說赫連大人是太極拳的傳人?”


    正在這時,林佳在臥室裏呆的有些悶,強扶病體披了鬥篷走了出來,剛繞過影壁,就看到了正仰首和赫連杉說話的玉梔。


    他的心頓時如同被浸入了冷冰冰的醋汁子裏一般,又酸又澀又刺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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