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風雪已經停了,偶爾有成團的雪落下來,發出“噗”的一聲,打破了這夜的寂靜。


    林佳已經在拔步床上睡下了,玉梔也在窗前的錦榻上躺了下來。


    臨睡前,玉梔忽然想起了方才聽到的阿嵐的話。


    阿嵐說據孟婉茹招認,縣丞胡大人去杏林醫館看脈息,孟婉茹聞到了胡大人身上這個味道奇異,便開口把藥給要了過來。


    玉梔如今越想越覺得不對,胡大人生得跟個病美人似的,怎麽可能會用那樣霸道的春藥?若是真的用了,他還能全須全尾活到現在?


    再說了,胡大人明顯不可能特意攜帶春藥去勾引孟婉茹,既然不是為了勾引孟婉茹,那他為何要攜帶春藥去見孟婉茹呢?


    把這件事捋順之後,玉梔隻想到了一種可能——胡英誌知道孟家父女一直給縣衙內宅看病,因此借刀殺人,借孟婉茹的手來害林佳!


    想到這裏,玉梔忙道:“公子,我越想越不對,總覺得那個胡大人是故意害你,你以後防著點吧!”


    林佳側身蜷縮著躺在被窩裏。


    他身體太弱,屋子裏雖然生著地龍很暖和,可是他依舊覺得冷意從內向外散發,即使被窩溫暖,也無法緩解。


    聽到蜀葵的聲音,他“嗯”了一聲,怕玉梔沒聽到,又接了一句:“我會小心的。”


    玉梔聽林佳的聲音有氣無力,知道他身體虛弱冬天難捱,不由悄悄歎了口氣,打算繼續尋找能讓林佳強身健體的法子。


    第二天上午,林佳正在書房處理公事,孟大夫來了。


    一進書房,孟大夫便跪了下來,給林佳磕了幾個頭道:“小女頑劣,做下十惡不赦之事!大人心慈,饒恕了小女,小人感激不盡!”


    又道:“小人已經打算招贅徒弟秦海明為婿,婚期定在了正月十五!”


    女兒這次的確是做錯了,不管怎麽說,都得為自己的錯負起責任,因此孟大夫做主,招贅了自己的徒弟秦海明。


    秦海明性子堅韌,做人實在,應該可以管住婉茹。


    林佳雖然厭惡孟婉茹,對於醫術高明的孟大夫卻很是欣賞,便和煦地笑著道:“若是辦喜事,請務必給林某下帖。”


    他溫言撫恤了幾句,親自送了孟大夫出去。


    孟大夫離開之後,林佳吩咐阿嵐:“準備一份厚禮,給孟大夫送去,恭賀孟姑娘大婚。”


    阿嵐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


    林佳胸臆間有些悶,便走到了屏風後的書房內室,拔出後門的門閂,推開門向外看去。


    內室外麵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裏種著一株蠟梅,蠟梅正開著花,冷香隨著寒氣幽幽飄蕩著。


    聞著這清冷的幽香,林佳胸臆間舒服了些,身子卻覺得冷。


    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心道:玉梔喜歡蠟梅香,應該會喜歡這裏,下迴帶她來看看。


    她那麽喜歡讀書,也可以在這裏讀書。


    思索片刻之後,林佳關上後門,繞過屏風,坐在書案前開始畫圖。


    他想設計一個夾道,讓玉梔出了內院門,就可以從夾道過來,來這個小書房讀書。


    林佳剛把圖紙畫好,新任儒學教諭楊欣便來了,原來楊欣設計好了修繕縣學的圖紙,拿來和林佳商議。


    展開楊欣的圖紙之後,林佳簡直是佩服莫名——楊欣在照縣這個小地方,絕對是埋沒了!


    他含笑看向楊欣,預備再觀察觀察,楊欣若是可靠的話,倒是可以收為己用……


    林佳命阿青去請赫連杉和胡英誌過來,與楊欣一起討論縣學的修繕圖紙。


    胡英誌從縣丞衙慢悠悠趕了過來,直接進了知縣大人正堂東側的外書房院子。


    外書房院子小巧秀麗,院中遍植女貞,雖然房舍有些舊,卻頗為幽靜。


    小廝通報後,胡英誌進了書房,發現林佳、赫連杉和楊欣已經在書房裏等著他了,書房正中間放著一個方桌,上麵鋪展開一張描繪得密密麻麻的設計圖。


    旁邊的條幾上放著一個檀木茶桌,茶桌上放著一個紅泥小炭爐和一套碧瓷茶具,林佳的小廝阿赤端坐在條幾後麵,正在燒水烹茶。


    茶香氤氳在屋內,溫暖而濕潤,令胡英誌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他含笑行了個禮:“下官見過大人!”


    林佳雖然知道胡英誌不是什麽好人,卻欣賞胡英誌與人相處的本事,有心延攬,便扭頭含笑道:“胡大人,過來一起看楊大人繪製的圖紙!”


    胡英誌答應了一聲,走了過去。


    他們四人剛開始還都有些拘謹,可是隨著爭論和討論的深入,他們漸漸都放開了懷抱,認真地研究著,試圖互相說服對方。


    一直到了中午時分,圖紙才最終確定了下來。


    林佳含笑道:“已經中午了,諸位都不要走了,請務必賞臉留下來用一頓便飯,下午我們再一起去縣學查勘一番,待正月初六便可開工修建!”


    胡英誌三人自然都從善如流留了下來。


    沒過多久,玉梔和清茶便一人提著一個食盒過來了。


    胡英誌看見玉梔,桃花眼一閃,微微含笑。


    玉梔擺飯的時候,也看到了胡英誌,想到胡英誌容顏秀美,心思卻恁的歹毒,便又看了胡英誌一眼。


    誰知胡英誌正好也抬眼看她,兩人四目相對。


    胡英誌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害羞,當下微微一笑。


    玉梔也不是容易害羞的人,便帶著一抹深思,特地看了胡英誌的眼睛,發現胡英誌的眼睛居然黑白分明,清澈得很。


    林佳在一邊看到了,覺得玉梔和胡英誌似乎在眉目傳情,心裏酸溜溜的,淡淡道:“你們退下吧,這裏有阿赤和阿青侍候!”


    玉梔和清茶答應了一聲,一起退了下去。


    胡英誌見狀,心道:看來林大人很在乎這個好看的小丫鬟,隻是這個小丫鬟的濃黑秀麗的眉毛輕柔貼服,眉根一絲不亂,齊整得很,分明還是處子模樣,而且林佳一看就是青瓜蛋,怕也是處男……


    午飯是許二娘子和玉梔一起準備的,三葷三素外加一個西湖牛肉羹,味道清淡美味,很是可口。


    眾人用罷飯,林佳含笑起身,親自坐在條幾後麵,預備給大家沏茶。


    紅泥炭爐上的水燒開了,咕嘟咕嘟冒著泡。


    林佳用開水燙了那套精美的碧瓷茶具,然後用銀鑷子夾了些毛尖放入碧瓷茶壺中,再往碧瓷茶壺中注入開水。


    待聞到茶香飄出,林佳這才把壺中茶水倒出,重新注入開水。


    胡英誌等人含笑看著林佳泡茶,見林佳姿態高貴,動作優雅,他們心裏都讚歎不已。


    胡英誌微笑著看看精致的檀木茶桌,再看看那套精美的碧瓷差距,以及色香味俱佳的極品毛尖,心中隱隱確定,這位少年林大人,絕對不是一般的官家子弟出身……


    想到大周的國姓正是林,而林佳也姓林,胡英誌的眼睛越發深幽起來。


    林佳端著碧瓷茶壺輕輕旋轉,待極品毛尖的清香緩緩溢出,這才端起茶壺壺,細細地往四個碧瓷茶盞中衝入淺綠澄碧的茶液,然後含笑一一奉給了赫連杉、胡英誌和楊欣:“請各位品嚐!”


    胡英誌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再次確定自己從未嚐過這麽好的毛尖。


    他素來好茶,在茶上很舍得花錢,對毛尖更是喜愛得很,基本上能夠確定,今日飲用的是貢上的極品毛尖了!


    胡英誌含笑看向林佳:“林大人,好茶道!好茶葉!”


    林佳有心招攬胡英誌,因此淡淡一笑,道:“家伯父好茶,專門建了一個冰庫用來保存茶葉。林某喜歡毛尖,因此家伯父每隔三個月都命人快馬給林某送來毛尖。”


    赫連杉沒想這麽多,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隻覺得有點苦苦的,可是後味卻甘甜。


    胡英誌和楊欣卻都是有心之人。


    楊欣也覺得林大人似乎背景強大得很。


    他們俱都想起了民間傳言,當即永泰帝林元湃喜愛茶道,特地建了一座冰庫,專門儲存各地貢上的好茶。


    大周皇族嫡脈人丁單薄,永泰帝林元湃至今未曾有後,帝位繼承人怕是要從諸位堂侄中選了,難道林佳也是陛下的堂侄?


    想到這裏,楊欣眼睛亮晶晶看向林佳。


    胡英誌看向林佳的眼神,帶了些探究。


    如今正是大周朝的中興之時,朝中人才濟濟,有才華的人再也不能像亂世那樣輕易地脫穎而出,若林佳真的是永泰帝的堂侄,他們此時投靠林佳,可是最佳的時機……


    四人對坐飲茶聊天,聊到酣處,眾人以茶代酒,猜枚玩耍,輸了的人除了飲茶之外,還要賦詩或者歌唱。


    一時林佳輸了,含笑道:“我給大家唱曹操的《短歌行》吧!”


    說罷,他身子挺直,白皙修長的手輕輕敲擊著檀木茶桌打著拍子,開始歌唱:“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唱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林佳清朗的聲音轉為低迴。


    唱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林佳的聲音有些低沉。


    唱到“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林佳的聲音又轉為慷慨悲壯。


    胡英誌、赫連杉和楊欣三人聽了,直覺蕩氣迴腸心胸澎湃,楊欣先站了起來,接著是赫連杉,最後胡英誌略一躊躇,也站了起來,拱手齊聲道:“我等願意追隨大人!”


    林佳微微一笑,道:“林某不才,能得三位扶助,當真是三生有幸,雖不能‘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卻也能夠‘契闊談宴’!我們先去探勘縣學,然後再去李白居一醉方休,如何?”


    眾人紛紛叫好。


    玉梔和清茶過來取食盒,正好在外麵聽到了林佳與赫連杉等人的對話。


    清茶還有些懵懂,玉梔卻聽得心潮澎湃,心道:我生而為女子,我若是男子,定也要追隨公子,做出一番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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