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許二娘子神情原本還有些木然,在聽到玉梔說“是知縣大人內宅的丫鬟”,“想買個做粗活的人迴去”時,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像看到希望一般,死死盯著玉梔,生怕玉梔反悔。


    後來聽到玉梔說要她們母女“拾一下行李,直接跟我們迴去”,許二娘子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緊緊抱著女兒許錦兒,然後鬆開女兒,要拉著女兒給玉梔行禮:“多謝姑娘!”


    玉梔忙扶住了她們母女,笑眯眯道:“先迴去再說吧!”


    她自己身份都是丫鬟,怎麽能受許二娘子母女的禮呢!


    許二娘子瞧著嬌怯怯的,卻麻利得很,很快就把行李收拾好了,用一個小包袱裝了。


    眾人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相跟著往縣衙方向而去。


    許二娘子見女兒走得艱難,便蹲下‘身子,讓女兒趴在自己背上,背起女兒往前走。


    她在許家受盡折磨,早就想一死了之了,唯一的牽掛便是女兒錦兒,因此再苦再難都願意背著女兒往前走。


    玉梔見狀,忙把許二娘子的包袱接了過來:“我幫你拿吧!”


    許二娘子感激地看著玉梔,微微笑了笑,繼續背著女兒往前走。


    玉梔看著許二娘子瘦弱卻堅強的背影,心道:我若是有了兒女,一定也會像許二娘子這樣,疼他們,愛他們,即使再苦,也要盡力給他們創造好的生活……


    到了縣衙東側門,玉梔笑嘻嘻看向清茶:“清茶,咱們等一會兒要寫身契,需要一個中人,要不找王大哥做中人吧?”


    清茶用力點了點頭,道:“你們先進去,我去找王大哥!”


    玉梔答應了一聲,引著吳玉輝娘子和許家母女沿著林蔭道往北走去。


    吳玉輝娘子是第一次做縣衙的生意,心中滿意得很,一邊走一邊得意地左顧右盼:“先前縣衙內宅的生意都是黃家門的朱婆子做了,我們誰都摸不著邊,看著朱婆子炫耀,如今多虧姑娘,我也做上了縣衙內宅的生意,看以後朱婆子怎麽在我麵前說嘴!”


    玉梔笑眯眯道:“吳嫂子隻要做事公道,又有良心,以後縣衙內宅的生意都找你做!”


    吳玉輝娘子等的就是玉梔這句話,當即甜甜一笑,說話行動間對玉梔更加巴結起來。


    一時到了內宅門外。


    在內宅大門口值事房裏輪值的正是阿嵐。


    玉梔把吳玉輝娘子和許二娘母女帶進了值事房裏,和阿嵐說道:“阿嵐,許二娘子母女的身價銀一共十五兩,你把身契寫一下吧,我去拿銀子!”


    阿嵐靦腆地答應了一聲,當即拿出了筆墨。


    玉梔很快便取來了阿嵐早上給她的兩錠銀子,讓阿嵐把其中一錠銀子鑿下五兩收起來,其餘十五兩交給吳玉輝娘子。


    阿嵐鑿下了五兩銀子,隨手遞給了玉梔,玉梔卻不肯接,笑盈盈道:“公子給二十兩銀子讓我買人,卻隻花了十五兩,這餘下的五兩你收起來歸帳吧!”


    阿嵐垂目微笑,把這五兩銀子收了起來。


    正在這時,清茶帶著充當中人的王青玉來了。


    有了中人,身契也寫好了,眾人簽字畫押,然後當麵兌了銀子。


    這單生意吳玉輝娘子足足賺了五兩銀子,她眉眼帶笑,摸著藏在袖袋裏的那包銀子,心裏美滋滋的,決心以後好好巴結這位叫玉梔的美貌小姑娘。


    許二娘子一直在觀察著,見發現不但買她們母女的玉梔美貌善良,寫身契的這小廝也俊秀溫和,知道自己母女兩個終於逃脫許家那火坑了,心中很感激吳玉輝娘子,便吳玉輝娘子要離開,忙拉著女兒道:“錦兒,給吳家嬸嬸磕個頭!”


    若不是吳玉輝娘子心底良善,她和錦兒不知道要落到什麽肮髒地方去了。


    錦兒懂事得很,當即跪下,認認真真給吳玉輝娘子磕了個頭。


    許二娘子自己也給吳玉輝娘子屈膝行了個禮,懇切道:“吳嫂子,多謝!過幾日奴家得空做些針線,好給吳大嫂送去!”


    吳玉輝娘子也是感慨得很,扶起許錦兒和許二娘子,道:“針線也就罷了,咱們女子活在世上不容易,你到了縣衙內宅,要勤快些,聽這位玉梔姑娘的話,好好做活!”


    許二娘子連聲答應了,與玉梔、清茶一起送了吳玉輝娘子離去。


    王青玉也一同離開了。


    清茶一直等到王青玉的背影不見了,這才也迴了值事房。


    玉梔正在和阿嵐商議許二娘子母女的住處,見清茶進來,便笑嘻嘻道:“清茶,來一起商量吧!”


    許二娘子母女倆還真不好安置,內院的西廂房已經沒有空屋子了,而西偏院住的又是小廝和侍衛,自然不方便。


    清茶在旁邊聽了片刻,覺的玉梔和阿嵐真是想多了,便道:“我搬過去和玉梔住一個屋子,許二娘子母女倆住在我的屋子不就可以了?”


    玉梔笑著摟住清茶道:“如此甚好!”


    她也想過這個法子,但是又怕清茶不樂意,因此沒有主動說出來。


    玉梔沒想到的是,清茶別提多願意和玉梔住一個屋子了。


    但是清茶搬家並安置許家母女,就花了足足一個時辰,待到一切妥當,已經過了午時了。


    玉梔一出房門,便見到許二娘子怯生生立在外麵,忙含笑道:“許二娘子你——”


    許二娘子鼓足勇氣道:“玉梔姑娘,不知廚房在哪裏,奴家想去做飯……”


    玉梔一聽便笑了:“隨我去吧!”


    午飯是許二娘子上灶做的,玉梔、清茶和阿嵐嚐了,都覺得出奇的美味——許二娘子有一個特殊的本事,能把素菜燒出葷菜的味道來!


    聽了眾人的誇張,許二娘子害羞地笑了,輕輕道:“以後廚房的活計,玉梔姑娘盡管交給奴家吧,奴家掌勺,錦兒可以燒火。”


    她娘家原是禦廚出身,後來因牽涉進一件案子,家族敗落,流落到了照縣,但是高超的廚藝卻傳給了她。


    玉梔笑了起來,道:“你也不要太累了,有活大家一起做!”


    下午的時候,林佳得了個空,便換了便服,帶了阿赤、阿橙並四個喬裝過的王府侍衛,騎著一匹健驢出了縣衙,一路上問詢著,踏雪往縣學方向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林佳一行人一路打聽著,終於趕到了照縣縣學。


    縣學就在照縣西城門附近,是一個大大的院子,隻是院牆東邊露出一個大大的豁口,也沒人修補。


    大門口值事房裏空蕩蕩的,連個應門的人都沒有,林佳等人直接進了縣學大門。


    縣學的院子空蕩蕩的,樹木枯敗,全被大雪覆蓋著。


    北風卷著雪花唿嘯而來,氣勢驚人,縣學學堂的窗子被搖撼得發出陣陣呻吟,上麵糊的窗紙似乎快要支撐不住了,被風雪刮得“劈啪直響”,而在這樣的境況中,學堂中似乎傳來隱隱的讀書聲。


    林佳一愣,緊蹙的眉頓時舒展開了,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跟上,然後催趕著健驢往學堂方向走去。


    到了學堂門前,林佳從健驢上下來,向學堂內看去。


    學堂裏寒素空曠,不過倒還潔淨,裏麵總共有六七排書桌,不過隻有前麵的三排坐著青衿學子,他們正捧著書本,搖頭晃腦地吟誦著。


    一個身穿半舊青袍的先生,正立在後麵聽學生讀書。


    聽到外麵有聲響,眾學子齊齊看了過去,發現一個身披玄狐鬥篷的極清俊的少年立在門外,不由都愣住了。


    那先生相貌儒雅,頗為清瘦,大約二十七八歲年紀,看見林佳,忙令學子先溫書,自己出來向林佳道了個問訊。


    林佳含笑道:“敝姓林,是新搬到照縣的生意人,路過縣學,過來瞧瞧。不知先生如何稱唿?”


    那先生衣著寒素,態度卻從容得很,拱手道:“在下姓楊,楊欣!”


    他目光如水,打量著這位貴公子背後的豪仆,一邊猜想著林佳的身份,一邊引著林佳去了隔壁的書房坐下。


    林佳與楊欣談了一會兒之後,發現楊欣雖然身處陋室,卻目光長遠心胸寬闊,實在是個難得的人才。


    他有心招攬楊欣,便有意詢問了不少照縣治理方麵的問題。


    楊欣沒想到這麽一個病弱清俊的貴公子,居然頗有見識,便如遇到知音一般,與林佳交談著。


    兩人言談投機,不知不覺外麵已經黑蒼蒼了。


    楊欣得逢知音,十分歡喜,便出去先讓學生放了學,又叫了小廝汗青過來低聲吩咐道:“把我那件皮襖拿出去當了,迴來時在街口的李白居要一個精致席麵送過來!”


    汗青答應了一聲,剛轉過身,卻被人攔住了。


    林佳微微一笑,看向楊欣:“楊先生,不如小弟請客,你我一起去李白居一醉方休!”


    楊欣也是一個瀟灑之人,本不拘泥於繁文縟節,便也不推辭,隨著林佳等人去了。


    晚上玉梔讓許二娘子燉了雞湯,又和好麵醒著,預備等林佳迴來,給他下雞湯青菜麵做晚飯。


    誰知等了又等,一直到了夜深了,林佳還沒有迴來。


    見許二娘子母女倆和清茶都有些熬不住,眼睛似都睜不開了,玉梔便讓她們三人先迴房睡下,自己去了正房明間,拿了本書坐在燈下,一邊讀書,一邊等林佳迴來。


    夜間風聲愈發大了,風聲嗚嗚,吹動著庭院裏白楊樹上剩下的幾片枯葉發出清脆的“嘩嘩”聲,令這冬日之夜越發的淒清。


    玉梔單手支頤坐在圈椅上,心裏很擔心林佳,不由歎了口氣,道:“這麽晚了,他怎麽還不迴來啊!”


    正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中間夾雜著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玉梔忙放下書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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