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玉梔這幾日的細心照料,林佳的身子終於恢複了康健。


    杏林醫官的孟大夫又被請來了一趟,他親口說林佳不用再喝藥了。


    玉梔瞧著林佳瘦伶伶的身子和發白的小臉,心裏不是很相信,依舊悄悄為林佳操著心。


    這天晚上又下起了雨。


    雨倒是不大,隻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外麵冷得很,屋子裏因為生著地龍,倒是溫暖如春。


    林佳在正房西暗間的內書房寫信,阿嵐在一邊侍候。


    把信寫好之後,林佳親自封好,交給了阿嵐:“送到葉春善那裏去,讓他派人送到京城薑尚書府,當麵交給我外祖父。”


    他的母親薑王妃出身京城高門薑氏,外祖父薑雲天剛從吏部尚書任上致仕,幾位舅父也都在京城做官。


    阿嵐接過信封,正要退下,卻聽得林佳淡淡道:“讓玉梔過來一下。”


    “是,公子。”阿嵐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玉梔正坐在房裏的繡榻做針線。


    林佳最近這段時間大概是營養太好了,又長了一些,穿在裏麵的白綾襖得重新再做了。


    清茶挨著她坐著,一邊拿著繡繃繡花,一邊道:“玉梔,明日中午你預備做什麽飯?”


    玉梔早就想好了,聞言笑了,道:“上次去菜肉店,我聽一個媳婦說菜肉店再往前走,有一個河碼頭,碼頭上有漁民特地劃船過來賣海鮮,明日早上我們去碼頭買些海鮮,中午燒幾樣海鮮,讓公子換換口味!”


    清茶聽了,眯著眼睛笑了——玉梔對她太好了,每每給公子準備美味的飯菜,總忘不了給她留一份。


    她忽然想起自己抹臉的香脂用完了,便道:“玉梔,我抹臉的香脂用完了,明日咱們出去買菜,順便去趟胭脂水粉鋪子吧!”


    “好啊,正好我也得去買些塗嘴唇的香膏!”玉梔笑了。


    清茶抬眼看向對麵的玉梔。


    小炕桌上擺著燭台,燭光昏黃,越發顯得玉梔小臉雪白粉嫩,濃眉長睫,鼻梁挺秀,嘴唇嫣紅,當真好看極了。


    清茶不由笑了:“要我說,你生成這個模樣,除了潤膚的香脂,什麽都不必用,偏偏你愛打扮!”


    玉梔小心翼翼飛針走線鎖著邊:“我就是喜歡胭脂水粉眉黛這些玩意兒,香香的,多好玩啊!隻是銀子有限,不敢多買罷了。”


    清茶笑嘻嘻道:“咱們還喜歡漂亮首飾和好看衣服呢,咱們不是買不起麽!”


    玉梔聞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若有憾焉道:“這倒是……”


    她想了想,很快變得開心起來:“不過,首飾我們可以慢慢攢錢添置,衣裙我們可以自己做啊!”


    她倆都心靈手巧,看了別人身上穿了好看的款式,基本都能照著樣子做出來。


    清茶點了點頭:“照你這樣一說,我覺得咱倆過得還不錯呢!”


    她笑眯眯看向專心為二公子的白綾襖鎖邊的玉梔,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居然有玉梔這樣的好友作伴。


    玉梔仿佛從來不知愁,也什麽都不怕,不管生活在怎樣惡劣的環境中,玉梔都能盡量讓日子過得有趣味些,舒服些,開心些。


    她和玉梔在一起,真的什麽都不用操心,隻管聽玉梔的就行了,反正玉梔天性厚道,雖然聰明,卻從來不坑人。


    想到這裏,清茶有些惆悵:“玉梔,你若是個男人,那該多好啊!”


    玉梔有些詫異,含笑抬眼看向清茶:“咦?難道你想嫁給我麽?”


    清茶認真地點了點頭:“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覺得你若是男子,我嫁給你,一定過得很好!”


    玉梔覺得清茶的想法實在是清奇,笑了起來,道:“我雖然不是男的,但是你要願意的話,我也可以一直照顧你啊!”


    “真的?”清茶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玉梔。


    玉梔笑著點了點頭,燭光中她的眼睛璀璨如黑寶石。


    她天生母性充溢,愛心太多,清茶像小狗小孩子一樣依賴她,她也喜歡清茶的依賴。


    清茶鬆了一口氣:“哎,我也算終身有靠了,以後就可以吃吃睡睡,什麽都不想了!”


    玉梔:“……”


    她怎麽覺得自己和清茶的談話拐入了一個奇怪的方向呢!


    這時候玉梔已經鎖完邊了,她把絲線挽了一個結,拿出剪刀把線剪斷,然後開始檢查這件已經徹底完成的白綾襖。


    正在這時,外麵傳來阿嵐有些拘謹的聲音:“玉梔,二公子叫你過去!”


    玉梔聽了,忙答應了一聲。


    她仔細地把即將縫好的白綾襖疊好,下了繡榻,一邊整理裙子,一邊交代清茶:“我去去就來,你要渴睡的話,就先迴房睡吧,明日卯時公子要去點卯,咱們得早些起來侍候!”


    清茶笑嘻嘻道:“到時候還是你去侍候公子洗漱,我在廚房準備公子的早膳,好不好?”


    玉梔瞅了她一眼,輕輕道:“你多少還是到公子麵前晃一晃吧!”


    清茶伸開雙臂抱住她的小細腰:“玉梔,我隻管跟著你好了!”


    她不聰明,也不愛動腦筋,但是她的直覺很準確,她覺得玉梔靠譜,打算一輩子賴住玉梔了!


    玉梔抬手在清茶腦袋上敲了一下,這才抱著疊好的白綾襖出去了。


    外麵雖然下著小雨,可是從西廂房到正房,正好可以從廊下走過去,倒是淋不著雨。


    林佳正在內書房裏研究《大周律》,聽到玉梔的聲音,抬頭看了過去。


    內書房點著赤金枝型燈,十幾個蠟燭齊齊燃著,照得整個內書房滿室通明。


    林佳一眼便看到了玉梔懷裏抱著的白綾襖,秀長的眼睛閃了閃。


    玉梔聰明得很,發現林佳在瞧自己懷裏抱的白綾襖,便嫣然一笑,舉起來讓林佳看:“公子,奴婢新給你做的白綾襖,白綾是上好的鬆江白綾,裏麵絮的綿是上好的鬆江清水綿,您穿上試試吧!”


    聽著玉梔清脆好聽的聲音,林佳覺得自己那顆心似浸入了溫潤的春水之中,舒適而放鬆,他起身解開黑緞繡花腰帶,脫掉身上的月白錦袍遞給玉梔。


    玉梔把他的月白錦袍搭在了錦椅的椅背上,展開手中的白綾襖,服侍林佳穿上。


    林佳雖然才十六歲,卻是細高挑的身量,玉梔得踮著腳才能幫他穿好。


    玉梔湊過去幫林佳整理白綾襖的時候,林佳聞到了玉梔身上淡雅的蠟梅清香,便輕輕問道:“你喜歡蠟梅香氣?”


    玉梔雙手忙碌著,聲音輕快:“奴婢喜歡薄荷香味啊!”


    她嗅了嗅林佳身上的薄荷味道,眯著眼睛笑了:“就是公子身上的這種味道,在郡王府的時候,我還在花園裏采了些薄荷,做了好幾個薄荷香囊和薄荷荷包呢!”


    林佳有些疑惑,垂下眼簾思索著。


    玉梔打量著林佳,發現自己把白綾襖做的稍微有些大了,林佳實在是太瘦弱,單是好吃好喝養著還不行,真得想法子讓他打熬身子!


    林佳還不知道玉梔心裏在想著怎麽逼自己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隻覺得這白綾襖貼伏輕暖,穿上很舒服,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他想要說謝謝玉梔,可惜一向沉默寡言,不知如何說那些好聽的話,半晌方道:“玉梔,你識字麽?”不識字的話我教你!


    玉梔得意地笑了:“奴婢識字啊!”


    即使是興平郡王府,像她這樣識字的丫鬟也算是鳳毛麟角,因此玉梔有點小得意,覺得自己是自學成才的典範。


    林佳瞅了玉梔一眼,抬手抵著鼻端,輕咳了一聲,又問了一句:“你會寫字麽?”不會的話,我教你啊!


    玉梔笑得更加得意了,見旁邊書案上筆墨紙硯齊全,便眼波流轉看了林佳一眼,然後看向書案:“公子,我用您的筆寫幾個字您看看?”


    林佳:“……好吧!”


    玉梔卷起衣袖,躊躇滿誌走到書案邊,拿了一張雪浪紙鋪在書案上,用獨玉鎮紙壓住,然後拿起擱在硯台上的紫毫筆,小心地蘸了些墨,開始在雪浪紙上書寫。


    林佳不自覺地走近,發現玉梔寫的是前朝蔣捷的《虞美人》。


    他立在一邊,在心裏把這首詞吟詠了出來: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玉梔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在外麵滴滴答答的雨聲中,她專注地書寫著。


    她的字是自己用小細棍子在沙地上練出來的,偏於隸書,卻秀麗得很,雖然有些稚弱,卻也算不錯了。


    寫完這首詞之後,玉梔扭頭得意地看向林佳:“公子,奴婢的字怎麽樣?”


    林佳點了點頭,不情不願道:“……還可以……”


    他這句“還可以”已經足以令玉梔開心了,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雪浪紙上的墨跡,道:“明日我把這張紙裱一裱,貼到我房裏去!”


    她太得意了,一時疏忽,沒有自稱“奴婢”,而是說“我”。


    不過林佳並不在意,他凝神看著玉梔寫的這首《虞美人》,心裏有種莫名的悲愴,可是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


    侍候林佳梳洗罷,玉梔正在鋪床展被,忽然聽到林佳的聲音自背後傳來:“你今晚……就留在這裏吧……”


    玉梔:“……”


    她的背變得僵直起來,半日方僵硬地轉過身,皮笑肉不笑看著林佳:“公……公子,奴婢才……十……十四歲……”


    聞言林佳的臉瞬間通紅,連耳朵都是紅的,秀長的眼睛也變得水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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