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梔聽了,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瘦弱單薄的背影,不知為何,心裏居然有點酸溜溜的……


    不過她向來不肯讓不開心的事情在心裏停留太久,因此笑了笑,道:“我說呢,原來是二公子的衣服!”


    愛梅起身用水桶打了些水上來,把這些衣服用清水浸透,又拿出了一個精致的木匣子,打開匣子讓玉梔聞:“玉梔,你聞聞是什麽味道!”


    玉梔見玉匣子裏放著兩塊香胰子,一塊是圓形,一塊是玫瑰形,很是精致,便接過來聞了聞,發現圓形的是薄荷味道,而玫瑰形的則是玫瑰味道,便道:“這麽好的東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在王府,隻有主子們才能用香胰子,而且還是用來洗手洗臉;一般丫鬟們洗臉用的都是清水,洗衣服則用棉油製成的棉油皂。


    愛梅低著頭含羞帶怯:“是二公子賞我的……”


    聽了愛梅的話,雖然心裏淡淡的有點失望,玉梔卻沒了剛才的酸溜溜——她原以為二公子待自己是不同的,如今看來二公子待愛梅也是不同的。


    她笑了笑,看向愛梅:“是楊媽媽讓你來洗二公子的衣服麽?”


    愛梅笑眯眯點了點頭,把那套中衣打了一遍香胰子,開始搓洗。


    玉梔聽了,一邊洗衣一邊默默思索著:楊媽媽讓我去給二公子做飯,讓愛梅給二公子洗衣服,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她很快便想出了好幾種可能,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想象力足夠豐富,不由一哂,不再多想了。


    該涮洗衣服了,玉梔打的水不夠,便起身從井裏打水。


    愛梅見玉梔不吭聲,便含笑打量著玉梔,見玉梔滿頭烏黑秀發全梳了上去,挽了一個鬆鬆的墮髻,雪白的小臉上一雙眼睛寶光流轉,身上穿著簡單的白綾襖寶藍緞裙,既美麗又清爽。


    她笑盈盈問道:“玉梔,這幾日你去楊媽媽那裏沒有?”


    玉梔微笑著搖了搖頭。


    正在這時,後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玉梔抬眼看了過去,發現是洪玉麗過來了,便笑著打了個招唿:“玉麗,你也來了!”


    洪玉麗板著臉進了水井閣,懶洋洋應了一聲,走到水井邊,“咣當”一聲,把自己手中的木盆扔在了地上。


    愛梅和玉梔都有些吃驚。


    玉梔和洪玉麗更熟悉,便道:“玉麗,怎麽了?”


    洪玉麗氣哼哼不說話,見自己拿來的衣服都落到了地上,便氣恨恨地上前用腳踏了幾下,這才解了恨,搬了張小板凳一屁股坐了下來。


    玉梔見洪玉麗踩踏的衣服都是質料上好的男裝,便猜測是玉麗伺候的三公子林儀的衣服,因此不吭聲,專心致誌洗涮自己的衣服。


    洪玉麗一邊洗,一邊小聲自言自語:“……傲什麽呢!你以為你生得好身份貴重,我就上趕著了?呸!……你以為你是大丫鬟我就該讓你啊,生得豬不吃狗不啃的……”


    自己發泄了一會兒之後,玉麗這才注意到了玉梔和愛梅。


    她和愛梅不熟,和玉梔倒是熟悉得很,便開口問玉梔:“玉梔,你們淩霄院如今給二公子選房內侍候的丫鬟沒有?”


    玉梔聞言一愣,頓了頓,道:“沒聽說啊!”


    玉麗一邊把衣服浸入清水中漂洗,一邊歎息道:“我們淩雲院也沒聽說呢!不過我上次見了朱玲玲,朱玲玲說她已經侍奉過大公子了!”


    淩雲院正是李王妃嫡出的三公子林儀居住的院子。


    朱玲玲被分到了大公子林毓的淩風院,主子正是興平郡王府庶出的大公子林毓。


    愛梅柔聲道:“咱們不都是在侍奉主子麽?”


    玉麗嗤的一聲笑了:“得了吧,別告訴我你們倆不知道什麽是侍奉!郡王府別的丫鬟都是一分錢不花的家生子,或者是十兩銀子買迴來的阿貓阿狗,卻花了幾十兩銀子的高價把咱們買過來,又關在別莊裏學東西,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讓咱們陪主子睡覺麽!英雄莫問出處,隻要把主子侍候好了,咱們即使做不了王妃,可是側妃、夫人和姨娘總能做的吧?!”


    玉梔:“……”


    玉麗先前雖然也性子古怪了些,卻沒這麽張揚,她在淩雲院究竟受了什麽刺激?


    愛梅也是無語。


    她原本比玉梔和玉麗要大兩歲,今年都十六歲了,便規勸道:“玉麗,王府到處都是耳朵,這樣的話可不要再說了!”


    玉麗睨了愛梅一眼,又看了看愛梅的木盆裏正在洗的雪白男式中衣,忽然問道:“愛梅,你洗的是哪位公子的衣服?大公子?二公子?難道是……王爺?”


    愛梅的臉憋得通紅,一言不發,理都不理玉麗了。


    玉梔見狀,又好氣有好笑,道:“玉麗,咱們才十四歲,主子怎麽可能讓不滿十五歲的丫鬟……侍候,別胡說了!”


    “我月信已經來了啊!”玉麗理直氣壯看著玉梔,“難道你月信還沒來?”


    玉梔:“……”


    這下輪到她鬧了個大紅臉了。


    玉梔的衣服已經洗好了,正在擰水,她把衣服往木盆裏一放,笑嘻嘻道:“我洗好了,我先走了!再見!”


    玉麗這人頗愛尋根究底,直著脖子追問玉梔:“玉梔,你的月信真的還沒來?真的麽?”


    玉梔也不接腔,低著頭紅著臉抱著木盆往外走。


    愛梅在一邊也驚訝得很,心道:一般女孩子十三歲月信都來了,玉梔今年都十四歲了,怎麽還沒來?


    不過她轉念就想起了夏媽媽私下告訴自己的那個消息,心道:玉梔月信沒來,倒是個好消息……


    想到二公子那清俊高華的模樣,愛梅的臉悄悄紅了。


    玉麗還在那邊自言自語:“奇怪了,十四歲了月信還沒來,玉梔是不是有什麽毛病?難道她是天生的石女子……”


    北風把玉麗的話送到了還沒走遠的玉梔耳中。


    饒是玉梔一向聰慧,也有些懷疑真的像玉麗說的,自己是石女子。


    她不知道石女子具體是什麽,隻知道別的女人到了十二三歲會有月信,而石女子沒有月信,也不會生孩子。


    沒有月信玉梔不怕,她怕的是不能生孩子!


    玉梔實在是太喜歡孩子了,先前在家鄉的時候,她因為喜歡小孩子,便常常幫村中書館的先生家看孩子,也正因為如此,先生和先生娘子才默許她不出束脩在書館裏聽課。


    想到自己將來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一向堅強,從來都意誌堅定的玉梔頭一次覺得前途茫茫,心裏難受得很。


    玉梔力氣甚大,左臂夾著木盆,右手微提裙裾,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往淩霄院方向疾步而行。


    誰知到了拐角處,玉梔剛要拐彎,不想有人突然從對麵轉了過來,兩人一下子撞在了一起。


    玉梔隻顧去護左邊臂彎裏的木盆,結果自己整個人撞到了對方身上,還在發育中的胸部與對方的胸部一下子撞在了一起,疼得她驚叫一聲,眼淚當場飆了出來。


    對方個子沒比她高多少,也被撞懵了,用手捂住胸膛扶著花牆咳嗽了起來。


    玉梔很快迴過神來,顧不得胸前劇痛,忙去向那人道歉:“對不住,是我沒看路!”


    那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長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肌膚跟白瓷似的,一雙眼睛黑得都快要發藍了,鼻梁高挺,嘴唇嫣紅,瞧著跟天生的仙童似的。


    可惜仙童脾氣似乎不大好,狠狠瞪了玉梔一眼,道:“你沒長眼睛麽?”


    聲音粗嘎,還在變聲期。


    玉梔確實理虧,忙道:“是我不小心,對不住了!”


    仙童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方潔淨的白帕子,蹙著眉頭把雪白的袍襟上被玉梔觸到之處擦了又擦,然後用兩根手指嫌棄地捏著白帕子,悻悻地走了。


    玉梔悄悄看了看他的背影,頭上戴著玉冠,身上穿著銀雲紋白袍,腰間係著紫玉帶,應該是府裏哪位男主子。


    王爺今年三十三歲,大公子林毓今年十八歲了,二公子林佳今年十六歲了,三公子林儀今年十四歲——這位瞧著脾氣就不好的主子,應該是三公子林儀!


    沒想到玉麗伺候的主子如此難纏,玉麗還上趕著想要到房內侍候,真是……上趕著被嫌棄啊!


    晚上用過晚飯,玉梔在小閣樓內點了燈,把燈放在靠東的窗台上,自己坐在窗前榻上做針線。


    先前住在這裏的水萍,如今的萍姨娘,走的時候鋪蓋並沒有帶走,送玉梔過來的朱婆子說萍姨娘說過不要這些東西了,因此玉梔便把萍姨娘的被子拆掉,重新鋪了棉胎,套了個玉色繡花的被套,鋪在了窗前的榻上,厚厚實實的,坐在上麵做針線倒也舒服。


    不知何時外麵起了風。


    風愈來愈大,刮得小偏院裏白楊樹的樹枝“哢嚓”作響,小閣樓外麵的花木也發出颯颯的聲音,愈發襯出了小閣樓內的溫馨恬靜。


    玉梔做了一會兒針線,想起自己十四歲還沒來月信,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石女,將來不知道會不會生孩子……


    她越想越擔心,一向陽光明媚的心中頓時被陰霾籠罩了。


    不過玉梔瞎想一會兒之後,很快便開始開解自己:


    月信還沒來?說不定過些日子月信就來了呢!


    是不是石女?尋個機會問問懂得的人不就行了!


    不會生孩子?被大人丟了不要的苦孩子那麽多,收養一個不就行了!


    這樣一想,玉梔的心情很快便好了起來,又歡歡喜喜做起了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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