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繞一圈你還是想勸我歸順於你,”陸輕舟笑道:“這就奇了怪。薛小公子蠅營狗苟,所圖甚遠,我輩既沒有興致也沒有這點魄力,你為何一定要同我這泥地裏頭的王八過不去?”


    薛湛不發一言,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夜風甚冷,此夜下了霜,不似昨夜疏闊。日頭漸漸沉了下去,江上騰起薄薄的水霧,陸輕舟冷得發抖,卻又不願在他跟前露怯,他左右四顧,佯裝鎮定,道:“倘若沒有乘黃那一出,說不定我還能考慮考慮。”


    他話雖如此,眼睛卻往窗外暗撇,隻想著倘若二人一言不合又吵起來,騎虎難下,到時他奪窗而逃又會否摔個粉身碎骨。


    “無論有沒有乘黃這一遭,你我終究不是同路人。”薛湛背對著他,語氣淡淡,看不出表情。


    “別看了,跳下去粉身碎骨,連屍首都撈不上來。”


    “薛小公子慧心,終於想明白了。吾心甚慰。”


    薛湛假意聽不出他話中的譏諷之意,轉過頭,道:“你方才說我這幾年苦心鑽研,勞心勞力,你可知為何?”


    此話二人談過不知多少次,陸輕舟早聽得耳朵起繭,心頭起火。


    他哂笑道:“淩霄閣之盛名同我屁幹係都沒有,慕容凡之聲威同我也屁幹係都沒有,昔年他將我視作傳宗之人,你又什麽都不是,怎的這淩霄閣之威名倒成了你揮之不去的魔障?你是不是有病?”


    “你還知道他將你視作傳宗之人!”


    “老子不但知道這個,還知道他同宗晅勾結引妖軍入境,惹得天下大亂之事!”陸輕舟大嗬道:“你走的這一條路同他當年沒有區別,你當那慶王能好的到哪裏去?淮安王又強得到哪裏去?!這些人同宗晅一丘之貉,你是腦殼進了水才跟這些人攪在一起!”


    薛湛陡然聽得淮安王的名字,一驚,低聲道:“你還知道不少。”


    “何止這事,今早一通深睡,我還想通了一件事。”


    陸輕舟在薛湛麵前不屑再裝點他的謫仙之姿。


    隻見他他一瘸一拐從床榻上挪了下來。棋盤茶杯落了一地,陸輕舟踩著那碎瓷滾水,恨鐵不成鋼,搖頭低歎道:“那時在龜背島上他已己身之力鎮了玄武,我見了他,忽然便想明白了。他他娘的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宵小之人,他便再是我的師尊,再以其殘魂救我一命,他都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他將野心放置在大義之前,他以為撈迴我的一條小命便能令我感激涕零?我可去他娘的。”


    薛湛從未聽過陸輕舟這般咒罵其師尊,一時驚得呆了。


    陸輕舟搖搖晃晃,一身狼狽,一麵朝他走一邊沉聲道:“你們兩個一丘之貉,都是小人。他為了一個狗屁長生不惜以淩霄閣滿門性命為代價,而你,你為了引我入局,不惜以你淩霄閣弟子為代價!在你們這些人的眼中,那些為你們奔走為你們赴死的人都是代價,都是輕飄飄一句‘上位者之謀’,你們謀個屁,你們所謀之事有哪一點能比他們的命還值錢?!”


    薛湛退了半步,挑了挑眉。


    “枉我這些年隱居小寒山上避世而居,輾轉反側。我總想著慕容凡身為一代宗師,總不至於這般狼心狗肺,原來他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爛人!乘黃既死,我開心得很,你道為何?”


    他灼灼逼視著薛湛,薛湛皺了皺眉頭,隻覺此人怕不是瘋了。


    “我總以為欺師滅祖,離經叛道是為錯;隱姓埋名,棄淩霄閣不顧是為不忠不義。有時候我午夜夢迴,念及他的授業之恩,心頭也曾經羞愧難當。後來我想明白了,大道在心不在名,我的一身武學承他大恩,但我的一顆心,不欠任何人。”


    “慕容凡為了一個狗屁長生蠅營狗苟,你為了淩霄閣的盛名不惜枉顧道義,你說,淩霄閣盛名要來何用!你倒說說看,淩霄閣也好,天樞門也好,你們連自己門下弟子的性命都不在乎,此盛名要之何用?!”


    薛湛背靠窗棱聽他莫名其妙發了一頓瘋,心頭也惱,冷笑道:“靈犀道人高義,實乃吾輩所不能及。但你莫要忘了,放乘黃出了那日晷,害淩霄閣十二精英弟子慘死之人是你!又當又立,你真有臉。”


    陸輕舟被他氣得笑了。他哈哈大笑,笑了許久,直笑得薛湛心下發毛,輾轉難安。


    “薛小公子所說不錯,這幾條人命確實得算我的,”陸輕舟道:“殺一人救一人,殺百人救百人,本無甚區別。人命就是人命,道義就是道義,你們這些人之蠅營狗苟,我輩實在算不清。也罷,我還有最後一道天雷,若老天要將這一番血債算到我的頭上,來便是了。但我與你不同,”


    他眯著眼睛,森森盯著薛湛,道:“我同你這種自私自利的小人不同,我們道不同,早不相為謀。”


    “好,甚好。”薛湛點了點頭,也被氣白了一張臉。


    他此來確實是想給陸輕舟最後一次機會。白帝城之局勢在必行,他心知陸輕舟必不易於,卻不料他竟頑固至此。


    薛湛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待他再睜眼的時候,手腕一翻,一掌便拍在了陸輕舟的胸口!


    船艙裏的桌椅板凳亦被其掌力掀翻,陸輕舟毫無招架之力,連退數步,吐出一口血。


    “師兄高潔清正,吾輩歎服。”薛湛輕聲道。


    陸輕舟被他當胸一掌打得頭暈眼花,他費力地開眼,卻見薛湛居高臨下,淡淡看著他。


    他不知道這目光的含義,卻又由內而外地感覺到冷;薛湛睨著他不發一言,長夜淒緊,他氣得手抖,緩了好些時候才緩過來。


    “師兄倒會為自己編排,”薛湛道:“您老頭暈眼花,又聾又瞎,怎地竟以為自己見了師尊的殘影?我後來派人去查,龜背島上的三道劍痕兩道屬於你,還有一道屬於山石道人的那個小徒兒。此人倒是有趣,半人半妖,妖氣衝天,這發狠了一劍當空竟也能教你錯認為師尊他老人家的殘魂,當真有意思。”


    薛湛想起淩霄閣地牢中那沒了頭的乘黃。


    那時季蘅曾給了他往生之法,又令他以此法將陸輕舟煉化成妖,此乃白帝城局中最為關鍵的一環。薛湛拖了許久,嘰嘰歪歪,硬是將陸輕舟的從瓊海山莊之中強行要了過來。


    經此一番暢談,他忽然就不想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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